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城市灯火里的我们 > 第4章 母亲的“最后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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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丝在老街区的屋檐下织成细密的帘幕,将吉祥里的青石板路洗得发亮,倒映着二楼晾衣绳上摇晃的蓝布衫。林晚星跟着江屿走进弄堂口的“老上海咖啡馆”,木门上的铜铃发出一声喑哑的“叮铃”,与咖啡机蒸腾的蒸汽声绞在一起,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拧开了时光的锁。墙上挂着的老照片泛着银盐特有的蓝调,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子站在石库门前微笑,背景里的法国梧桐才碗口粗,而窗外如今的树干已能投下整片浓荫,树皮上还留着几十年前孩童刻下的歪扭字迹。

    “两杯拿铁,少糖。”江屿将画具箱靠在斑驳的木质桌边,箱角的磨损处露出底下的原色木料,像极了他袖口磨出的破洞,边缘还沾着去年画《弄堂雪》时蹭到的钛白色。雨水顺着箱体缝隙滴在木地板上,在深浅不一的划痕间聚成细小的水洼——那是无数个像他们这样的客人留下的痕迹,有的是画家的颜料,有的是情侣的咖啡渍,有的是独行者的泪痕。林晚星摘下被雨水浸得发沉的丝巾,动作顿了顿,脖颈上那道三指宽的红痕在暖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是今早母亲拽她出门时指甲掐出的印子,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像一条细小的火蛇盘踞在锁骨上方。

    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时映出母亲的来电头像——那张在半岛酒店强行合拍的照片里,她扯着嘴角露出八颗牙,唇彩蹭到了杯沿,母亲则举着手机自拍杆,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在旋转门折射的碎光里闪烁,背景里江屿模糊的侧影正走出画面。“喂,妈。”林晚星转身走向窗边,帆布包的拉链擦过腰线,带出一阵细微的“刺啦”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林晚星你还知道接电话!”赵慧芬的声音透过听筒炸开,震得林晚星耳膜发疼,仿佛能看见母亲在电话那头暴起的青筋。背景里传来王阿姨家老式座钟的报时声,铛铛响了十一下,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她的神经上,“王阿姨刚才在弄堂口看见你跟那个画画的勾肩搭背!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我告诉你,王硕那边我已经说好,下周六在花园饭店订了包间,你必须给我到场!”

    林晚星看着窗外雨帘中的周奶奶家,老虎窗的玻璃上挂着水痕,像老人脸上未干的泪。窗台上那盆仙人掌歪向一边,是今早狂风刮倒的,此刻还没被扶正。“妈,我跟江屿是工作关系,”她刻意放轻声音,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着窗框的剥落漆皮,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木色,指甲缝里嵌进一小块剥落的红漆,“滨江项目需要做历史建筑调研,他是……”

    “工作关系?”赵慧芬的冷笑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牙膏广告里才有的尖利,震得听筒嗡嗡作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昨天放着王硕那样的金龟婿不要,今天又跟他混在老街区,你是不是成心要气死我?”听筒里传来茶杯重重磕在釉面茶几上的声响,清脆的碎裂声后是母亲压抑的喘息,“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跟那个穷画画的来往,我现在就给你们陈总打电话,说你利用职务之便,把项目资料泄露给外人!”

    林晚星的指尖瞬间冰凉,抠着漆皮的手指猛地收紧,一小块带着木纹的漆皮嵌进指甲缝,刺痛从指端蔓延到心脏。她想起陈总今早拍着她肩膀时,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表链,想起李律师递来的那份签着她名字的伪造协议时,钢笔尖在纸面划过的沙沙声,职场的齿轮与家庭的枷锁在这一刻同时碾过心脏,发出沉闷的悲鸣。“妈,您能不能不讲理……”

    “我不讲理?”赵慧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背景里隐约传来老式吊扇转动的嗡嗡声,“我养你这么大,让你读名校进大公司,不是让你跟个画画的去住漏雨的老破小!你要是不跟他断绝来往,我明天就去你们公司楼下坐着,见人就说你为了野男人不顾工作!”“啪”的一声,听筒里传来忙音,像一记耳光甩在空荡的咖啡馆里,震得吧台上的老挂钟都仿佛停摆了半秒。

    林晚星握着手机,指节泛白得像窗外的雨雾。玻璃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窗框流下,在她映在玻璃上的倒影里,脖颈的红痕像条细小的蛇,正沿着锁骨蜿蜒爬行,消失在职业套装的领口下方。她转身时,看见江屿正低头专注地画着速写,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画的是吧台上的老挂钟——铜质钟摆停在十点十分,两根指针组成的角度像个微微上扬的嘴角,却透着说不出的悲伤,钟面玻璃上还留着去年梅雨季受潮的水迹,像时光的皱纹。

    “你母亲……好像对我意见很深。”江屿头也不抬,笔尖在钟面刻度上顿了顿,留下一个深色的墨点,像钟摆落下的重音,“刚才在弄堂口,我看见她攥着手机跟王阿姨说话,指关节都发白了,戒指把手指勒出了红印。”他放下笔,端起刚送来的拿铁,奶泡在杯口画出不规则的弧线,像他衬衫上那片洗不褪的咖啡渍,边缘已泛出陈旧的黄。

    林晚星走回桌边,咖啡的焦香混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却驱不散喉咙里的腥甜感。她看见江屿杯中的奶泡正缓缓塌下去,露出底下瓷杯上半开的月季花纹,花瓣边缘有道细微的裂痕,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她觉得搞艺术的都是不务正业,”她拿起糖罐,金属盖子拧开时发出“啵”的轻响,三勺方糖落进咖啡,在褐色的液体里沉底,像三颗沉重的心事,“就像她觉得女孩子搞建筑不如嫁个有两套房的男人实在,最好连卫生巾品牌都要门当户对。”

    江屿转动着咖啡杯,杯壁上的奶泡渐渐塌下去,露出底下的瓷质纹路——那是朵半开的月季,花瓣边缘有道细微的裂痕。“巧了,”他突然笑了笑,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雨珠,像碎钻,“我父亲刚才也让助理来了电话,”他用茶匙轻轻敲了敲杯沿,发出清越的声响,在寂静的咖啡馆里回荡,“说工作室的租约下个月到期,让我把钥匙交回去,『别在画布上浪费生命,赶紧回家学做生意』。”他模仿着父亲的语气,刻意压低的声线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晚星舀起一勺咖啡的动作顿在半空,褐色的液体在勺心微微晃动,映出江屿平静的脸,却藏不住眼底深处的波澜。“所以,你工作室……”

    “襄阳南路那间老洋房?”江屿低头吹了吹咖啡,热气氤氲了他的眼镜片,模糊了眼神,“漏雨的天窗,冬天室温低于十度,墙皮剥落得像我的速写纸,每次画完画,调色盘都会冻在画架上。”他放下勺子,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落进了碎钻,“其实也好,省得我每次画完《城市失眠者》系列,手指都冻得握不住筷子,还得用牙咬开颜料管。”

    沉默像窗外的雨,细密地落进两人之间的空隙。林晚星看着江屿袖口磨出的毛边,那里还沾着昨晚画夜景时蹭到的群青颜料,想起他手机里那条“众筹失败”的通知,红色的感叹号像道伤口。她又想起周奶奶塞给他的那块发霉饼干,老人颤抖的手指上戴着的银顶针,突然意识到他们都在各自的风雨里,守着不被理解的坚持,像老街区里那些被规划局画上红圈的老房子。咖啡机再次发出蒸汽的嘶鸣,像一声长长的叹息,惊飞了窗台上啄食面包屑的麻雀。

    “林晚星,”江屿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裂痕,那道裂痕刚好穿过月季的花心,“我有个提议。”

    林晚星抬起头,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阳光穿透云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她看见江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像雨后天晴时突然出现的彩虹,短暂却耀眼,连带着他睫毛上的雨珠都亮了起来。“什么提议?”

    “假扮情侣。”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吧台上老挂钟的滴答声,以及隔壁桌情侣低声的笑语。他身体前倾,咖啡的热气拂过林晚星的手背,带来一丝暖意,“你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你母亲停止安排那些味同嚼蜡的相亲;我需要一个借口,让我父亲暂时别盯着我的工作室,至少撑到画展结束。”

    林晚星差点被咖啡呛到,瓷勺磕在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邻桌的老夫妇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她盯着江屿,想从他眼底找出玩笑的影子,却只看见深潭般的认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的瞳孔在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像藏着整个老街区的黄昏。“假扮情侣?”她重复道,舌尖还残留着过量方糖的甜腻,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可能需要在亲戚面前表演恩爱,应付双方家庭的盘问,甚至……在你父亲的商业酒会上扮演贤淑女友,我可不会说场面话。”

    “甚至需要在你母亲突袭时,假装我们正在讨论『未来的家要刷什么颜色』,”江屿接过话头,从画具箱里抽出一本速写本,纸张边缘还沾着昨晚画夜景时蹭到的群青颜料,像道未愈的伤口,“意味着我需要在家庭聚餐时,扮演一个『在文创公司做策划』的『靠谱青年』——放心,我研究过PPT模板,”他顿了顿,指尖划过纸面,留下一道浅痕,“而你需要忍受我偶尔的『艺术家脾气』,比如突然半夜爬起来画月亮,把你吵醒。”

    林晚星看着他翻动速写本的手,指腹上的薄茧在灯光下泛着淡粉色,那是无数次握笔留下的印记,掌心还有道小时候被画刀划伤的疤痕,如今已淡成一条细线。窗外的阳光突然明亮起来,照在江屿的侧脸上,给他的胡茬镀上一层金边,连带着他耳垂上那颗细小的痣都清晰可见。她想起母亲的威胁,想起江屿可能失去的工作室,想起周奶奶家那根承载着记忆的柏木柱——这荒唐的提议,竟像暴风雨中突然出现的救生筏,虽然由“契约”织成,缝缝补补,却是唯一能载他们暂时逃离漩涡的工具。“那……期限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像窗外摇晃的晾衣绳。

    “直到你的项目尘埃落定,”江屿撕下一张画纸,纸边还留着未完成的老挂钟轮廓,钟摆的线条戛然而止,“或者我的画展顺利开幕——哪个先来算哪个。”他掏出钢笔,墨绿色的墨水在纸上晕开,写下“情侣契约”四个瘦金体般的字,笔画间带着画画时特有的流畅,“第一条:甲方(林晚星)与乙方(江屿)建立战略协作关系,为期六个月,或至双方目标达成自动终止。违约方需请对方吃三个月的罗森便当。”

    林晚星凑过去,纸张的纹理擦过她的袖口,带着速写本特有的、混合了颜料和纸张的味道,像老街区的阳光晒过旧书的气息。“第二条:乙方需配合甲方应对家庭催婚压力,包括但不限于出席家庭聚餐、接听家长电话、伪造朋友圈互动;甲方需配合乙方缓解家庭干预,包括但不限于在其父亲面前扮演『稳定女友』、提供『职业规划建议』。”她补充道,目光落在江屿握笔的手指上,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钴蓝色,像永远褪不去的胎记。

    “第三条:双方需保持职业距离,”江屿抬眼看她,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细小的阴影,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瞳孔里碎成点点金光,“不得假戏真做。如一方动心,需提前30天书面告知,给对方足够时间撤离。”他的语气很轻,却让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有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第四条:乙方需每周至少陪甲方出席一次家庭晚餐,”林晚星赶紧移开视线,看着窗外晾衣绳上重新摇晃的蓝布衫,水滴从衣角落下,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甲方需每月至少参观一次乙方画室,提供『女友视角』的建议——但我对艺术一窍不通,只会说『好看』或『不好看』。”

    雨已经停了,咖啡馆的玻璃窗上,水珠正缓缓滑落,将外面的世界切割成无数个扭曲的碎片,老街区的屋顶在阳光下闪着湿润的光。林晚星看着纸上逐渐成形的契约,那些条款像一条条细小的绳索,将她和江屿的命运暂时捆绑在一起,墨迹未干,却已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成交。”她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能看见江屿墨水里的金粉在光线下闪烁,像星星落入凡尘。

    “合作愉快,林晚星。”江屿将笔递给她,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指腹,带着颜料特有的微凉,却让她的皮肤泛起一阵战栗。

    林晚星签下名字时,钢笔在纸上留下一道流畅的弧线,像老挂钟的钟摆,在十点十分的位置画出完美的半圆。就在这时,咖啡馆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一阵裹挟着雨水腥气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吧台上的菜单哗啦啦作响,卷起的风掀起了桌上的契约纸,又轻轻放下。她回头,看见母亲赵慧芬站在门口,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几缕银丝格外显眼,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张偷拍的照片——她和江屿在弄堂口说话,江屿正低头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丝巾,角度刁钻得像极了情侣间的亲昵,连她脖颈上的红痕都清晰可见。

    “林晚星!”赵慧芬的声音在咖啡馆里回荡,惊飞了窗台上啄食面包屑的麻雀,也震得墙上的老照片微微晃动,穿旗袍的女子仿佛也皱起了眉头,“我就知道你跟这个画画的不清不楚!”她一步步走近,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星的心上,鞋跟在地板上留下细小的水印,“你要是不跟他断了,我现在就去你们公司,把你跟他的事全说出去,让你在业界抬不起头!”

    林晚星感觉手心瞬间出汗,正要开口辩解,却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江屿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指腹的薄茧轻轻蹭着她的手背,像画笔在纸上温柔地扫过。“阿姨,”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将她的手举到胸前,指尖微微用力,仿佛在传递某种坚定,“我和晚星是认真的。”

    阳光恰好透过云层,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将林晚星脖颈上的红痕照得透亮,也照亮了江屿手腕上那道画家特有的、因为长期握笔而鼓起的筋脉。她惊讶地看着江屿,只见他迎上母亲锐利的目光,眼神温柔而坚定,像在宣示一个早已深思熟虑的誓言,连瞳孔里的琥珀色都变得深沉,“我们正商量着,下周末一起去看您,”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腼腆,连耳朵都微微泛红,“就是不知道您喜欢吃苏式点心还是广式点心,晚星说您血糖高,我们想挑低糖的。”

    赵慧芬愣住了,看看他们紧握的手,又看看江屿真诚的眼睛,准备好的怒斥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注意到江屿袖口的破洞,注意到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却唯独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她从未在王硕身上见过的、近乎执拗的认真。咖啡馆里的客人都看向这边,墙上的老挂钟滴答作响,钟摆终于晃过了十点十分,指向了新的刻度,仿佛在为这个突然开始的契约,敲响了序章的第一声钟响,而窗外的老街区,阳光正穿透最后一丝雨雾,将青石板路照得发亮,像一条通往未知的、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的路。

    林晚星看着江屿的侧脸,他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的线条清晰而挺直,嘴唇抿成一条坚定的线。她突然意识到,这只握住她的手,不仅是为了应付母亲的最后通牒,更是命运在暴雨倾盆时,为他们撑起的一把伞——虽然这把伞由“契约”织成,布料上还沾着咖啡渍和颜料,但意外地坚实,足以让她在母亲的狂风骤雨里,找到片刻的喘息之地。而伞下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带着颜料的气息,老咖啡的焦香,和老街区雨后泥土的清新,在十点十分的钟摆声里,缓缓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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