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玄幻奇幻 > 何羡仙途 > 第九章:笔落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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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云城外三十里,广袤的平原如浩瀚碧海,在暖风下无声翻涌。一辆古朴马车碾过柔韧的青草,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在无垠翠色中缓缓前行。

    羊皮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十三岁的徐云瀚大半个身子探出车辕,瞳孔里盛满了这铺天盖地的绿。草原似一张巨大的翡翠绒毯,自天边延展至脚下,直至消失在车轮后方。成群的牛羊在牧人悠长的吆喝声中慢移,如缀在翠毯上的朵朵白花,随风轻曳,天地间一派静谧的安详。

    苍穹湛蓝如洗,几缕絮云悠然游弋,投下的淡影滑过草原,似天地最随性的落笔。微风送来泥土的湿润与沁人的草叶清香。徐云瀚深深吸气,仿佛能听到大地深处沉稳的吐纳。他生于闭塞村落,何曾见过如此辽阔无垠?更遑论这成群的牲畜——在故乡,一头牛便抵得上半户人家的性命,而此处,竟有数百匹骏马踏碎晨露,披彩挂绸的牧马人鞭声炸响,在绿波中卷过阵阵斑斓的风。

    “三叔,”少年攥紧被风撩乱的发带,望向天边那一道若隐若现的灰线,“那泗水河……当真能把城池浮起来?”

    车辕上,徐安轻笑一声,掌心缰绳磨出的厚茧像一弯微亮的月牙。“当年天云宗三位元婴大能联袂施法,移山填海,硬生生让泗水改了道。”他鞭梢遥点,指向草原上蛛网般纵横的银色沟渠,“你瞧,每道水纹深处,都嵌刻着护城的古老符篆。”

    徐云瀚的目光追着掠过窗棂的青铜风铃——那是过往商队系下的祈福印记。当第三十枚铃铛叮咚坠地时,一片巍峨的轮廓骤然刺破云层!高耸的城楼直入天际,九重飞檐之上,七十二尊睚眦石像森然踞伏,每一尊巨口之中,都衔着光华流转、似蕴藏星辰的夜明珠。

    少年蓦地捂住心口,一团火焰自三日前瞥见牧羊人腰间那柄古拙桃木剑时悄然燃起,此刻竟烧得更旺了。

    他下意识探入贴身锦囊,指尖触到半枚残玉,裂纹边缘正幽幽泛着微蓝的光晕。脑海中浮现那驿站歇脚的醉醺卦师,对方浑浊的眸子死死盯着这残玉,良久,才踉跄着以朱砂在斑驳墙壁上写下血红的“天机”二字,而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只言片语。!

    一声低沉的叹息自车辕传来:“你二叔离家那晚……祠堂里的先祖牌位,齐刷刷全转向了西方。”徐安拔开腰间酒囊的木塞,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他踩着那柄飞剑掠过麦田时……方圆十里的秋蝉,都像被掐住了嗓子,噤若寒蝉。”

    少年没有接话,指腹无声地摩挲着玉佩背面刻着的“徐长卿”三个篆字——那是二叔的道号,传说是取自一株能解天下奇毒的仙草。

    车轴碾过最后一块界碑刻石,踏入天云城地界的刹那,一声清越悠长的鹤唳穿透重重云霭,恍若隔世二十载时空的回应,悠悠回荡在心谷。

    “三叔……”少年抬起头,声音带着探询,“我这个二叔,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他。”

    徐安沉吟片刻,目光投向远方浩渺的云天:“二哥他……性子孤僻得很,打小就不爱与旁人亲近,除了我和你爹,他仿佛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爷爷本想着,他这性子怕是要在村里默默终老了……未曾想,忽有一日,一位自称‘天云道人’的仙修踏着满院纷飞的海棠从天而降,花雨沾衣而不落。他盯着你二叔说,此子根骨绝伦,乃修道奇才。”徐安顿了顿,眼中有追忆的碎光浮动,“爷爷心有不舍,又恐误了他前程,挣扎再三……最终还是含泪允了。”

    “后来呢?”少年眼中,那被玉佩点燃的火苗骤然升腾,熠熠生辉。

    “后来……”徐安轻轻摇头,“他极少归家,音信寥寥。直到你爷爷撒手人寰那日,他才终于御剑归来。我亲眼所见,他踏着一柄青光凛冽的长剑,破开云层落下……那周身散逸的寒意,连檐角垂挂的铜铃都凝上了一层严霜。”

    徐云瀚呼吸骤然紧促,仿佛被那股寒意与灼热同时攥住了心脏:“三叔!我也想做那御剑凌空的仙人!告诉我,怎样才能走上仙途?”

    徐安拍了拍他稚嫩却挺直的肩脊,笑容里有鼓励,也有些许无奈的天机难测:“究竟如何,三叔亦是凡人,难以尽知。只听闻半年后,天云宗将广开仙门,举行十年一度的遴选大典……或许,那万丈云阶之下,便有你要寻的答案。”

    少年握紧了掌中温润又似藏烈焰的残玉,猛地抬头望向无尽苍穹。云深不知处,一道凌厉剑光倏忽明灭,恍若惊鸿一瞥的仙踪。

    良久无言,马车前行。

    徐云瀚的目光粘在了远处愈发清晰的灰白轮廓上。

    “三叔,那就是……天云城吗?”他转过头,眼中跳跃着难以遏制的兴奋光芒。

    徐安勒紧缰绳,放缓马速,顺着侄子的指尖望去。“嗯,那就是天云城。”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勾起了尘封的年轮,“当年你爹送我出村,也是站在老槐树下,望着马车就这样远去……如同今日你我望着这城墙。”

    少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嗓音深处掩藏的异样,身体不由靠近了些。“三叔,”他声音轻下来,“我爹他……真的不愿来看看吗?”

    车厢内一时寂静,只剩下马蹄敲打泥土单调规律的声响。徐安深吸一口混杂着草屑与远处尘埃的空气,指节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梭着缰绳。

    “你爹啊……”他终于开口,语调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复杂,“他最擅长的,便是将那点心思藏得严严实实,假装浑不在意。儿时家里赤贫,只供得起一个孩子读书。抽签定命那天,他悄悄把自己那根竹签,掰成了最短的一截。”

    徐云瀚愕然睁大双眼,他从未在父亲那爽朗的笑声里听过半分端倪。

    “后来,你二叔飞向仙门,我跟着商队谋生,唯有你爹留在村里,守着老屋与田陇。”徐安的目光变得悠远,穿透了岁月的烟尘,“每次我归乡,他总笑着说村里是如何自在逍遥,乡邻是如何和睦亲厚。可有一回我半夜醒来……月光冰冷,却见他一动不动立在院中,身影孤峭,就那么痴痴望着……这个方向。”他抬手,指向远方天云城灰白的尖顶。

    少年低下头,纤细的手指相互绞紧。父亲深夜独坐门槛上的背影,烟草明明灭灭的微光,还有提起二叔时眼中转瞬即逝、复杂难辨的情绪……所有的碎片在此刻轰然拼合,砸落在少年心间。

    “三叔,”他再次抬头,眼中既有憧憬的火花,也有面对莫测前路的惶恐,“那遴选大典……真能让我踏上仙途吗?”

    徐安的神情柔和下来,大手覆上少年头顶的发丝,轻轻揉了揉。“这要看仙缘造化了。十年一开的盛典,从数万孩童中能脱颖而出的,不过百人罢了。但你有徐家的根骨血脉,当年你二叔,就是凭着这个叩开了天云宗的大门。”

    “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的希冀,“如果我被选中了……我爹他会高兴吗?”

    “他呀,”徐安唇边泛起一丝了然的微笑,“定会一边气哼哼地骂你二叔是个‘带坏侄儿的混账’,一边……又悄悄地溜进祠堂,在祖宗牌位前点上三炷香,磕上几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马车转过山隘最后一个弯道,天云城庞大的躯体猝不及防地撞入视野,再无遮挡。

    高达十丈的灰白巨墙由整块巨石垒砌,在沉落的斜阳熔金中流淌着冷硬如金属的光泽。城门上方,“天云城”三个遒劲大字仿佛蕴含着沛然莫御的力量,徐云瀚只瞥了一眼,便觉一股无形的威压涌来,头晕目眩。

    残阳将青石的肌理浸透成浑厚琥珀。徐安勒紧缰绳的指尖微微发白。蜿蜒入城的长队弥漫着尘土、马汗、新晾槐花与马粪混杂的气味。卫兵铁甲相撞的铿锵锐响惊起檐角成片的灰鸽,扑啦啦掠过玄色军旗。徐云瀚死死盯着城楼高处猎猎作响的大旗,金线绣成的“天云”二字在黄昏的明暗交替中诡异地吞吐着光焰。

    车轮随着人流缓慢前移。轮至叔侄二人,一位皮甲佩刀、面若磐石的中年军官大步而来,步伐沉稳如桩,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却也隐含着一丝阅尽千帆的温和。

    “例行查验。”声音洪亮有力,不失礼节,“二位从何而来?入城何事?”

    徐安闻言俐落跃下马车,脸上绽开一副温煦又不失精明的笑容,拱手朗声道:“刘领队!这半年未见,你这龙行虎步的,气色倒是越发精神了!”

    那军官定睛一看,刚毅的面容瞬间如春水解冻,爆出一阵爽朗大笑:“哈!徐老板!我就说看着眼熟!咱们可有半年没照面了!”他目光如探灯般扫向马车上的少年,嘴角勾起促狭的弧度,“这位俊俏小公子是……?”他故意拖长了腔调,“该不会是您在外……”

    “刘熊!”徐安急得直呼其名,耳根腾地烧红,忙压低了嗓子,“口无遮拦!这孩子面前你浑说什么!这若让你嫂子听了去……”他作势虚点对方,眉眼间的窘迫不似作伪。

    “哈哈哈!玩笑!玩笑耳!”刘队长大手豪迈地拍在徐安肩上,震得他微微一晃,“谁不知道徐老板是咱天云城里出了名儿的‘惧……咳,顾家好郎君!”他转向徐云瀚,神情立刻切换为和蔼可亲,“小公子是头一回来咱们天云城?”

    徐云瀚连忙正色行礼:“刘叔叔好。确是头一次,奉家父之命随三叔来开开眼界。”

    “好!少年有为!”刘队长赞许点头,随即又侧身靠近徐安,声音压低了几分,“不过老徐,说真的,你大哥他……竟舍得让这根独苗出远门?我记得当年你离村时,他可是……”

    徐安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轻轻喟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云瀚这孩子有几分天分,大哥……是想让他来碰碰仙缘,试试半年后的遴选大典。”

    刘队长闻言神色骤然一肃,目光如实质般在少年周身转了两圈,若有所思地点头:“竟是为此……”他忽地想起什么,探手入怀摸出个油纸小包,“嗐,差点忘了!我家那口子弄的芝麻糖,小公子尝尝咱们天云的土味儿。”

    “多谢刘兄!”徐安含笑接过,同时也顺势自袖中滑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一点茶资,给守城的兄弟们添碗热乎的。”

    “哎!这可使不得!”刘队长连忙推拒,“你们商队平常……”

    “拿着!”徐安不容分说地将锦囊塞进对方指缝,“兄弟们日夜熬守辛苦,算不得什么。对了,刘兄,最近城里……可还安宁如常?”

    刘队长握住锦囊,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声音愈发低沉:“面上倒是风平浪静……可暗地里,怕是不太清净了。前几日城南……出了桩极其古怪的事儿……”他忽然瞥见少年那双充满好奇、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的眼,猛地住了口,笑道,“罢了罢了,这些碎嘴之事改日得空再叙!你们快进城吧!”

    他霍然转身,对守卫扬起手:“放行——!”

    徐安再次拱手致谢,重新驾起马车。车轮轧过青石门槛,发出沉闷的回响。

    身后那巨大的拱门缓缓退入夕照的影中。而前方,一个汇聚了人烟繁华、喧嚣鼎沸与修真玄机的广阔世界,正裹挟着万种气息、千种声响、百般色彩,如一幅流光溢彩的巨幅画卷,在少年徐云瀚骤然扩张的眼界与心跳声中,轰轰烈烈地铺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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