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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雪了……”赵嬷嬷看着窗外,短短一日,便银装素裹,天地之间一片洁白。
她抬起手帕擦了擦泪,才回过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青年。
“世子,你若是问奴,这祝玉娆到底如何,奴与她接触算是多的,她啊,看着柔柔弱弱,却是极有心机的。”
“若非她哄得少爷没了理智,短短一年,如何能逼疯了……”
说着,她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一帘之隔,李氏抱着个布偶娃娃,还在哼着歌,哄她的孩儿睡觉。
“只是……”
赵嬷嬷吸了口气,到底说了句实在话,“祝玉娆在这侯府中,也就只有少爷能依靠,她而今,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甘愿自尽。”
“若是那剑再偏一寸,人就没了。”
赵嬷嬷低下头,手帕仔细擦着眼睛,“少爷留下来的东西不多,这祝玉娆……算是一件。”
“她在侯府日子不好过,若是……”
傅云衍手指在腰间的玉环上摩挲着,他撇了眼帘子后的李氏,压下心中的悲痛。
“我知道了,嬷嬷,照顾好大伯母。”
大伯年纪轻轻便没了,那个时候,大哥才出生不久。
大哥是侯府长子,本该有大好前程,谁也没有想到,大伯会因为一次游湖丢了性命。
因而李氏宝贝紧了傅云霆,傅云霆幼时身体还不好,基本上傅云霆不想做的,李氏就不让他做。
唯有在祝玉娆的事情上,李氏和傅云霆吵了许多次。
赵嬷嬷不喜欢祝玉娆是正常的。
可是现如今,赵嬷嬷也希望傅云衍能保下她,矛盾,却也无可奈何。
……
“你说大少夫人?世子啊,你是不知道,她不学无术,尖酸刻薄!平日里就喜欢摆弄她那琴,作为侯府的少夫人,还一股子勾栏做派!”
“而且大少夫人还有好些江湖上的朋友,全是些下九流!”
“对啊,而且大少夫人还经常带着大少爷出门游玩,有时候两个人玩到很晚才回来,我们很远都能闻到大少爷身上的酒味了,那得给我们大少爷喝了多少!”
傅云衍垂下视线,旁边记录口供、唇红齿白的青年撇了他一眼,默默只写了几个字。
“祝玉娆,擅琴,广交好友,喜好游玩,喝酒。”
……
“世子,大少夫人人其实很好的,她心善,你看着冬日,其他主家都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冬衣破旧了,只有她记得,还为我们换了新的冬衣。”
“是啊,世子,大少夫人性子柔,这一年来在府中,不知道明里暗里,受了多少欺负。”
这侍女说着,其他人赶紧拉住她,示意不要多说了。
可这侍女脾气也硬,傅云衍看着她,淡淡道,“哦?她作为大少夫人,还有人欺负她?”
侍女点头,“有!”
“不说府中几位小姐没事总给大少夫人使绊子,就连大夫人,更是动不动就让大少夫人跪祠堂,抄经书,还有那些见风使舵的刁奴,若不是大少爷护着,大少夫人怕是自己的东西都拿不到。”
“大少爷和大少夫人恩爱极了,若是说大少夫人毒害大少爷,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傅云衍抬眼,声音低沉,“哦?有多恩爱?”
侍女愣了下,有多恩爱?
这,该怎么和世子形容呢?
“大少爷和大少夫人几乎都是形影不离的,大少爷看大少夫人跟看眼珠子一样。”
“大少夫人想要什么,大少爷就给什么。”
“我从没见过像是他们二人一般,只看一眼便能知晓是恩爱夫妻的,他们相互看对方的眼神,摆上一块糖,都能黏化了。”
……
待到所有人问完了,傅云衍沉默地翻看着青年记录的笔录。
“藩山,她们说了这么多,你就记了一页?”
藩山手里捧着汤婆子,坐在火盆旁边,听到这句,他笑了笑,“我的大人啊,你自己也听得明白,这些人多数都带着偏见,并不客观,很多话就是废话。”
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居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若不是这个人真的多面,若不然……
便是这些下人的话,本就只能听一半。
说着,藩山靠在椅背上,“哎哟,你说说我不远千里,跟在你屁股后面来了金陵,才到了地方就开始给你干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怎么还有人挑挑拣拣的。”
他说着,还一边吸了吸鼻子,傅云衍文武双全,藩山却不是。
藩山是个典型的文人。
但他脑子好使,若非如此,傅云衍也不会带着他回来,但傅云衍赶回来太急,藩山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日,因而没有见到昨日灵堂上的热闹。
“云衍,今日仵作也查明白了,你兄长所中之毒,确系碧茶之毒。”
碧茶之毒,烈性毒药,无色无味,附于碧茶,泡水后饮下,必心悸而亡。
二人皆沉默下来,气氛凝重。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毒药乃是禁药之一,整个大庆,怕是也没几个人能拿得到。
“藩山,你说,我兄长是不是因我……”
藩山顿了顿,随后说道,“我也不知。”
他没有安慰傅云衍,只是说道,“我们才查到关键,你的兄长就出了事,若是其中没有关联,你不信,我也不信。”
傅云衍的眼神渐渐涣散起来。
良久,他紧紧握住了双手,“我定然会找到凶手!”
藩山知晓他痛苦,从他认识傅云衍起,便知道傅云衍与他兄长关系莫逆。
而今……
“你这府中,怕也是有那些人的暗桩,可想好怎么做了?”
傅云衍点头,眼眸中晦涩难明,“嗯。”
藩山又给火盆塞了块白银煤,看着火渐渐烧透了那煤块,才忽然开口说道。
“你那个嫂嫂倒的药渣……是另一种慢性毒药,虽然会令人身体不适,渐渐呕血,但除非是下个两三年,否则根本不致命。”
这倒是和他们说的,傅云霆的忽然生病对上了。
藩山没有说全,但他们二人都猜得到,若是祝玉娆要害了傅云霆,无论如何都不会用这种明显的毒药。
这侯府到处都是盯着她的人,你看,没过多久,那几个小姐都能查出来她倒的药渣是毒药了。
因而,不管祝玉娆下这个慢性毒药的目的是什么,傅云霆的死,和她定然没有多少关系。
“我真是好奇你昨日是怎么逼她的,让一个如此柔弱的女子就这么撞上了你的剑,以死明志。”
傅云衍的手一僵,昨日到现在,哪怕祝玉娆已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他还是没有去看她一眼。
大概,是不敢。
看着好友的表情变化,藩山挑了挑眉,“云衍啊,我其实有些好奇,你书房里的画……”
傅云衍忽然开口,“不要好奇。”
他起身,“听闻她醒了,我去审她。”
藩山却立刻跟上了,“我和你一起去!”
傅云衍的脚步顿住,他撇了眼看似热情,实则没放好屁的藩山,“我记得,柴房还关着她的侍女,你去审她。”
“时间紧急,不能耽误。”
说完,傅云衍头也不回地走了。
藩山抱着汤婆子愣了下,随后想到什么,摇着头笑了笑。
但很快,他的笑意收敛,低垂眼眉看着手里的汤婆子。
“祝玉娆,傅云霆……”
“碧茶之毒。”
“真是麻烦。”
祝玉娆的房门口,傅云衍踌躇了一会儿,还未推门进去,有人已经推开门走出来了。
“衍儿?”
是侯夫人。
傅云衍一愣,“母亲,你怎么在……”
侯夫人便说道,“玉娆醒了之后吃不下东西,我让人做了些汤羹,好歹吃些。”
“衍儿,你兄长的案子……”
傅云衍便回道,“母亲,交给我便好,不必忧虑。”
侯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么久不见面,一见面,儿子就忙别的事情。
到底,她是有些不开心的。
“衍儿,晚上母亲煮一些羊肉,你回来吃饭,可好?”
傅云衍很喜欢吃羊肉,尤其如今冬天,正是吃羊肉汤的好时候。
傅云衍愣了下,他看出母亲的小心翼翼,心里不由有些无措起来。
他真是个不孝顺的孩子……
“好,辛苦母亲。”
侯夫人这才忍不住笑起来,但想到现在的情况,又把笑容收起来了。
“你去看看玉娆吧,这孩子也是傻,她没有嫌疑,何必如此……”
傅云衍点点头,“嗯。”
傅云衍这次直接推门进去,也没有敲门,外屋里有几个侍女在忙碌,侧门的门帘后,传来轻声的咳嗽。
他的脚步一顿,站在了门口。
“不必,我不渴……”
他听到了祝玉娆沙哑又虚弱的声音,抿了抿唇。
到底这一剑,是他刺进去的。
他承认,自己连日赶路,又因为悲伤,在听到那些话之后失了理智。
伤了祝玉娆,并非他的本意。
“世子……”
侍女给傅云衍行礼,这声音也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
“是世子吗?”
听到祝玉娆的声音,傅云衍明白避无可避,伸出手把帘子撩了起来。
祝玉娆靠在床边,身上披着袄子,脸色苍白,唇色也苍白,一双眼睛更是黯淡无光。
就像是即将枯败的玉兰一般。
她努力支撑起身子,似乎想给傅云衍行礼,却扯到了胸口的伤,柳眉皱起,眼泪便下来了。
“你别动!”
傅云衍快步上前,伸出手想按住祝玉娆时,却恍惚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并不合规矩。
他猛地收回手,“别动……”
祝玉娆抬眼看着他,眼中有疑惑,“世子,听婶婶说,夫君真的,是死于中毒?”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是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来之前,傅云衍思量过许多次该如何审问祝玉娆。
可是此刻,看着祝玉娆虚弱的样子,他想到了昨日她在自己怀中浑身是血的模样。
他清晰地感知到她的生命在自己怀中流逝。
这样的感知,让他昨夜一夜未眠,没有一刻停下来查案。
直到清晨,他才听大夫说祝玉娆没有了生命危险。
中午,祝玉娆就醒过来了。
“是……”
傅云衍站在不远处,她是自己的嫂嫂,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太靠近。
祝玉娆的手颤抖起来,“我原以为,原以为是意外,我不知道他是中了毒离开的,若是如此,我如何会寻死!”
她定然是要找到凶手的!
“可是为何……那毒,不会致命!”
她急忙抬眼看向傅云衍,“世子,夫君到底死于什么毒?”
傅云衍看着她如此,心中酸涩,却又明白,她与兄长伉俪情深,而今到底是有了求生的念头。
可他又别扭。
他吸了口气,冷冷开口,“祝玉娆,你又下的是什么毒呢?我兄长不好吗?你为何要伤害他?”
祝玉娆红着眼,“世子,我不会害夫君的,那是……那是……”
可她说不出所以然。
傅云衍的心恍惚沉入水底,她不信任自己?
哪怕到了如今这样的情况,祝玉娆居然还不会和他说实话。
“祝玉娆,你为什么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不知道轻重缓急吗?”
祝玉娆愣了下,房中的侍女们虽然不在里屋,却也有在外面的,这句话无论谁听到了,都要乱想。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她都不该认识傅云衍。
尤其现在,她夫君新丧,作为嫂嫂,更应该和小叔子避嫌。
她忍不住咳嗽起来,“世子,我,你相信我,我确实……暂时还不能说。”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对峙着。
傅云衍的声音低下来,打破了沉默,“我知道……”
祝玉娆便随着问道,“夫君到底中了什么毒?”
傅云衍的指甲掐进手心,驱散了所有繁杂的思绪,“剧毒,服下即刻毙命。”
祝玉娆瞳孔震颤,“那便是三日前……三日前!”
傅云衍查过了当日谁接触过傅云霆,也查过了傅云霆的餐具,却毫无所获,而当日,祝玉娆出府了,一直到回来,发现了傅云霆的尸身。
这也是他来寻祝玉娆的原因。
祝玉娆定然清楚些什么。
只是祝玉娆似乎想到了些东西,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双眼通红,挣扎着要起来。
“那些东西,那些……”
“祝玉娆!”
祝玉娆的胸口已经渗血,她现在不能大幅度地动。
傅云衍还是没忍住,他大步上前,一把按住了祝玉娆的肩膀。
“不要动!”
祝玉娆却痛哭起来,“是我!是我的错!”
“我那时候该守在他身边的!”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傅云衍瞪大眼睛,“你知道什么?祝玉娆,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祝玉娆却忽然一口血吐了出来,眼前渐渐发黑。
她紧紧抓住了傅云衍的手,水眸亮起,被血浸染的红唇颤动着,“玉珍楼……”
她仅留下三个字,便再也撑不住,倒在了傅云衍的怀中昏了过去。
傅云衍抱着她单薄的身子,呼吸急促起来,他大声喊道,“来人!来人!”
屋内,一瞬又鸡飞狗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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