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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巨幕,光华流转,将洪武十三年的时空,粗暴地拽入永乐十二年漠北那片名为“忽兰忽失温”的广袤战场。这里没有江南的温婉,只有朔风如刀,荒草连天,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旁白音带着胜利的激昂穿透战场喧嚣:“永乐十二年夏,忽兰忽失温!大明雄师以雷霆万钧、摧枯拉朽之势,正面击溃瓦剌主力!漠北枭雄,折戟沉沙!”
然而,这辉煌胜利的画卷,在边缘处却迅速洇开冰冷的墨迹。
画面陡然拉高,视角俯瞰整个战场。只见溃散的瓦剌骑兵并未完全丧失抵抗意志,他们如同被捣毁蚁穴的兵蚁,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轻骑固有的迅捷,迅速化整为零!
数十股、上百股!或数十骑,或百余骑,不再恋战,不再回头,只是拼命地抽打着坐骑,利用草原起伏的丘陵、纵横的沟壑作为掩护,如同决堤的浑浊泥流,疯狂地朝着漠北更深处、更广阔的地域四散奔逃!烟尘滚滚,蹄声如闷雷远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战场中央的明军:
步卒:经历了一场高强度血战的士兵们,拄着长枪或火铳,大口喘息着。汗水、血水混合着尘土,在他们疲惫的脸上流淌。望着远处迅速消失的烟尘,他们眼中只有力不从心的茫然。两条腿,如何追得上四条亡命狂奔的腿?沉重的甲胄和武器,此刻成了追击最大的累赘。
神机营:炮管尚在冒着青烟,滚烫灼人。炮手们望着早已逃出有效射程、变成一个个小黑点的瓦剌溃兵,无奈地摇了摇头。威力巨大的火炮,离开了预设阵地和密集目标,在追击战中成了笨重的摆设。
骑兵:部分尚有战力的骑兵小队试图追击,但战马在激烈的冲杀中消耗了大量体力,口鼻喷着粗重的白沫。建制在混乱的厮杀中被打散,缺乏统一的强力将领组织起有效的追击箭头。零散的追击如同隔靴搔痒,很快就被熟悉地形的瓦剌溃兵利用复杂地形甩脱。
特写镜头死死锁定在几股较大的溃兵核心——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
他们虽披头散发,甲胄破损,形容狼狈不堪,但眼中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疯狂与刻骨的仇恨!
他们在亲卫死士的拼死护卫下,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小股明骑的纠缠,最终,那几张写满不甘与怨毒的脸,在漫天黄沙和模糊的地平线处一闪,彻底消失在苍茫的漠北深处!
旁白音转为沉郁,带着冰冷的遗憾:“然此役,明军虽获空前大捷,阵斩无数,却未能竟全功,锁死胜局!瓦剌三酋率核心骨干遁走,元气虽遭重创,然根基未绝,复仇火种犹存!究其根源,非战之罪,实乃力之穷也:瓦剌轻骑飘忽,败而不溃,四散如沙,追无可追;明军步卒难及,神机营利炮难续,骑兵则因激战耗力、建制散乱,难成追亡逐北之铁拳!”
画面再转:
漠北草原的深处,寒风呜咽。残存的瓦剌部众如同受伤的狼群,舔舐着伤口,眼神凶狠而警惕。
马哈木坐在简陋的帐篷里,看着部族清单上触目惊心的损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但当他望向南方时,眼中除了仇恨,竟也闪过一丝狡黠的庆幸——只要命还在,就有卷土重来的资本!
不久,一队打着褪色白旗的瓦剌使者,驱赶着几匹瘦弱的白马,带着“恭顺”的国书,向着北京的方向缓缓而去……
同时,另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上,鞑靼首领阿鲁台接到细作密报,看着描绘瓦剌惨败的羊皮图,脸上露出了贪婪而狰狞的笑容,他用力磨砺着弯刀,厉兵秣马的号角声在部落上空回荡。
旁白音带着冷冽的洞察:“瓦剌暂敛锋芒,行缓兵‘谢罪’之计。鞑靼阿鲁台趁势坐大,磨刀霍霍。朱棣洞察秋毫,一面倾力疏浚帝国命脉之运河,推进定鼎北疆之迁都大业,一面运筹帷幄,巧施离间,坐看瓦剌、鞑靼相争,以胡虏之血,浇灌大明北疆之安宁!”
奉天殿内,天幕的光芒将忽兰忽失温的血火硝烟与瓦剌溃逃的遗憾,清晰地投射在洪武君臣面前。短暂的胜利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随即被沉重的叹息与犀利的剖析打破。
“砰!”
朱元璋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拳头,带着积郁的怒火,重重砸在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上!震得案上笔架砚台一阵乱跳。
朱皇帝须发戟张,因常年征战风吹日晒而黝黑泛红的脸膛此刻更是涨得发紫,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跳动,眼中喷射着骇人的怒火与痛惜:
“混账!糊涂!胜而不歼!纵虎归山!此乃兵家大忌!老四……朱棣!他打的什么仗?!”
咆哮声如同受伤的猛虎,震得殿宇梁尘簌簌而下,“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三酋在逃!瓦剌根基未绝!今日让他们喘过这口气,他日卷土重来,必成燎原之火!后患无穷!无穷!!!”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几乎要点穿天幕上瓦剌残兵遁入地平线的画面,胸膛剧烈起伏,积攒了一生的沙场经验让他对“除恶务尽”四个字有着近乎本能的偏执。
就在这雷霆震怒之下,一个沉稳如山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水浇入沸油,瞬间让狂躁的空气冷静了几分。
“陛下息怒。”魏国公徐达跨前半步,躬身行礼。这位大明军神并未被皇帝的怒火所慑,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紧紧锁着天幕上那些徒劳追赶的明军步卒、力竭停驻的骑兵以及沉默下来的神机营炮口。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入殿内每个人的耳中:
“此役,非战之罪,更非永乐皇帝(朱棣)不欲竟全功。实乃力有未逮,暴露我大明北征之根本痼疾——缺骑!”
徐达抬起手,指向天幕关键画面:
“陛下请看,瓦剌败军,溃而不乱,化整为零,凭借轻骑之迅疾,四散奔入漠北深处,飘忽如风,踪迹难寻。”
他的手指微微移动,指向那些气喘吁吁、望尘莫及的明军步卒方阵,“我步卒虽众,甲胄精良,结阵而战,固若金汤。然两条腿,焉能追得上四条腿?纵有千钧之力,亦只能望尘兴叹!”
接着,他的指尖点向那些炮口冷却的神机营,“神机利器,守城破阵,威力无俦。然其笨重迟缓,射程有限,一旦敌骑脱离其雷霆范围,则雄狮失其爪牙,猛虎困于樊笼。此役,胜在堂堂之阵,挫于千里追亡!”
他收回手,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沉甸甸的现实考量:
“若欲效仿汉武故事,倾举国之力,打造一支足以纵横大漠、追亡逐北、与胡虏争雄于草原的庞大骑军……”
徐达的声音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陛下,此非旦夕可成!战马何来?优良种马、庞大牧场、无尽草料,此其一。骑手何训?非数年苦练,难成精骑,此其二。”
“甲胄兵刃、后勤辎重、长途奔袭之损耗补充,此其三。桩桩件件,皆是吞金巨兽!恐非我大明立国未久之财政所能长久负担。长此以往,恐蹈隋炀帝三征高丽、耗尽民力之覆辙!”
徐达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提出了他深思熟虑的方略:
“故臣以为,未来北疆制胜之道,不在穷追大漠,而在固本清源!当以九边雄关坚城为永固之基,深沟高垒,屯田积粟。辅以精练之骑军,数量不必多,但求精锐剽悍,用于游弋策应,扼守要道,击敌于半渡。”
“更需善用‘以夷制夷’之古策,洞察胡虏各部嫌隙,运筹帷幄,挑动瓦剌、鞑靼乃至兀良哈等部相互攻伐,使其自耗元气。我大明则坐收渔利,以最小之国力损耗,换北疆之长治久安!”
徐达的分析,抽丝剥茧,冷静如冰,将未来北疆战略的核心困境与务实出路剖析得淋漓尽致。
曹国公李文忠、颍国公傅友德等宿将,皆面色凝重,微微颔首。
天幕所展示的追击无力,如同一面来自未来的冰冷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步骑失衡的致命弱点,让他们这些洪武十三年的统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与警醒。
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们更是屏息凝神,飞速记录着徐达的每一句箴言,这将是未来国策的重要依据。
而在勋贵队列稍后,气氛则截然不同。
永昌侯蓝玉抱着肌肉虬结的双臂,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刻薄的讥诮。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定远侯王弼,声音不大不小,带着惯有的狂放不羁,清晰地飘进宋国公冯胜等人的耳中:
“哼!徐大帅(徐达)说得在理!可根子呢?根子在哪?我看哪,归根结底,还是他朱老四手下没人!能打的猛将、善谋的帅才,都让他老子(朱元璋)在洪武朝……”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瞥了一眼御座方向,才继续道,“……给拾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要么是赵彝、谭青那种贪生怕死的草包饭桶,要么是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你们睁大眼睛瞧瞧,”
蓝玉抬下巴指了指天幕上朱高煦冲锋和朱瞻基劝谏的画面,“偌大个北征,啃硬骨头、玩命冲锋的是谁?是他二儿子朱高煦那个莽夫!关键时刻劝永乐(朱棣)见好就收、别把老本赔光的是谁?是他那毛都没长齐的孙子朱瞻基!合着从头到尾,就是他们老朱家爷仨儿——老的坐镇中军,二的打头阵,小的出主意——在那儿撑场子!这他娘的叫打仗?这叫唱戏!唱一出‘永乐皇帝携子带孙勇闯大漠’的独角戏!光靠主角,能撑起千军万马的台面吗?笑话!”
蓝玉的话,如同一把淬了盐的匕首,又狠又准地捅破了永乐朝初期将星凋零、人才青黄不接的残酷真相,带着一种愤懑和兔死狐悲的凉意。
冯胜捻须不语,眼神复杂;王弼则微微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殿内弥漫着一股对宿命与未来的无力感。
天幕,此刻如同一面映照未来的魔镜,让洪武十三年的君臣,提前看到了胜利背后的隐忧与帝国武备的深层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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