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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这片惊骇的浪潮中,却有一道截然不同的目光,死死锁在天幕上那惊魂一刻。太子妃吕氏,悄然立在女眷区域靠后的位置。她的双手,紧紧绞着袖中一方素白的手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当那千斤闸带着万钧之力轰然砸落、血雾爆开的瞬间,她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向前微微倾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为之停顿!
当看到朱棣竟被护卫扑开,只砸死了坐骑时,一股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期待。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从紧咬的牙缝里,泄出了一声极轻、却又无比清晰的喟叹:
“唉……太可惜了……”
这声音虽轻,但在周遭一片压抑的寂静和远处蓝玉的大嗓门余音中,却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如同在平滑的冰面上划过一道尖锐的刻痕。
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的燕王妃徐妙云,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她并未回头,只是那清澈如水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又带着些许悲悯的复杂情绪。
她身旁,身着常服、仪态雍容的马皇后,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依旧平静地仰望着天幕,只有那宽大凤袖下交叠的双手,指尖不易察觉地捻动了一下腕间的佛珠。
天幕上的厮杀喧嚣渐渐淡去,重新归于一种大战后的死寂苍凉。奉天殿前的巨大广场上,气氛却依旧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马皇后端坐于软榻之上,手里拿着一卷佛经,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而是透过半开的窗棂,投向外面铅灰色的天空,眼神深邃,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亘古的难题。
吕氏垂首侍立在一旁,手里捧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指尖却冰凉。
她心头那点隐秘的、见不得光的期盼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失落,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她极力想稳住心神,可捧着茶盏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杯盖与杯沿轻轻磕碰,发出细碎而慌乱的声响。
“当啷——”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刺耳。
吕氏一惊,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瞬间红了一小片。她却浑然未觉疼痛,慌忙屈膝告罪:“母后恕罪!儿媳…儿媳一时失手……”
马皇后缓缓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落在吕氏那张强作镇定却难掩苍白的脸上。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责备,也没有询问,只淡淡道:
“无妨。一盏茶而已,碎了便碎了。”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吕氏强装的平静,看到了她心底最深处那点为了儿子朱允炆而萌生的、近乎扭曲的念头。
“只是,有些东西,碎了就碎了。不该有的念头,强求不得,只会伤了自己,也误了旁人。”
吕氏心头猛地一紧,仿佛被那平静的目光剥开了所有伪装,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不敢再看马皇后,深深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母后教训得是…儿媳…谨记于心。”那“谨记”二字,却说得无比艰难苦涩。
与此同时,徐妙云回想着天幕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朱棣从血污碎肉中爬起的狼狈身影,铁铉那冰冷漠然、杀意决绝的眼神,还有吕氏那一声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可惜”……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轮转。
她秀美的眉宇间笼着一层薄薄的忧色,为那夫君未来遭遇的生死险境,也为这骤然被天幕揭开、变得波谲云诡的朝局。
然而,这忧色之下,却另有一股磐石般的冷静。她轻轻抬起手,指尖拂过水榭旁一株开得正盛的蔷薇,花瓣柔软娇嫩。
“天幕悬空,未来已非定数。”徐妙云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雄英在世,太子殿下春秋正盛……那建文朝的一切,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虚妄罢了。”
她收回手,指尖残留着淡淡的花香,眼神望向奉天殿的方向,变得坚定而清澈。
无论未来如何波涛汹涌,她只需知晓,此世,她所认定的那个人,已注定不会走向那条被千万支箭矢和一道铁闸所标记的绝路。这便够了。
奉天殿内,气氛已不是凝重,而是凝固!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刺痛。
朱元璋高踞于龙椅之上,如同一尊压抑着滔天怒火的魔神。
他不再看天幕,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死死钉在御阶之下匍匐在地的吏部尚书詹徽身上。
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只有老朱那粗重、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一声声敲打在群臣紧绷的神经上。
“詹徽!”朱元璋的声音终于炸响,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那声音里没有帝王的威仪,只剩下一个父亲目睹爱子险些惨死、积压到极致的暴怒与后怕,如同火山熔岩般喷薄而出,带着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毁灭气息。
“抬起头来!看着朕!”
詹徽浑身一抖,几乎瘫软,勉强支撑着抬起头,脸色灰败如纸,额角冷汗涔涔而下,连胡须都在微微颤抖:“臣…臣在!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息怒?朕息个屁的怒!”
朱元璋猛地一拍御案,沉重的紫檀木案几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笔墨纸砚跳起老高。
“你给朕听清楚了!天幕上那个铁铉!那个狗胆包天、一心一意要朕老四命的铁铉!他就在朕的大明朝!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他霍然站起,高大的身躯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手指如同铁戟,直指殿外那悬空的光幕,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
“查!给朕往死里查!掘地三尺地查!天下姓铁的能有多少?叫铁铉的,难道还能给朕蹦出两个来不成?!”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碴的钢刀,狠狠剁下:
“朕不管他现在是黄口小儿还是行将就木!朕不管他是贩夫走卒还是读书种子!给朕把他揪出来!活要见人!死……”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狠厉,“死要见尸!朕要亲眼看看,这个铁铉,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朕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敢对朕的儿子下这种绝户手!查!立刻!马上!滚去给朕查!”
“臣……臣遵旨!臣万死!臣即刻去办!挖地三尺也必将那铁铉……揪出来!”
詹徽被这滔天怒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叩首领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手脚并用地从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爬起来,官帽歪了也顾不得扶正,踉跄着几乎是冲出奉天殿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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