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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宁听着,手指缓缓摩挲着桌沿,指节微微用力,细腻的木纹在指腹下一寸寸滑过。他眼神渐沉,瞳孔深处浮现一抹寒光。
“青州府衙?”他低声重复,嗓音低哑,像是在咀嚼这几个字中潜藏的意味。
窗外风起,掀动竹帘一角。阳光透过,斑驳光影落在他微蹙的眉心,如一缕阴影悄然盘踞。
秦鹤年目光微闪,低声解释道:“青州府的最高武力是武侯府,但行政、律法仍由府衙掌控。侯爷虽威重一方,却不能明目张胆袒护杀人者,哪怕那人是您。”
楚宁微微眯眼,语气缓慢而锋锐:“他们能压下这件事……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秦鹤年微微一顿,像是斟酌着措辞,片刻后才道:“不仅仅是侯爷的威严,更关键的是公子展现出的实力。”
楚宁目光一寒:“实力?”
“是。”秦鹤年点头,神色凝重,“在大乾王朝,武者特权凌驾于律法之上,已是公开的潜规则。”
楚宁语气不动声色,冷意却一寸寸漫出:“那封离呢?他是九品上等,我杀了他……照你所说,也不犯法?”
秦鹤年沉默了一瞬,点头答道:“正因为您能越品阶斩他于擂台,才更受到重视。因为越阶而胜的武者,被视为极具潜力的未来强者。律法……往往会为这种人让路。”
楚宁轻嗤一声,眸色微沉:“所以,律法的尊严,不如一把刀。”
院内一阵凉风掠过,枝影摇曳,在他眉心投下森冷阴影。
他忽然道:“那府城里呢?”
语调不重,却像寒刃划开伪饰,将积压心头的冷意一寸寸逼出。
“那些死在饥饿、病痛、权贵暴力下的百姓,他们算什么?”
秦鹤年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案牍,指节按在“永昌三年”的朱批上。那一页陈年旧案,记录着三百饥民死于城郊,结尾处盖着一枚刺目的墨印:
——“武者纠纷,不予立案。”
“公子可知,就在上月,西市一位卖炭翁因避让不及,被王家少爷当街一掌震毙?”他的指尖摩挲着那道墨印,语气干涩,“府衙判他‘冲撞贵人,自取其祸’。尸身没入义渠,喂了鱼。”
楚宁的指节微颤,骨节发白,窗棂上的霜花悄然扩散,沿着砖缝凝结出一道道蛛网般的冰痕,杀意无声蔓延。
他冷笑一声,声音微哑,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冷意与讽刺:“原来如此……大乾王朝的律法,只为有权者书写。”
这一句话极轻,仿佛随风而去。
却如利刃入骨,直刺人心。
秦鹤年神情微僵,旋即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公子所言……不错。律法,从未真正平等过。”
这句话,无异于将伪饰彻底揭开,赤裸地承认了这个世界的冷酷。
他低头躬身,脸上依旧堆着恭敬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未曾说过。
而楚宁却不为所动,心中却悄然泛起另一重思绪:
——武侯府,如此厚待自己,真的只是出于拉拢之意?
他静静凝视着秦鹤年,语气淡然,却透着一股不容回避的力量:“你们如此待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秦鹤年的笑意微敛,沉默片刻,方才低声叹道:“公子,侯爷早已看出,您未来绝不会止步于此。如今的青州……风雨欲来,变局将至。侯爷不过是提前布了一步棋。”
他顿了顿,目光深远:“或许,公子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楚宁眼神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风雨欲来?”
秦鹤年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轻轻颔首:“公子心思缜密,想必已经察觉到了。”
楚宁没有再问,眼神却愈发幽深。
他收敛锋芒,语气也随之缓和:“既然如此,侯爷厚待,在下理应亲自登门致谢。”
秦鹤年微怔,随即轻轻摇头,低声道:“公子有所不知,侯爷常年镇守北境,抵御兽潮,已有十载未归。如今府中大小事务,皆由小姐主持。”
楚宁闻言,眉头轻蹙:
难怪谢明璃回府那日,武侯始终未曾露面;
难怪武侯府这些年略显势微……
谢惊鸿失踪固然是因,真正的根源,是武侯深陷边疆战局,无法脱身。
随后他缓缓问道:
“北境距青州千里之遥,山川险阻、妖潮横亘,按理说消息往返至少数日。那侯爷的指令……又如何能如此迅速传达?”
秦鹤年面色如常,微一拱手,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块形制古朴、泛着温润光泽的暗红玉石,中心镌有一道玄纹,其上灵光微动,隐隐有波动流转。
“这是魂玉。”他说,“以神魂为引,以符阵为阵,彼此之间可远距离传念。但凡魂识契合、玉阵同源,即可千里通音,万里传意。此物非寻常灵器,而是侯爷亲自赐下的将级军令,镇武司将领皆有其一。”
楚宁凝视那枚魂玉,目光微沉,片刻后缓声问道:
“此等机密宝物,贵府竟愿向我一个‘外人’示之?”
秦鹤年闻言,嘴角浮起一丝意味莫名的笑意:
“因为……侯爷有话,想亲自对公子说。”
楚宁心头微震,眼中闪过一抹讶意。
只见秦鹤年指尖轻抚魂玉,其上符文骤然亮起,一缕细微却深沉的精神波动随之传出,仿若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屋内徐徐响起:
“你就是楚宁?”
那声音低沉如钟,威严中不乏冷静的克制,仿佛风雪北疆之上,一柄千锤百炼的战刀。
“楚宁……你这一刀,斩得不坏。”
声音不疾不徐,却似风卷寒川,压得屋内空气顿时沉了一分。
“年纪轻轻,能越阶杀敌,此等气魄与手段……难得。”
语声顿了顿,仿佛在端详,又似在推敲,然后才道:
“天下已至变局边缘,江山将动,旧律未崩,新制未立……我镇武司,需有人能负重。”
“若有一日,你愿肩此责,自会有人,为你扫清路途。”
言至此处,声音缓缓低落,如暮鼓沉钟,余韵尚在,魂玉上的符纹却已黯淡下来,灵光熄灭,重归寂静。
楚宁立于原地,沉默许久,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手中的魂玉,仿佛那声音尚回响耳畔,久久未散。
他轻轻合掌,将魂玉递还秦鹤年,语声平稳却意味悠长:“武侯所言,在下……记下了。”
秦鹤年小心接过,收于袖中,脸上神情看似恭敬,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楚宁的反应。
“镇守北境十年,侯爷极少开口说私语,”他低声道,“今日能为公子传音,可见……他极看重你。”
楚宁未置可否,只是微微垂眸,似在权衡什么,亦似将所有情绪都收于沉静之下。
窗外风过,竹影斜落,光影摇曳如水。
秦鹤年似是察觉气氛未歇,适时一笑,轻声道:“但说到底,公子既非镇武司中人,又未负官身,如今不过暂住府中。侯爷开口,也只是……留一线将来可能。”
楚宁闻言,唇角微扬,带出一抹冷淡的笑意:“话说得很圆。”
秦鹤年也笑了笑:“但公子应也听明白了。”
楚宁没有再回应,只是轻轻一顿步,目光望向深处庭院,一语低沉:“将来会怎样,得看天下走向。”
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秦鹤年轻咳一声,似要将气氛缓和几分:“不过,眼下还有一事——小姐早有吩咐,若公子出关,务必请您前往內苑一叙。”
楚宁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谢小姐?”
“正是。”秦鹤年点头,神情愈加郑重。
楚宁眼神一敛,沉吟道:“说得也是……我也确该向她道一声谢。”
语气平和,神色却难辨深意,仿佛笑意之下暗藏风雷。
秦鹤年不再多言,微躬一礼,随即转身引路。
楚宁负手而行,缓步迈出屋门。
天光洒落,竹影摇曳,他的身影渐渐沉入内苑深处——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夕,诸局已动,棋子落下。
……
夜色渐深,微风穿庭,掠过竹林,叶影婆娑,沙沙作响。
楚宁立于院前,衣袂微动,目光淡淡掠过廊下那一盏盏昏黄灯火,映出一幅温雅而寂静的画面。
廊下白衣如雪,谢明璃立于灯下,清颜映光,似雾中疏月。她侧首望来,唇边含着一抹淡淡笑意。
“你来了。”声音温润如风,却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起伏。
楚宁拱手,语气平稳:
“谢姑娘唤我,可是有事相商?”
谢明璃轻轻一挑眉,眼中笑意未褪,步履从容:
“‘谢姑娘’?这般疏离的称呼,可不像你当日讥讽封离时那般亲热。”
楚宁一怔,随即自嘲般地笑了笑,语气轻松:
“那日他出口无状,我不过顺手还礼。没料封离肚量如此之小。”
谢明璃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未再多言,转身入内。
楚宁微顿,随后随她踏入堂中。
室内炉火温雅,茶香缭绕,氤氲之气如云如雾,袅袅升腾。
她未唤婢女,只亲自净手拂袖,于茶案前坐定。
案上瓷器温润,器具齐备,一盏素白瓷壶静静安放在一旁,水声低鸣,似泉石细语。
谢明璃袖口微动,手势清简含蓄,先以温水净器,壶杯皆经她手抚过,如月下无声拂尘。
她指节修长,动作从容,不紧不慢,仿若每一式每一动皆依循古法,有礼有序,心无旁骛。
她取茶,一捻一投,姿态婉转。
是细嫩的明前龙井,翠绿微卷,落入壶中时声息轻柔,仿若春雨润物无声。
注水时,她提壶高悬,水线如练,弯而不断。
热气蒸腾而上,在她眉眼间氤氲一层淡雾。
她却神色安然,眼神清明,仿佛那水汽也扰不得她半分心神。
片刻后,茶汤浅碧如玉,她将茶盏双手奉上,目光垂和,轻声道:
“请。”
楚宁接过茶,指尖触及盏沿尚有余温。
他低头一嗅,茶香清润幽雅,不染尘俗。
抿一口,甘甜回韵,仿佛一股清泉涤荡心中杂念。
他看向谢明璃,只见她静静而坐,衣袂不动,神色澄净。
那一刻,楚宁忽而生出几分恍然——她一身武艺,却能在这小小茶案前坐得安然、行得从容,举手投足间皆有一股静定之气,如临深渊,亦如对镜自照。
他心中一凛,暗想:
此女,不可小觑。
茶香缭绕,谢明璃低声开口:
“你准备好参加青云擂了?”
楚宁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入喉微苦而后回甘,他缓缓点头:
“不错。《九霄雷典》,我势在必得。”
谢明璃的手微微一顿,旋即轻叹一声:
“此擂非比寻常,你可知各方势力早已暗中布子?寒山派、天雷宗、王家、离火宫……这些人可不是为切磋而来。”
她话语渐沉,语气带上一丝难得的凝重。
“在他们眼中,你只是个无门无派的孤身之人。若你挡了他们的路,他们不会与你讲什么规矩。”
楚宁神色未变,只是笑了笑,语气却坚如磐石:
“我不在意。”
谢明璃没有劝说,只是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一阵夜风卷起案上的纸页。
几张报名名录随风掀起,纸页上“王千绝”“离火宫圣子”等名字被朱砂圈画,墨痕如血。
她指尖停在最后一页一幅模糊的画像上,那是张残缺的面容,只剩半截焦黑的剑穗。
“十年前,有人连胜十二场,几乎问鼎,却在决赛前夜被人于酒食中下了‘赤蝎粉’。第二日,他倒在擂台中央,被生生撕裂,骨肉四溅。”
烛火摇曳,映出她半明半暗的面容,半是仙,半是修罗。
楚宁默然,目光落在那卷残页之上,神色无波,却分外清明。
良久,谢明璃缓缓收回手指,目光定定地望着他,忽然问道:
“你拒绝武侯府,是因为不愿与权贵为伍吗?”
这一问,语气极轻,似是随意,却仿佛投石入深潭。
楚宁沉默片刻,才低声回道:
“我从不惧与谁为伍。只是我想走的路,不容被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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