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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房子陆续完工了。都是砖瓦房,结实又暖和。

    村里通了电,家家户户都装上了电灯泡。

    晚上一拉绳,屋里亮堂堂的,孩子们都稀罕得不行。

    新房宽敞,玻璃窗明亮,可总觉得少了点啥。

    老王头第一晚没睡着,跟老伴说:"这新房太亮堂,不习惯。"

    "兴安猎人"的生意,确实红火起来了。

    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会计小刘忙得脚不沾地,账本记了一本又一本。

    有天他跟林东汇报:"东哥,这个月的订单,比去年一年都多。"

    林东翻着账本,眉头却皱着。

    "咋了东哥?生意好不是好事吗?"

    "生意好是好事,"林东合上账本,"就怕好过头。"

    钱多了,人心就活了。

    以前大伙一门心思想吃饱,现在吃饱了,心思就多了。

    张家想盖二层楼,李家想买拖拉机。攀比之风,悄悄刮起来了。

    更要命的是,有人开始动歪心思。

    会计小刘来报告,说仓库里少了两箱货。林东查了半天,发现是内部人干的。

    那人叫孙二愣子,平时就好占小便宜,这回胆子大了,偷货去县城卖。

    抓住孙二愣子那天,他跪在地上哭:"东哥,我错了,我就是一时糊涂。"

    林东看着他,心里发堵。

    这人他认识十几年了,小时候还一起掏过鸟窝。现在为了几个钱,啥都不顾了。

    "二愣子,"林东说,"你缺钱跟集体说,偷摸拿算怎么回事?"

    雪,下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整个靠山屯都被裹在一片厚厚的白雪里,静得只听得见雪落和偶尔的犬吠。

    新房的烟囱里,飘起缕缕炊烟,汇入铅灰色的天空。

    林东一夜未眠,天刚亮就出了门。

    他没在村里转,而是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一步步走向了后山的老路。

    那条路,是当年猎人们踩出来的,通往山林深处。

    如今,柏油路通到了村口,这条土路已经少有人走了。

    雪地里,一串脚印在他身后延伸,孤独而坚定。

    走到半山腰的老柞树下,林东停住了。

    他看见一个人影,披着军大衣,正蹲在树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是老王头。

    “王叔,这么大雪,你咋跑这儿来了?”林东走过去。

    老王头抬起头,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睡不着,出来瞅瞅。这新房,亮堂是亮堂,就是听不见山里的风声了。”

    两人都沉默了。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东子,还在为二愣子的事儿犯愁?”老王头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

    林东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王叔,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让大伙有钱了,人心咋反倒不如以前齐了?”

    老王头看着远方连绵的雪山,目光悠远:“人心没变,是山里的规矩变了。”

    他指了指深山:“以前,咱们进山打猎,最怕的不是熊瞎子,是啥?是落单。”

    “落了单,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可能冻死、饿死。所以大伙心齐,因为不齐,就没法活。”

    “可现在,山还是那座山,但咱们不用再看它脸色吃饭了。‘兴安猎人’这块招牌,是新的林子,钱就是里头的猎物。”

    “可这林子里的规矩,跟老林子不一样。有人想多占,有人怕吃亏,这不奇怪。”

    林东的心猛地一震,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老王头接着说:“你以前是好猎手,带着大伙在山里找活路。现在,你还是那个头儿,只不过要带着大伙,在人心里这片新林子里,立个新规矩。”

    那天,林东和老王头在老槐树下聊了很久。

    下山时,天光已经大亮。

    新村的轮廓在雪中清晰无比,家家户户的灯光已经熄灭,烟囱里的烟却更浓了。那是生活的气息。

    回到办公室,林东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处理孙二愣子,而是起草了一份《靠山屯集体企业分红及管理条例》。

    条例里,有奖,有罚,有对未来的规划,也有对困难户的帮扶。

    最重要的一条是:凡侵占集体利益者,按货值三倍赔偿,并取消当年分红资格,但集体仍会保障其基本生活。

    下午,全村开大会。

    林东站在台子上,没说太多大道理。他只讲了老王头那番话。

    “以前,咱们靠山屯的印记,是山林给的,是饿肚子给的,那是穷印记。”

    “现在,咱们的日子好过了,就得自个儿给自个儿立个新印记。这个印记,叫规矩,也叫良心。”

    他看着台下的孙二愣子,声音沉稳:

    “二愣子,按规矩,你该赔的赔,该罚的罚。但你还是靠山屯的人,只要你肯改,这个家就还有你一碗饭吃。”

    孙二愣子“哇”的一声哭出来,跪在地上,这一次,不是求饶,是羞愧。

    会后,条例全票通过。

    当天晚上,林东回到家。白雪已经热好了饭菜。

    “想明白了?”白雪给他盛了碗热汤。

    林东喝了一口,浑身都暖了。他点了点头:

    “嗯,想明白了。我没法让靠山屯变回过去,但我能陪着它,走向一个更好的未来。”

    他不再焦虑,也不再迷茫。

    他明白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心齐的靠山屯并没有消失,它只是长大了。

    成长的过程,总会有烦恼和阵痛。

    而他,就是那个陪着孩子长大,为他确立规矩、指引方向的家长。

    窗外,雪停了。月光洒在洁白的雪地上,映照着一排排崭新的房子。

    新房的灯光,一盏盏亮起,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海。

    那曾让林东感到陌生的光亮,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极了多年前,他们在深山老林里围坐的篝火。

    虽然火苗有大有小,但聚在一起,就能照亮前路,驱散严寒。

    山野的传说,并没有在富裕中消散。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融入了这片土地的奇谭。

    而那猛虎的印记,也并非真的淡去。

    它从猎人们的臂膀上,悄悄刻进了靠山屯所有人的心里,成了一种精神,一种面对任何困难都抱团取暖、勇往直前的精神。

    这精神,将带着靠山屯,奔向更美好的生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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