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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里,硝烟似乎刚刚散去,但应天皇宫的金銮殿上,气氛却比战场更凝重肃杀。新登基的永乐皇帝朱棣眉宇间犹带着征尘未洗的锐气,眼神却已沉淀为帝王的深不可测。
他手中高举着一份明黄诏书,声音透过天幕传来,清晰、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平之地,乃朕龙兴之所,山川形胜,控驭朔漠,实为兴王根本!着即升北平为北京,设顺天府!应天府,改称南京!迁南直隶、苏州等十郡,及浙江等九省富户实北京!营建宫阙,整饬武备,以为万世之基!钦此!”
“北京顺天府!”“南京!”这几个字眼如同炸雷,狠狠劈在洪武十三年奉天殿内外所有人的心头!
画面随之切换:一队队身着号衣的官差,凶神恶煞地闯入江南繁华市镇的深宅大院,勒令富户限期北迁。
哭嚎声、哀求声、家什倾倒声混成一片。
同时,遥远的北平城(此刻已被标注上巨大的“北京顺天府”字样)轮廓在画面中放大,简陋的城墙、尘土飞扬的街道,与诏书中描绘的“万世之基”形成刺眼对比。
无数工匠民夫如同蚁群,开始在燕山脚下、太液池畔搬运木石,夯筑地基,预示着未来紫禁城的雏形。
奉天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仿佛都凝滞了。
天幕上朱棣那掷地有声的迁都诏书,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洪武十三年君臣的心头。
朱元璋端坐于龙椅之上,那如山岳般沉重紧绷的身躯,在天幕画面定格于“北京顺天府”几个硕大金字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一丝长久压抑、几乎被遗忘的释然,如同地底悄然涌出的温泉,浸润了他那颗被天幕未来压得近乎窒息的帝王之心。
他缓缓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那气息悠长而深沉,带着积年尘埃落定般的疲惫,也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沙哑:“迁了……好啊……总算……迁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殿宇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老皇帝的目光,不再锐利如鹰隼,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倦怠的审视,缓缓扫过这奉天殿内熟悉的景象——蟠龙金柱、雕梁画栋、金砖铺地。这里是他的权力中心,是他一手打造的帝国心脏。
然而此刻,他那浑浊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深埋已久的阴霾,甚至是一丝……厌恶。
“应天……”朱元璋的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自语,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紫檀木龙椅上冰冷的螭首扶手,“这地方,养不住真龙气!”
他仿佛在向虚空中的某个存在倾诉,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孙权那碧眼小儿,占了江东称帝,传到孙皓那败家子手里,不就让司马家的给一锅端了?南唐李后主,词写得花团锦簇,最后呢?还不是被咱太祖爷(指宋太祖赵匡胤)请去汴梁‘做客’,一杯牵机药了账?都是短命鬼!晦气!大大的晦气!”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天幕,定格在儿子朱棣那张刚毅决断的脸上,再看向那象征着新都的“北京顺天府”字样,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近乎感激的复杂情绪。。
“迁了好!迁得远远的!离这晦气之地越远越好!允炆那小崽子……可不就是在这应天的龙椅上,只坐了四年?”
这声自嘲,短促而冰冷,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迁都北京,在朱元璋看来,不仅仅是地理的转移,更是挣脱了冥冥中笼罩在应天上空的“短命魔咒”,为朱家江山寻得一处真正的“龙兴之地”。
然而,这短暂的、来之不易的欣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消散。
更沉甸甸、更现实的忧虑,如同北地寒冬的朔风,瞬间席卷了朱元璋的心头,让他刚刚松弛的神经再次绷紧如弦。
他猛地挺直了腰背,手指用力敲击着扶手,发出急促而沉闷的“笃笃”声,目光死死锁在天幕上那标注着“北京顺天府”的北方边城轮廓上,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赤裸裸的恐惧。
“可是……可是老四啊!”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父亲对儿子决策的焦虑和质疑,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侍立在侧的韩国公李善长、曹国公李文忠,最后落在沉默如山的魏国公徐达身上,寻求着某种确认或解答。。
“北京!那地方,是不是太靠北边了?!紧挨着长城!离那些鞑子的老窝,就隔着几道墙啊!”
他仿佛看到了遮天蔽日的蒙古铁骑卷起的烟尘,看到了寒光闪闪的弯刀和呼啸的箭矢,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万一……万一哪天,北元那些被打散的狼崽子又聚拢起来,像当年金兵围汴梁那样,兵临城下!咱这都城,天子脚下,岂不是成了摆在鞑子嘴边的一块肥肉?!成了……成了第二个活生生的汴梁城?!靖康!靖康之耻啊!”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殿内每一个熟知历史的大臣心上。徽钦二帝被掳,后妃公主受辱的惨状,仿佛就在眼前。
粮草的忧虑,接踵而至,更为具体而恐怖:
“还有!几十万京营大军要拱卫京城吧?文武百官、勋贵公侯、他们的家眷、宫里的太监宫女……林林总总,几十万张等着吃饭的嘴!北平那地方,苦寒之地,能种出多少粮食?够填饱这些肚子吗?”
朱元璋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残酷的战争记忆,他想起了当年围困张士诚死守的平江城(苏州),那持续数月、令人绝望的围城战,“一旦运力不通,或者被北边来的敌人切断粮道……”
老皇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平江城内“人相食”的惨烈景象,“几十万人困在北京城里……那……那岂不是要重蹈平江覆辙?!困也困死了!饿也饿死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定都北京,挣脱了应天的“短命魔咒”,却似乎又一头扎进了另一个更为凶险、随时可能粉身碎骨的深渊。这新都,是福地,还是绝地?老朱的心,悬在了半空。
朱元璋的忧惧如同实质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奉天殿。
徐达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仿佛天幕上那即将成为新都的北京与他毫无关系。
李文忠更是垂着头,想到未来自己儿子李景隆那“战神”表现,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唯有老谋深算的韩国公李善长,深吸一口气,顶着压力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圣虑深远,所忧极是。老臣愚见,若欲定鼎北京,以控天下,则必解两大患:其一,粮秣转运;其二,都城安危。”
他顿了顿,整理思绪,条理清晰地分析:
“粮秣乃国之大命脉。江南乃天下粮仓,欲使江南之粟源源不断输往北京,唯有开凿、贯通南北大运河一途!此工程虽浩大,耗费巨万,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非如此,不足以支撑新都百万军民之需!”
他的手指仿佛在空中划出一条无形的河道,“此河一通,则江南财赋,可直达幽燕,北京方有立都之基!”
“至于都城安危……”李善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谨慎的保留,“陛下所虑‘靖康之危’,实乃切肤之痛。老臣以为,南京虽降为陪都,然其衙署、六部框架,不可尽废!当留一套完整之行政班底于此。一则,可安抚江南人心,彰显朝廷并未全然弃守东南;二则……亦是未雨绸缪,万一……老臣是说万一,北疆有倾覆之危,朝廷中枢尚能迅速南移,依托南京,重整河山,不致天下顷刻崩解!”
他这番话,尤其是“未雨绸缪”、“万一倾覆”几个字,说得极其含蓄,但殿内都是人精,谁不明白这“备用朝廷”的潜台词?
说白了,就是给大明王朝留一条最后的退路,一个紧急预案。虽然谁都清楚,真到了北京被攻破那天,南京这套班子能不能顶用,完全是未知数(毕竟“国无二主”),但总比没有强!
朱元璋听着李善长的分析,眼中的焦虑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索所取代,最后竟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他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和……期盼:
“李先生此言,老成谋国!开运河,通南北命脉!留班子,保社稷不绝!好!就这么办!”
他仿佛看到了那贯穿南北的滔滔运河,看到了北京巍峨的宫阙,目光灼灼地望向虚空,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信念:
“如此经营,咱大明江山,不敢说千秋万代,但延祚四百年!当无虞矣!”
“四百年江山”这几个字,他说得无比郑重,仿佛在向天地神明许下一个宏大的誓言。迁都北京,在他看来,是跳出应天“短命魔咒”、避免子孙再沦为“建文第二”的唯一解药!
然而,他充满希望的目光扫过殿下侍立的一众文臣——那些大多来自江浙、徽州、江西等地的面孔时,眼底深处,一丝更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忧虑和无奈,悄然滑过。
迁都北京,能远离应天,却真的能远离这些盘根错节、代代相传的江南士绅吗?
老朱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那丝忧虑最终化为一句无人听见的沉重低语:
“科举取士……取来取去,百年之后,这朝堂衮衮诸公,怕不还是你们这些江南才子的天下?运河运粮,运不走你们笔尖蘸满的江南烟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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