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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斜,层云远渡,鸣蝉声伴着人声一声一声低了下去,秦鸢躺在歇山顶上,生出一种京城中少有的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畅快来。因此当第一滴雨落到她面颊上时,她过于惬意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轰隆一声,天边似被劈开了个口子。
秦鸢翻身而起,望着头顶黑压压的云层暗道不好,忙飞身向院子中掠去。
就这么一时半刻的时间,豆大的雨珠子已经密密麻麻砸了下来。
楚砚之已经解了自己面上的手帕,正在叠声换着楚怀之的名字。
见了秦鸢来,他简略道:“他怕打雷,方才雷声来得快,我一错耳没听清他藏到哪里去了。”
“我来找,殿下你先回廊下吧。”秦鸢安抚道。
楚砚之摇摇头,秦鸢也不好再劝,抬眸扫了一眼院内,草垛、假山......
方寻到第二处,她就发现了贴在假山洞中的避着眼发抖的小孩儿。
“来,小殿下,不怕。”她伸手将他轻轻拽过来,将他的右耳按在自己肩上,一只手稳稳盖住了他的左耳,“不怕。”
楚怀之呜咽两声,在雨中听得不慎清楚,她抱着他又拍了拍,“我带你去找哥哥。”
她抱着楚怀之从假山丛中绕出来,楚砚之还在院中,她双手离不开怀中孩子,正要唤人来,便听楚砚之道:“你抱着他,我自己来。”
她这才发现,楚砚之的轮椅原来是可以由自己转动的,只是......
如今大雍尚宽袍大袖,如果他要自个操作这轮椅,就算绑了袖子,也少不得要蹭上泥土污物,定是要被人说不雅的。
而如今,雨水已将院中地面打得一片狼藉,楚砚之行动间,就连雪白的里衣袖子,都染上了泥水。
好在路终是不远,三人很快退至廊下,楚怀之大半个身子被她护在怀中,又盖了她的外衫,倒是没淋湿多少。
反观她同楚砚之两人,则与落汤鸡无异了。
王府中的下人远远在回廊另一侧挤成一团,却没人敢越那雷池,朝这边跨一步。
秦鸢看着下了地就依偎在楚砚之腿边的小孩儿,又望了望电闪雷鸣的天色,打眼去瞧楚砚之。
他黑发濡湿,紧紧贴在脸侧,鸦羽一般的睫毛上也挂了几滴水珠,他双手脏污,不肯去抹,那水珠便这么颤巍巍地挂着,有些可怜。
白玉生瑕,龙困浅滩,秦鸢心中忽地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意味来。
可她回头看了看回廊那边挤成一团鹌鹑般的下人,又暗中轻嘲,若是叫楚砚之知道我可怜他,下一瞬恐怕项上人头不保。
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事,秦鸢开口道:“殿下,小孩儿身子弱,还是让他快洗个热水澡,饮上一碗姜汤才好。”
可楚怀之这副怕死了打雷的样子,又叫她不好将这孩子直接递给那眼巴巴望着这边的奶嬷嬷。
楚砚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轻轻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秦鸢推着他,七拐八绕,到了一个应是与花园平行的院子,这院子中只有一间房,占地不小,秦鸢正好奇着,推开门一看,竟是个足足一丈见方的浴池,此刻正飘着渺渺白烟,温暖如春。
池边早配了干净的巾帕里衣等物,一看便知是他们来这一路上,新备好的。
秦鸢心内啧啧称羡,一眼又瞟见浴池边上专门修建的斜坡与扶手,便知这浴池,乃是楚砚之私用的。
见楚砚之不动,她贴心地转过身去,开始给楚怀之脱衣裳,这孩子被人侍奉惯了,没有丝毫别扭,还颇为配合地抬手抬脚,方便秦鸢褪去他湿了的衣裳。
秦鸢替他脱到一半,忽地反应过来,伸手在小孩儿头上一比,又不好回头,背对着楚砚之道:“殿下,这池子多深啊,小殿下进去不会没了顶吧。”
此刻殿中温暖至极,秦鸢鼻尖都生了些薄汗,倒也不怕楚怀之着凉,有空聊天了。
“嗯,我扶着他,应是没事。”楚砚之缓缓道。
“唔。”秦鸢点点头,又利落地收拾好楚砚之,将他用巾帕裹了,还是背身问道:“殿下,你好了没有?”
楚砚之望着她死死定住不动的后脑,面上有些笑意,声音却平铺直叙,“好了。”
秦鸢转过身,迅速将楚怀之往他怀里一递,拔腿便走。
“你不留下?”楚砚之少见她这般风风火火,知是她面子薄,还是打趣一般道。
“不了,殿下。”秦鸢停了脚步,语气却有些飘忽。
“怕什么?我又没本事动你。”楚砚之控住不住心中生出的小小恶意。
“倒也不是这个。”秦鸢回了头,眼神却一直飘在房梁处,“这里太奢华舒适,我怕我以后再用浴桶,会不习惯。”
楚砚之刚想顺着她说若不习惯便一直来这儿好了,可他心底里生出来的一丝与生俱来的戒备与疏离,到底让他住了口,“嗯,你去吧,耽搁久了小心着凉。”
秦鸢点头,一溜烟走了。
楚砚之微靠在石壁上,有些出神。
对秦鸢,他实在说了些不该说的,也做了些不该做的,她是那么自然地就出现在他身边,然后那么自由地存在着。
像太阳、像清风、像雨露,像那些本就存在于他生命的中的东西一样。
可他心底里却永远有人在低语,他是生活在深渊中的人,那些太阳、清风和雨露,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幻想罢了。
空中楼阁、梦幻泡影,最终他睁开眼,他还是只剩黑暗中的自己。
“哥。”楚怀之在他怀中动了动。
他睁开眼,将那些思绪收进脑海中,问道:“怎么了?”
“我还是挺喜欢秦鸢的。”楚怀之伸手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波纹,低声道。
“嗯?”楚砚之轻哼一声,示意他继续。
“她看我的眼神,和她看小顺子时一样。”楚怀之乐呵呵的,“她还跟我说,等下次我来,带我玩她小时候玩的蹴鞠。”
楚怀之兴奋地念秦鸢答应他的玩乐,楚砚之却半句也没听在耳中。
她看我的眼神,和她看其他人的一样。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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