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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星宇的指尖触碰到信封粗糙的纹理,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微颤。那薄薄的信封,此刻重若千钧。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撬开潘多拉魔盒的盖子,用尽力气才将它撕开一道缝隙。一张纸滑了出来,安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
目光落下,中文与英文交织的文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而华丽的权威感,直刺眼底。
“齐星宇 先生:
经学院理事会审议,我们荣幸地通知您:德拉克学院已正式重启,并破格录取您为重启计划首批学生。请您于 2029年9月13日任意时间抵达英国哥特古城 爱丁堡,学院专员将在指定接待处等候(具体地址将另行邮件告知)。
重要事项说明:
1. 请务必与您的朋友萧旭先生同行报到;
2. 根据跨校协议确认,您将无法在其他任何院校取得毕业资格,德拉克学院为您唯一注册学籍单位。
请于8月31日前回复本函确认入学意向。随信附新生指南,未尽事宜可咨询招生办公室(admissions@drake.ac.uk.uk)。
——黑暗孕育知识,古堡见证新生
Drake Academy | Office of the Dean
Admission Letter No.: DL-2029-001
Mr. Xingyu Qi:
We are pleased to inform you that the Drake Academy has officially reopened, and you have been granted exceptional admission as a member of our first cohort. Please arrive in the Gothic city of Edinburgh, UK, at any time on Sunday, September 13, 2029, where an academy liaison officer will greet you (specific location to be provided via email).
Key Notes:
1. You must be accompanied by your associate, Mr. Xu Xiao;
2. Per inter-academy agreements, no other institution will confer a diploma upon you. Drake Academy is your sole accredited institution.
Kindly confirm your acceptance by August 31. Enclosed is the New Student Guide. For inquiries, contact admissions@drake.ac.uk.uk.
“In shadow, knowledge blooms;
Within ancient stones, new blood resumes.“
— Seal of Drake Academy ”
空气仿佛凝固了。齐星宇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弧度之大足以塞进一整个富士苹果,下颌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瞳孔在极度的震惊中放大,视线黏在那张纸上,反复扫描着“德拉克学院”、“破格录取”、“爱丁堡”、“唯一注册学籍”这些字眼,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小炸弹在他贫瘠的高中毕业生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殊荣”碾成了粉末。良久,胸腔里才勉强挤出两个干瘪的音节:
“哇噢!”
这声惊叹,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惊吓过度后的本能反应。
对面的萧旭,嘴角先是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显然是被好友这副目瞪口呆的傻样逗乐了。
但他很快收敛了笑意,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仿佛刚才那抹笑容只是光影的错觉。“如何?”他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信……”齐星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声音却还带着点飘忽,“太怪了!一个今天才重启的、听都没听过的学院,一大早就跟变魔术似的,录取通知书直接怼脸上了?怎么送来的?谁放的?这手段也太……”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诡异感,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萧旭没说话,只是又低头仔细审视自己手中那份一模一样的信笺。齐星宇则像是要穿透纸张般,死死盯着那几行印刷体。
突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猛地抬头,声音拔高了好几度:“萧旭!你看!这上面没盖章啊!” 一个如此“正规”、措辞如此“权威”的录取通知,落款处竟然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象征官方认可的印记。
萧旭闻言,立刻将信纸翻到背面,对着光仔细看了又看,又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信纸末尾Drake Academy的字样下方。
果然,除了印刷的文字和那个带着中二气息的格言印章图案,没有任何实体的、代表着权力机构认证的鲜红或钢印的痕迹。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没有。格式文笔倒是唬人,但这细节……啧,和小学生随手写的请假条也没什么本质区别,无非是包装得高级点。”
“这么看来,”萧旭站起身,顺手拍了拍齐星宇紧绷的肩膀,那动作带着点安抚,也带着点“别太当真”的意味,“八成是哪个熟人的恶作剧。
我回去问问萧祥麟那小子,他最近闲得发慌,就爱整这些幺蛾子。你也问问你姐齐漱玉,说不定是她搞的什么‘惊喜’。” 他语气笃定,似乎已经为这桩离奇事件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世俗解释。
“嗯嗯,行。” 齐星宇的心跳这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他胡乱地将那张昂贵的、带着异国古堡气息的信纸塞回皱巴巴的信封,再胡乱地塞进他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卫衣口袋。
刚起身要走,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桌上那杯被他遗忘的、早已凉透的热美式。咖啡液面平静无波,映出窗外城市一角灰蒙蒙的天空。他犹豫了一下,又坐了回去。毕竟,咖啡钱是付了的。
于是,两个刚刚被“世界级名校”砸中又迅速被“疑似恶作剧”拉回现实的少年,重新窝进咖啡馆舒适的沙发里。
话题从紧张刺激的新游戏赛季,跳跃到刚刚结束、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高考;又从对未来的迷茫和理想大学的憧憬,兜兜转转,最终又落回了游戏里的攻略和装备。
话题像脱缰的野马,漫无目的,却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逃避沉重现实的轻松。最后一点冰冷苦涩的咖啡液滑入喉咙,齐星宇咂咂嘴,似乎才真正从那份录取通知的冲击里缓过神来。两人约好晚上聚会再见,这才在咖啡馆门口分道扬镳。
齐星宇下意识地把卫衣的帽子拉得更低了些,帽檐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走到外滩边一张空着的长椅坐下,背对着黄浦江浑浊的波涛和岸边喧嚣的游客。
江风带着湿冷的潮气,钻进他单薄的卫衣领口。口袋里的信封像一个硬块,硌着他的大腿。他试图把注意力从这诡异的“录取”上移开,思绪便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初中。
那是一个被遗忘在成绩单夹缝里的班级——不是拔尖的火箭班,也不是垫底的平行班,而是个不上不下、被老师们统称为“超级平行班”的地方。班里的生态复杂得像原始丛林。
好人?有,比如萧旭,是那片混沌里为数不多的清凉绿洲。但更多的是些“奇行种”:有欠钱不还还理直气壮,仿佛我们就该借给他钱;有随时随地开低级下流玩笑,把无聊当幽默的;有无所事事,把教室当自家客厅,上课睡觉下课闹腾的;
更有甚者,热衷于把任何两个走得近的男生强行配对,沉浸在自我编织的、与现实脱节的狗血言情幻想里……简直是群魔乱舞的修罗场。就是在这样令人窒息的环境里,齐星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和同样觉得周围人“有病”的萧旭成了朋友。
三年时光,在日复一日的平淡和偶尔的憋闷中溜走,没有惊天动地的成绩,没有刻骨铭心的故事,甚至连青春期最躁动的那点荷尔蒙,都因为周遭环境的“奇葩”而显得格外贫瘠——
一场像样的暗恋都没有,更别提恋爱了。
虽然知道早恋不好,但哪个少年心底没偷偷渴望过一点悸动呢?
高中换了环境,那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依旧如影随形,虽然也认识了新同学,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呢?大概就是萧旭那种“确认过眼神,是同类人”的默契和安心感吧。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一阵急促尖锐、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手机铃声,突兀地撕裂了齐星宇沉浸在回忆里的宁静。他猛地一惊,手忙脚乱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他那部屏幕已经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旧手机。
屏幕上猩红的电池图标闪烁着最后一丝微光,伴随着刺耳的提示音,上面清晰地跳动着两个字:“sis”——这是他给姐姐齐漱玉的专属备注。
齐星宇接电话的方式总是有点别扭,他不喜欢把手机紧贴着耳朵,总觉得那样说话不自在。他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什么人,才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免提键。
“喂?星宇?” 齐漱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舅舅舅妈心血来潮要去迪士尼过二人世界,问我要不要去。
我懒得动,就让他们自己浪漫去了。你聚会结束没?要我开车去接你回松江吗?”
“不了姐,” 齐星宇赶紧回答,声音在空旷处显得有些单薄,“晚上还有个聚会,今晚……我住市区这边。” 他顿了一下,想到即将面临的手机没电、无处可去的窘境,下意识地放软了语气,“你……现在一个人?挺无聊的吧?要不过来这边转转?” 他其实更希望姐姐能来,这样至少能解决他今晚的“生存危机”。
“算了吧,” 齐漱玉干脆地拒绝,“我刚给你微信转了笔钱,你那破耳机不是又坏了吗?趁早换一个吧。喜欢复古的就去古董店淘淘,别老将就。” 她的关心总是这样,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势。
“嗯嗯,好,谢谢姐。” 齐星宇应着。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刚响起,手机屏幕就顽强地亮了起来。
他赶紧点开那个绿色的、承载着现代人所有社交和支付功能的图标。熟悉的启动画面卡顿、挣扎了足足七八秒,才慢吞吞地显示出界面。
他精准地找到姐姐的头像,点开那个醒目的红包,“领取成功”的提示刚跳出来,他迅速瞄了一眼屏幕顶部的余额:¥3001.01。这个数字精准地反映了他此刻的经济状况——刚刚脱离赤贫线,温饱尚可,但经不起任何风浪。
他立刻切到二手交易平台,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目标明确地搜索着心仪已久的某款经典耳机型号。
几乎没有犹豫,迅速下单、付款。当“支付成功”的页面跳出来的瞬间,仿佛耗尽了这老伙计最后一点生命力,屏幕猛地一暗,彻底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世界安静了。
齐星宇拿着这坨冰冷的、无法开机的金属塑料块,僵在原地。
直到此刻,迟来的绝望感才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来——他不仅没带充电器,更致命的是,身上连一个钢镚儿都没带!连坐地铁回去找萧旭的钱都没有!晚上住哪儿?难道真要露宿外滩长椅?六月底的夜风已经开始带凉意了……
“齐星宇?”
就在他对着彻底黑屏的手机,内心上演着流浪汉生存指南的悲情大戏时,一个声音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他的耳畔。
那声音很独特,带着一丝少女天然的怯意,尾音却又微微上扬,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洒脱劲儿,糅合成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这声音,贯穿了他整个乏善可陈的高中时代,是他贫瘠听觉记忆里,唯一称得上“天籁”的存在。
他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猛地转了过去。
黄昏的光线给外滩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几步开外,站着一位少女。
米白色的宽檐草编帽松松地拢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精巧的下颌和一抹淡粉色的唇。雾蓝色的长裙料子轻薄,随着江风微微荡开涟漪,裙摆拂过地面,像一幅被风吹皱的、刚刚落笔的水彩画。
一个旧旧的帆布包随意地斜挎在肩头,树影间漏下的光斑在她裙摆上跳跃,灵动又静谧。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过于直接的注视,少女微微抬了抬帽檐。
阴影褪去,半张脸露了出来,肌肤细腻白皙,如同初雪覆盖的新瓷。
夕阳的金辉恰好落在她挺立的鼻尖,凝成一点莹白的光晕。柔和的下颌线没入朦胧的光影里,那抹淡粉色的唇瓣,此刻清晰地映入眼帘,像晨露里将开未开的花苞,柔软而安静。
最是那低垂的眼睫——细密纤长,阳光落在上面,仿佛碎成了无数细小的金沙,跳跃闪烁。而眼下那粒小小的、浅褐色的泪痣,在这片金色的光晕里,成了整幅静谧画面中唯一的、引人探究的涟漪。
齐星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像个登徒子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了好几秒!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脸颊烫得能煎蛋。
他慌忙低下头,视线无处安放,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沾了点灰的旧球鞋。可这么一低头,目光又不可避免地落在对方那双踩着帆布鞋、纤细白皙的脚踝上。
这……这不更像变态了吗?!他触电般猛地抬起头,目光无处可逃,最终只能死死聚焦在对方那顶米白色的草编帽上,仿佛上面有宇宙的终极答案。
“你……你好啊,”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发紧,手指下意识地挠了挠被帽子盖住的头发,试图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好……好巧。” 那笑容僵硬得像是用胶水黏在脸上的。
眼前这位,正是他高中时代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光——沈妙璃。公认的校花,也是他深埋心底、从未宣之于口的隐秘暗恋。每一次不经意的偶遇,对他而言都是一场甜蜜又折磨的微型地震。
“确实啊,好巧。” 沈妙璃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那笑声清泠悦耳,像微风拂过风铃,却让齐星宇更加手足无措,恨不得立刻原地蒸发。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她目光扫过他略显局促的样子,语气自然,“我记得你家是在松江新城那边吧?” 她居然记得他的住址?这个认知让齐星宇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我……我是来参加处中聚会的,” 齐星宇赶紧回答,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回一点正常的社交能力,“你呢?我记得你家是在……” 话一出口,他就卡壳了。该死!他居然完全不知道女神住在哪里!
高中三年,他所有的勇气都用在远远观望和默默收集她模糊的侧影上了。情急之下,一个模糊的、大概是某个高档别墅区的地名脱口而出:“在……佘山?” 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一嘴巴。佘山?那离这儿十万八千里!
“噗嗤——” 沈妙璃忍俊不禁,笑声更清脆了几分,像碎冰落进玻璃杯。“错啦!” 她似乎觉得他这副窘迫的样子很有趣,甚至伸出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他卫衣帽子的帽檐,动作带着点亲昵的调侃。
“是在外滩源哦,记好了!” 她微微歪头,草帽的阴影在她脸上晃动,“我是来看看我爸的,他是诺尔雅号的负责人。喏,就那艘。” 她纤细的手指指向停泊在码头方向、只露出高高桅杆的巨轮轮廓。“听说船头那边,发现了个奇怪的痕迹,像是什么大型动物抓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困惑,“但……那痕迹据说有一间小房子那么大。”
“一间小房子?” 齐星宇下意识地重复,眉头微微蹙起。这描述瞬间击中了他某个隐秘的角落。这尺寸……普通的熊?开玩笑!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蹦出两个字——巨龙!
几乎是立刻,他想起了初中时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如痴如醉看完的那套名为《龙族》的小说。
小说里那些毁天灭地的庞然大物留下的痕迹……他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混着奇异的兴奋感爬上脊背。
“行啦,” 沈妙璃似乎并未察觉他瞬间的走神和异样,随意地摆了摆手,“我走啦。记得常联系呀,我看你都把高中同学群给退了,玩消失呢?” 她的语气带着点善意的揶揄,转身时,雾蓝色的裙摆再次荡开一个优雅的弧度。
“嗯……再见。” 齐星宇讷讷地回应,目光追随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蓝色,直到她轻盈的身影完全汇入外滩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直到确认对方真的走远了,齐星宇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重重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后背甚至渗出了一层薄汗。
“怎么……就这么巧呢?”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概率,简直比他中彩票还低。每次遇见她,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劫难,甜蜜又狼狈。
他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重新坐回那张冰冷的长椅。溽炽的天气笼罩着他,江对岸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璀璨夺目,却照不亮他此刻内心的茫然和身体的疲惫。
手机是块废铁,身无分文,晚上聚会后去哪儿落脚还是个巨大的问号。他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双眼,将身体更深地陷进椅子里。
卫衣帽子拉下来,彻底盖住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这个对他不太友好的世界。口袋里的信封,那个关于“德拉克学院”和“一间小房子那么大的抓痕”的谜团,暂时被他抛在了脑后。当务之急,是熬过这个注定难捱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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