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科幻灵异 > 天宝谜案 > 第8章 夜探秘窟惊雷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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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的墨迹未干,刑部衙署的空气却已彻底凝固。高平阴鸷的目光如同黏腻的蛛网,紧紧缠绕着侯砚卿交出的那些卷宗——关于波斯邸的搜查记录、米赫达德的初步口供(自然是经过删减的)、萨珊居的地图,甚至包括那个被重新锁死的、象征性的空金匣。唯独那几张承载着癸巳夜滔天血案和谋逆铁证的焦黄乐谱残页,早已被侯砚卿贴身藏匿,如同蛰伏的毒龙,紧贴着他滚烫的心脏。

    “侯大人,好自为之。”高平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得逞的冷意,手指拂过封存的卷宗木箱,如同抚摸战利品。他身后,京兆府和御史台的官员垂手肃立,眼神复杂,既有对这位年轻侍郎突遭罢黜的同情,更有对上意难测的惶恐。

    侯砚卿面无表情,深青色的常服取代了绯袍,银鱼袋也已解下。他立在堂中,身影在灯火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像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名剑,敛去了锋芒,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沉静。他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有劳高常侍。”说罢,不再看任何人,转身便走。步履沉稳,穿过一道道或惊愕、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径直走出了刑部那扇象征着权力与律法的森严大门。

    门外夜色如墨,浓云低压,不见星月。湿冷的晚风卷起街角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在脸上。侯砚卿没有停留,没有回头,身影迅速融入务本坊纵横交错的幽深巷道。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块石板,每一条岔路。七拐八绕,确认身后绝无跟踪的“尾巴”后,他在一座供奉着不知名土地神、香火早已冷落的破败小庙后墙阴影处停下。

    墙角一块松动的地砖被无声移开,露出仅容一人钻入的狭窄洞口。一股混杂着泥土和陈年香灰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这是早年一位隐遁的刑部老吏留下的秘密通道,连通着早已废弃的、前朝遗留的一段地下引水暗渠。侯砚卿侧身滑入,又将地砖复原。眼前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并未点燃火折,而是凭着惊人的方向感和触觉,在狭窄、湿滑、弥漫着腐朽气息的甬道中无声穿行。指尖划过冰冷粗糙的石壁,脚下是深浅不一的积水。黑暗中,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如同战鼓擂在胸腔。癸巳血案的真相、安禄山的狼子野心、柳含烟(霓裳娘子)以生命刻下的控诉,还有那停职的屈辱与杨国忠狰狞的嘴脸…在绝对的黑暗中反复交织、碰撞,灼烧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极其微弱的水流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杂着霉味和乐器的陈旧气息。他停下脚步,摸索到一处石壁的缝隙。将耳朵紧紧贴上去。

    外面,是死寂。太乐署库房特有的、那种被尘封时光和无数秘密压得喘不过气的死寂。看守的老吏似乎早已睡熟,连鼾声都听不见一丝。

    侯砚卿屏住呼吸,从怀中摸出一根细若牛毛、顶端带着精巧倒钩的乌金丝。这是西域老仵作所赠,专破精巧机括。他将乌金丝缓缓探入石壁缝隙,极其缓慢地、如同最耐心的毒蛇般向深处探去。指尖传来细微的触感反馈,他全神贯注,感受着内部机括的咬合与纹理。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脆响。石壁内传来极其细微的齿轮转动声。紧接着,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黝黑洞口!

    一股更加浓烈的、纸张霉变、虫蛀和尘封乐器散发的陈腐气息,如同沉睡了十年的幽灵,猛地涌出!

    侯砚卿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狸猫,瞬间钻入洞中,反手将石板轻轻推回原位。眼前依旧是浓稠的黑暗,但那股熟悉的库房气息让他瞬间确定了自己的位置——正是他白日发现《太乐署内廷供奉实录》和《破阵乐》残谱的那个角落!

    他伏在冰冷、积满灰尘的地砖上,一动不动,如同融入黑暗的石块。耳朵捕捉着库房内的一切声响。远处角落,传来看守老吏几声模糊的梦呓和翻身压动床板的吱呀声,随即又陷入死寂。

    安全。

    侯砚卿这才摸出一个小小的、裹着厚厚黑布的风灯。掀开布罩一角,只透出极其微弱的一线昏黄光芒,堪堪照亮眼前尺许之地。他如同暗夜中的壁虎,贴着巨大的木架阴影,无声地移动到白日翻动过的那堆卷册前。

    目标明确——柳含烟(霓裳娘子)!那个以“替”身份进入癸巳夜死局,最终带着惊天秘密隐姓埋名、最终又惨烈焚身的女舞伎!她在这太乐署十年,以霓裳娘子的身份名动平康坊之前,必然还留下过别的痕迹!那些被署丞刻意忽略、甚至企图销毁的痕迹!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拂过一册册落满厚尘的舞部名录、日常用度记录、俸禄发放册…纸张脆弱,墨迹模糊。他看得极快,目光扫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寻找着开元二十一年之后,与柳含烟可能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时间一点点流逝。库房内的死寂和黑暗仿佛有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看守老吏的鼾声时断时续,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突然,侯砚卿的手指在一本极其破旧、边缘被虫蛀得如同蕾丝般的《舞部杂役器物损补录》上停住。开元二十二年春的记录里,一行潦草的字迹引起了他的注意:

    三月初七,丙字库旧鼓架散,弃置。杂役柳氏(名不详,新入),擅取鼓架残木数片,私用。申斥。

    柳氏?新入杂役?擅取鼓架残木?

    侯砚卿的心跳骤然加速!柳含烟癸巳夜(开元二十一年九月)后失踪,开元二十二年春便以“柳氏”的模糊身份重新出现在太乐署杂役名册中!她取鼓架残木做什么?一个杂役,要木头何用?

    他立刻循着这条线索,在旁边的《丙字库器物进出流水》中快速翻找。终于,在开元二十二年三月初八的记录中,找到一条更不起眼的备注:

    丙字库东墙根,废弃鼓架残骸一堆,清点无误。唯缺…中心承轴圆木一段,长约一尺二寸,径约三寸,疑被鼠啮或…前日杂役柳氏所取?无关紧要,遂罢。

    中心承轴圆木?长约一尺二寸,径约三寸?这尺寸…不像能做寻常器物!

    侯砚卿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站起身,借着风灯微弱的光芒,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库房深处那个阴暗的角落——丙字库的位置!他记得那里堆满了破旧的乐器、废弃的布景道具,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坟场。

    他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角落里蛛网密布,灰尘厚积。破鼓、断弦的琴、褪色的锦幡…杂乱地堆叠着。他目标明确,直接走向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果然,一堆腐朽发黑的鼓架残骸被胡乱丢弃在墙角,散发着木头腐烂的酸气。

    他蹲下身,不顾肮脏,仔细翻检着。断裂的支架、破碎的鼓皮…唯独不见那截中心承轴圆木!

    柳含烟取走了它!她冒着被申斥的风险,取走这截看似无用的木头,必然有深意!

    侯砚卿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鼓架残骸堆积处的墙壁。青砖墙面上布满灰尘和蛛网。他伸出戴着鱼鳔手套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拂过冰冷的砖面。触感…触感在一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同!几块砖缝间的灰浆,颜色似乎比别处略深一些,质地也略显松软!

    他屏住呼吸,从腰间皮囊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异常松软的灰浆缝隙。轻轻拨动。簌簌…细碎的灰粉落下。缝隙在扩大!

    他放下银针,指尖发力,如同最精巧的匠人,沿着那细微的缝隙,一点一点地、无声地抠挖着。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灰黑色的粉末。终于,一块巴掌大小的青砖,被他小心翼翼地、完整地取了出来!

    砖后,是一个小小的、黑黢黢的墙洞!

    一股更加陈腐、还带着一丝奇异木质清香的气息,从洞中幽幽飘出!

    侯砚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稳住手,将风灯的光线小心地探入洞内。

    洞不大,深约半尺。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样东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卷用褪色的靛蓝粗布仔细包裹的卷轴。布匹已经朽坏,一碰就碎。露出里面一叠泛黄的、边缘同样有些焦黑卷曲的纸张。展开一看,上面绘制的并非乐谱,而是一幅幅姿态各异、线条极其流畅精准的舞蹈动作分解图!每一个姿态都充满了力量与韵律感,旁边还有细密的注解——正是柳含烟赖以成名的“拟态之舞”的舞谱真迹!其中一页,赫然描绘着一个舞者双臂向上极力伸展、头颅高高昂起、身体绷紧如满弓的姿态,旁边注着三个小字:“焚身祭”!正是霓裳娘子在曲江池畔最后时刻的绝命之舞!

    而压在舞谱之下的,是一块长约一尺、直径三寸的深褐色硬木。木质细密坚硬,沉甸甸的,正是那截失踪的鼓架中心承轴圆木!圆木表面被利器精心削平、打磨光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细小的字迹!

    不是汉字!是粟特文!

    侯砚卿强抑住剧烈的心跳,将风灯凑近。微弱的光线下,那些扭曲的粟特文字如同活过来的蝌蚪,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木柱表面。他快速辨识着开头的词汇,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癸巳血夜,麟德偏殿。狼神香起,众生皆殁。妾匿梁间,目眦尽裂。

    太子(忠王)色如金纸,箸落于案。狼顾者(安禄山)近前,狞笑低语,口型曰:

    “殿下勿惊…此乃清君侧第一步…待吾尽诛杨党(注:当时指武惠妃一党)…再为殿下扫平…(此处字迹被利器反复刮削,模糊难辨)…甲子之期…范阳铁骑…当踏破朱雀门…助殿下…登…(此处刮痕更深)”

    金匣流转,香名阿勃参。狼神图腾,乃其军中信物。献香者,范阳别将史思明!

    妾九死一生,携此秘辛,苟活于世。然狼顾之影,如跗骨之蛆。今香踪再现,大祸临头。此柱藏秘,留待…(字迹到此,变得极其潦草虚弱)…揭此魍魉…盼…青天…

    柳含烟绝笔。天宝元年冬。

    轰——!

    仿佛九天惊雷直接在脑海深处炸响!侯砚卿握着那冰冷木柱的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米赫达德的口供被证实了!乐谱破译的惊天之秘被铁证了!

    癸巳夜血案,安禄山以“阿勃参”毒杀太子宾客及乐工舞伎,史思明献香!

    安禄山当众对太子(忠王)耳语的,不仅是“清君侧”的幌子,更是赤裸裸的“甲子血洗两京”、“踏破朱雀门”、“助殿下登…”的谋逆狂言!“登”什么?登基!这分明是安禄山以兵锋为筹码,逼迫、利诱太子与之合谋!而太子当时的反应…“色如金纸,箸落于案”!是惊恐?是默许?还是…心有所动?!

    柳含烟不仅目睹了安禄山的罪行,更窥破了太子可能涉入的惊天秘密!这才是她必须被灭口的真正原因!霓裳娘子的焚身,不是结束,而是十年前癸巳血案的回响,是安禄山对知情者最后的清洗,更是对太子的一种警告或…灭口!

    木柱上那被反复刮削、模糊不清的字迹,如同无声的控诉和恐惧!柳含烟刻下这惊天之秘,却又在临死前(天宝元年冬)本能地想要抹去某些过于骇人的字眼(尤其是涉及太子的部分)!她最终选择了留下,带着绝望,也带着一丝渺茫的期盼——“盼…青天…”

    侯砚卿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蔓延四肢百骸!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库房墙壁,滑坐在地。手中的风灯光芒摇曳,将他因极度震惊而苍白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木柱上冰冷的触感和那些扭曲的粟特文字,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紧绷的神经。

    太子!当朝太子李亨(即当年的忠王)!竟然可能…与安禄山的谋逆有染?!十年前那场血案,竟可能是一场针对政敌(杨党前身)的毒杀,一场裹挟储君的阴谋,一场叛乱的前奏?!

    这真相的重量,比那金匣,比那乐谱,沉重千倍万倍!足以将整个大唐的根基彻底震塌!

    库房内死寂如墓。只有风灯火焰跳跃的哔剥声,和他自己沉重如擂鼓的心跳。

    “青天…”侯砚卿低声念着柳含烟绝笔中那绝望的期盼,声音干涩沙哑。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截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木柱,看着那舞谱上“焚身祭”的凄美姿态。

    青天何在?这煌煌盛唐之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已被蛀空!阴谋如同藤蔓,缠绕着帝国的梁柱,勒紧着每一个试图呼吸真相的咽喉。

    他猛地攥紧了木柱!坚硬的木质边缘深深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也让他从巨大的震惊中强行拉回一丝清明。不能乱!绝不能乱!

    柳含烟用生命守护的秘密,绝不能就此湮灭!安禄山的獠牙已露,太子的嫌疑如山…而杨国忠,那个蠢货,还在为了一己私利,拼命地捂盖子,将唯一能洞察真相的自己踢出局!

    必须将这铁证送出去!送到一个杨国忠的手伸不到、安禄山的刀够不着的地方!送到…能真正动摇这危局的人手中!

    谁?满朝朱紫,谁是青天?谁能在太子与安禄山这两座大山之间,撕开一道口子?谁…又值得信任?

    侯砚卿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一张张面孔:刚直不阿却势单力薄的御史?手握兵权却态度暧昧的边将?深居简出、明哲保身的宗室亲王?还是…那位看似昏聩、却深谙制衡之术、将皇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当今天子?!

    每一个选择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了务本坊深夜的死寂!声音急促,正朝着太乐署方向而来!不止一骑!

    侯砚卿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吹熄风灯!库房彻底陷入绝对的黑暗!他如同壁虎般紧贴墙壁,将舞谱和那截致命的木柱迅速塞入怀中,目光如电,射向库房那扇紧闭的、通往外界的小门!

    马蹄声在太乐署墙外停下!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压低的呵斥声,还有…金属甲叶摩擦的轻微铿锵!

    京兆府?金吾卫?还是…杨国忠派来“善后”的爪牙?!他们怎么会这么快?!

    冷汗,瞬间浸透了侯砚卿的后背。他握紧了袖中仅剩的几枚边缘锋利的铜钱,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爆响。黑暗中,他缓缓抽出了腰间那柄从未轻易示人的、薄如柳叶的软剑。剑身冰凉,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也敛去了最后一丝微光。

    怀中的舞谱和木柱,如同两块烧红的炭,烫着他的胸膛。柳含烟绝笔的期盼,癸巳夜的血,曲江池的火,麟德殿的毒烟…所有画面在黑暗中汹涌翻腾。

    退路已绝。秘窟之外,是张开的罗网。

    侯砚卿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空气压入肺腑。黑暗中,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那就…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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