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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裴无算带着宁昭在大清江北岸停下了脚步。

    他们这几日总算是摆脱了追兵,今日就在江边修整。

    风裹着雪沫子往领口钻,宁昭拢了拢身上的青袍。

    这是从张沉储物袋里翻出的,料子上乘,却总透着股阴柔的香粉味,让他很不喜欢。

    他坐在江边的磐石上,看千里冰封的江面像条僵死的巨蟒,一直铺到水天相接的地方。

    前世背过的那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突然涌上心头,只是此刻他身边没舟,也无蓑笠,只有一身洗不净的血腥气和透骨的孤独。

    清梦死在雪堆里的样子,星禾化作冰晶时的微笑,玄九焦黑的残骸……这些画面像钉在了眼睛中一般,每次眨眼都刺得他眼眶生疼。

    “小子,摆着张棺材脸给谁看?”

    裴无算趿拉着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将刚抓来的野味扔在一旁,不知从哪摸来根枯枝,蹲在宁昭身边扒拉雪面,露出懂得硬邦邦的地面,又画出歪歪扭扭的阵法。

    “先吃点东西!”

    阵法画完,裴无算往阵眼处插了块灵石。

    “砰!”

    一团火焰自阵法上燃起。

    “老头子我一把年纪,又要打猎,又要做饭,可怜呐!”

    他暗示宁昭啥也不干,手里的活却没停,没一会儿,两只野鸡便被架上了火堆。

    宁昭没吭声,只是望着江面的冰层发呆。

    裴无算头顶的三绺灰发又散了一绺,像只炸毛的老母鸡,半秃的脑门上沾着片雪花,却浑然不觉。

    他看宁昭还是这样,叹了口气:“江湖路,本就是独来独往的道。”

    说着,他用枯枝敲了敲冰面:“你看这江,表面冻得瓷实,底下的水却没停过。人啊,要是总盯着冰面上的窟窿,迟早得冻死在岸边。”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宁昭,浑浊的瞳孔里映着宁昭的身影:“清梦和星禾的仇,玄九的命,你想报吗?”

    “想。”宁昭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做梦都想。”

    “想就别耷拉着脑袋!”裴无算突然拔高声音,枯枝在雪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太子是什么人?先天境巅峰,手里握着九幽厉火,背后还有整个大虞王朝的势力。你现在是什么?九窍境七层,就算有道体傍身,拿什么跟他斗?拿你这张苦大仇深的脸吗?”

    宁昭猛地抬头,赤黑的右眼闪过一丝厉芒。

    “变强。”裴无算扔掉枯枝,拍了拍手上的雪:“只有变强,强到他不敢动你,强到你能把他欠的债,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江风卷起宁昭额前的碎发,他看着裴无算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想起在洪武阁的六年,义父临走时的叮咛,清梦和星禾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玄九在那破庙中对他的指点……

    喉头一紧,他猛地跪下身,对着裴无算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宁昭一拜!”

    雪地被额头撞出三个深坑,冰冷的雪粒渗进衣领。

    裴无算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胡子乱颤,缺了半颗的门牙漏着风:“好!好!老夫这辈子收的徒弟不多,你就算是关门弟子了!”

    他伸手去扶宁昭:“你如今既然拜我为师,我也要了解了解你的实力,且说说,如今是何修为境界?”

    宁昭敛袖一揖,语气沉稳:“回师父,弟子目前是九窍境七层修为。侥幸在机缘巧合下觉醒了道体烛血九鳞身,此外还觉醒了阴阳双生瞳,睁眼可洞察气血流转、招式轨迹,闭眼能感知天地灵气、破除幻术。”

    说到此处,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魑灵剑的剑鞘,喉结轻滚,将到嘴边的“伴生妖灵八首蛟龙”又咽了回去。

    他心中暗自思忖,八首蛟龙生来八首,其中七首皆被斩,光是梦里所见的庞然虚影,便透着上古洪荒的威压。而且这老龙还能将普通修士改造成道体之基,太过惊世骇俗,玄九曾告诫他,伴生妖灵是修士最大的机密,尤其这蛟龙来历成谜,还是不说为好。

    “好在八首蛟龙助我重塑道体,又在大战时连番现身,耗损了太多本源,如今在识海深处沉睡,连一丝气息都不透,不说也没人知道……”

    念及此,他抬眸望向裴无算,神色坦然:“只是弟子入门尚浅,虽有道体加持,却对功法运用、阵法之道一窍不通,还望师父多加指点。”

    “烛血九鳞身?阴阳双生瞳?”裴无算眼睛一亮,像捡到宝的老财迷:“道体啊!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怪不得你能这么快解开地牢里的阵法!”他绕着宁昭转了两圈,啧啧称奇,“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

    他越说越兴奋,干脆拉着宁昭坐在了篝火旁,一边翻动炙烤的野鸡,一边关心道:“你这孩子,身世倒是坎坷。说说吧,你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昭回忆起他的身世,将父亲宁国公的事缓缓道来。

    “我父亲宁展,本是当代剑圣,先天境巅峰的修为。六年前先帝失踪,八王守在各自封地各自为政,乱局渐生。父亲被派往鹿州平叛,谁知一去便杳无音讯,后来竟传出他通敌叛国的流言,三大门派受朝廷指使,一夜之间血洗宁国公府。”

    宁昭指尖摩挲着腰间魑灵剑的剑穗,喉结滚动着,声音里像是沉了股冰碴子:“父亲死后,义父方山成了继任剑圣。是他在府破人亡时把我送到洪武阁七层,还留下这把魑灵剑……”

    “方山……”裴无算捻着胡须喃喃自语,“倒是听过这个名字,一手落日剑诀使得出神入化。只是你父亲失踪这事,透着蹊跷。先天境巅峰强者,哪能说失踪就失踪?”

    宁昭抬眼望向被风雪切割的天幕,赤黑的右瞳里映着碎雪:“所以我得去找我父亲,是生是死总得有个说法……还要报仇……”

    “那是当然!”裴无算一边拨弄野鸡,一边劝道:“但归根结底,你还是要提升自己的实力。”

    “师父,那我接下来该怎么修炼?”

    “修炼?”裴无算摸了摸半秃的脑门,“大荒剑经你得接着练,那是一品功法,威力无穷,不过嘛……”他话锋一转,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书册,封面写着四个褪色的大字,九章算术。

    “师父,您给我这个干什么?”宁昭接过书册,一脸疑惑。

    “干什么?”裴无算瞪了他一眼:“学阵法啊!老子江湖人送外号阵癫,当然要教你阵法啦!阵法是万法之基,不管是炼器、炼丹,还是修炼,都离不开阵法。你看你跟太子打的时候,要是懂点阵法,何至于被他逼到那份上?”

    他指着书册:“阵法的基础是什么?是算术!没有扎实的算术功底,就算给你再好的阵法图,你也摆不明白。这九章算术你先看着,把里面的算理吃透了,再来找我。”

    宁昭翻开书册,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算题,不由得一阵头大。没想到不管在哪个世界,数学都是逃不开的坎。

    “师父,这……”

    “别嫌麻烦!”裴无算打断他:“想变强,就得下苦功夫。当年老夫为了研究一个破阵,可是在坟地里蹲了三天三夜,啃着冷馒头算步数。”

    他拍了拍宁昭的肩膀:“先吃饭吧,吃饱了咱们去鹿州,你不是要找你父亲失踪的线索吗?正好路上我教你阵法!”

    宁昭点点头,将《九章算术》小心翼翼地收进储物袋,又看了一眼冰封的江面。

    雪还在下,但他觉得心里的寒意似乎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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