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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靠山屯村委会。那部老旧的电话,再次“叮铃铃”响了起来。
王小虎一把抓起话筒:“喂!谁啊!都说了榛子蘑……”
话筒那头,传来一个激动到变了调的声音,是林东!
“小虎!成了!”
“啥成了?”
“告诉长山叔!辽宁、吉林、黑龙江,三个省的供销社!全都同意了!先期试点合作!马上准备第一批货!”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疯了,跳着叫着,李长山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眼眶“刷”的一下就红了。
林东在电话那头,听着乡亲们的欢呼,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对着天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块最硬的骨头,终于被他啃下来了!
林东双眼熬得通红,手里攥着一份刚刚草拟出来的生产排班表,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整个靠山屯,这台巨大的机器,被他亲手拧紧了发条,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过去邮购,是小打小闹,这次面对的是国家级的供销大系统,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纰漏,都可能满盘皆输。
“成败在此一举”,这句话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
深夜十一点,加工坊依旧灯火通明。
林东一身寒气推门而入,车间弥漫着山货独有的、混着蒸汽的浓郁香气。
他没打扰任何人,径直走到打包区,随手拿起一罐封装好的油浸红松蘑。
灯光下,玻璃罐晶莹剔透,金黄色的豆油里,一朵朵小小的红松蘑煞是好看。
包装纸也换了新的,上面不但印着省级金奖的标志,还有白雪设计的兴安岭雪景,透着城里人喜欢的“文化劲儿”。
他满意地点点头,刚要放下,眼神却猛地一凝。
拧开盖子,用筷子夹出其中一朵菌菇。
菌盖很完整,但菌柄的末梢,有一处不明显的断裂口。
正在负责质检的二柱媳妇看见林东,吓了一跳,赶紧凑过来:“东子,您咋来了?”
林东没看她,只是把那朵有瑕疵的菌菇举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
二柱媳妇脸“唰”地白了:“这……这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不影响吃的……”
“不影响吃?”
林东冷笑一声,环视一圈围过来的工人,把手里的罐头“砰”地一声墩在桌上。
整个车间瞬间鸦雀无声。
“咱们这罐头,是要摆到省城供销社的柜台上去的!是要跟全国的名牌货摆在一起的!”
“你觉得这断了的一小截不影响吃,人家城里人可不这么想!人家会说,这兴安猎人的东西,也就那么回事,粗制滥造!”
他指着门口“兴安猎人”的牌子,一字一顿:
“每一罐,都是咱们靠山屯的脸!脸要是被人打肿了,咱们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所有今天封装的,全部打开,重新质检!凡是有半点瑕疵的,全部挑出来,当福利发给各家!”
“我再强调一遍,宁可咱们自己亏钱,也绝不能让一件次品,流出靠山屯!”
没人敢说话,所有人默默低下头,开始干活。
看着这一幕,林东心里也疼,这都是钱。
但他知道,这钱,必须亏。
物流是第二个难关。
靠山屯地处偏远,要把几千斤、上万斤的货,准时完好地送到千里之外的省城,比登天还难。
村委会的办公室里,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铺在桌上。
林东和几个村里的年轻人,拿着铅笔和尺子,在地图上一遍遍地比划着。
“走这条线,路最近,但要翻两座山,全是土路,一下雨就完蛋。”
“那走国道绕一下呢?多走一百多公里,但路好。”
“油钱、过路费呢?这一下成本就上去了。”
新来的大学生老师李援朝,扶了扶眼镜,提议道:
“咱们能不能分段运输?用拖拉机先拉到县里,再从县运输公司找大车?”
林东摇摇头:“不行,倒腾一次,破损就多一分。”
“运输公司的大车,天知道他给你塞多少乱七八糟的货,等装卸起来,咱们的玻璃罐子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自己运。
村里能开车的司机全部动员起来,用麻绳把纸箱捆得跟粽子一样,外面再套上厚麻袋。
罐头和罐头之间,塞满了稻草和木屑。
出发前,林东把王小虎、张大山,还有李援朝几个精干的年轻人,叫到村口的拖拉机旁。
他没多说废话,从怀里掏出几个厚厚的信封,一人塞了一个。
“这里面是钱,是你们在外的活动经费,也是给你们撑腰的底气。”
几个人都愣住了,捏着信封,感觉烫手。
林东看着他们,眼神无比严肃:
“到了地方,你们就是‘兴安猎人’的脸面,是靠山屯的先锋。记住我几句话。”
“跟供销社的人打交道,该低头时低头,该送礼时别小气。”
“但要是有人故意刁难,想拿咱们当软柿子捏,你们也别犯怂!该拍桌子就拍桌子,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货款最关键。别听他们扯皮,什么流程、手续,你们就一个礼拜去要一次,带着笑脸去,但钱必须拿到手。拿不回来,就住他们办公室!”
王小虎红着眼圈,用力点头:“东哥,你放心!”
林东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车队在尘土中远去,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这些半大的小子,将要在陌生的城市里,面对这个时代最复杂的人情世故和商业规则。
希望他们,能扛得住。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
各种问题像雪片一样,通过电报和需要转接数次的昂贵长途电话飞回靠山屯。
“豫省的货,路上遇大雨,外包装全湿了,有几箱破了……”
“鲁省供销社那边嫌咱们没名气,把货堆在角落里,根本没人问……”
“货款……他们说要走流程,估计要等三个月……”
林东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办公室的烟灰缸永远是满的。
账本上的资金,像沙漏一样飞速流逝,每一笔都是巨大的开销,而回款却遥遥无期。
村里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说他步子迈得太大......。
这天晚上,林东一个人对着账本发呆,又一个长途电话打了进来。
是驻在苏省的张大山,声音带着哭腔:
“东哥……完了……咱们有批货在货站被别的货给砸了,碎了……碎了二十多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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