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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年初。

    火车沿着铁轨发出单调又沉闷的“哐当”声,老旧的车厢内弥漫着刺鼻的煤烟味和令人作呕的汗臭,其间还夹杂着乘客们的嘈杂交谈声。苏小乔被冯虎押在靠窗座位上。窗外景色飞速掠过,眼瞅就要到拐弯处了。

    “虎哥…闷得慌,让我去廊道透口气成不?”苏小乔强抑着颤抖。

    冯虎用鼻腔冷哼,粗粝大手掐在她后颈:“小蹄子又想作什么妖?!”

    苏小乔用力挣扎间,猛地碰倒了对座那老爷子用来泡茶的热水壶。滚水泼了冯虎满裤裆!他急忙跳脚起身,嘴里骂骂咧咧。

    就在此刻!

    苏小乔像尾银鱼般滑出车窗,外头的风灌满衣袖。她身后爆发的怒吼瞬间被铁轨碾碎。后腰撞上枕木的瞬间,十六年人生走马灯似的晃过……七岁被父亲为了几口大烟膏卖进庆元春当柴火丫头,十二岁被姨夫诱骗,差点死在那一夜,去年被迫入寮……如果还能活下来……

    在地上躺了一刻钟都不够,她立马拖着疼痛的身躯一路狂奔,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呼吸急促得近乎窒息,最终体力不支倒在茂密丛林里。

    不知过了久,天色渐暗,周遭偶尔还会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野兽叫声。

    忽地,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笑骂声惊醒了昏睡的苏小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头顶传来炸雷般的吆喝:“逮着个山鸡崽子!”

    七八条套马索从天而降,她被甩上马背时,正巧撞上土匪怀里的臭烘烘的羊皮袄。那马跑起来活像抽风的骰子,颠得她把昨夜的窝头今早的韭菜盒子全呕在马鬃上。

    一到寨子,苏小乔就被当死狗一样,掼在黄土坡上。

    “二当家,这娘们儿吐得跟醉猫似的,八成怀崽子了!”小喽啰捏着鼻子翻她包袱,突然蹦出句:“豁!三根大黄鱼!”银元叮叮当当滚了满地。

    “呕!”苏小乔又吐出一滩酸水。

    “败家玩意儿!”陈九跳着脚躲开,“老子的牛皮靴!值三块现大洋呢!”

    大当家赵振海趿拉着布鞋从茅房出来时,正撞见陈九往一个女人身上泼凉水,他喝道:“老二!你当浇菜秧子呢!”抡起旱烟杆就要打,突然瞅见地上反光的金条,烟锅子“吧嗒”掉进泥里。

    陈九手中的砍刀往地上一杵:“老规矩,谁捡的归谁!”说着,伸手就要扛人。

    大当家格手一挡:“且慢!这得开堂审审!”

    “审个球!”陈九把银元拍得山响,“老规矩,钱财交公,带喘气的,谁捡的归谁!”

    “上个月你捡的那匹瘸腿马,不也充公了么?”

    “马能和娘们儿比吗!”陈九急得直拍大腿,“我都三十八了!”

    两人正较劲,山道上传来一串脆生生的铃铛响。正是大夫人柳如仙骑着毛驴回寨,驴背上还驮着新扯的花布。

    “哟,捡着个吐奶娃娃?”柳如仙的绣鞋尖戳了戳苏小乔腰眼,“这细皮嫩肉的,搁山里活不过三天。”

    等苏小乔被泼醒时,晒谷场已吵翻了天。有喊“卖钱换酒肉”,有人说“寨子光棍汉多,自己人先收了”。

    赵振海突然清了清嗓子:“要不...抽签定?”

    “抽你祖坟!”柳如仙往太师椅一歪,翘起二郎腿,眼风剜向自家汉子,“当家的莫不是想学皇帝翻牌子?”

    赵振海扯出个笑脸:“媳妇儿,这、这是老二捡的...”

    柳如仙轻嗤一声,“吵吵啥,先洗刷干净让祖宗牌位认认脸。”

    两个粗使婆子立刻架起苏小乔往澡堂拖。

    “我自己会走!”苏小乔挣扎着,突然摸到婆子腰间别的剪子。她正盘算怎么夺凶器,婆子大手一拗把她的手腕子折得“咔咔”响,扯着嗓门喊:“姑娘莫怕,老婆子当年在紫禁城伺候过贵人洗澡!”

    澡堂里热气蒸腾,苏小乔被扒得只剩肚兜时,突然抓起澡盆往婆子身上砸去。木盆被拍飞“咣当”撞在铁栅栏窗上,随即“哗啦!”被一瓢热水兜头浇落,“小蹄子省省吧!”李婆子晃着黄板牙,“外头八个汉子举着火铳,连耗子都钻不出去!”

    等苏小乔裹着借来的宽大棉裤出来时,晒谷场静得能听见山风穿裤裆的动静。赵振海手里的茶碗“咔嚓”碎在地上,陈九被酒呛得直咳嗽。柳如仙的瓜子壳粘在嘴唇上,半晌憋出句:“这…这是剥了壳的嫩鸡蛋啊!”

    接下来的日子,山寨因筹备二当家的喜宴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账房先生把喜联“天作之合”抄成“天作之盒”,陈九非要用抢来的留声机在婚礼当天播放洋曲,结果拧来拧去都是那几句:“皇军托我给您带个话...”

    陈九抱回山下买的红绸缎那日,正撞见赵振海蹲在苏小乔房门口剥松子,粗粝的手指捏着绣花针,正试图把果仁串成项链。“大哥这是学洋人搞定情信物?”他皮笑肉不笑地抖开绸缎。

    大当家只得讪讪地走开,边走边往嘴里头塞松子仁。

    陈九又不知从哪打听来,说新派婚礼要交换戒指,又连夜熔了抢来的银元,打出一对镣铐似的银镯子。“这叫情比金坚!”当他得意洋洋地晃着镯子,推开门时,却见苏小乔正用头钗撬窗栓。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陈九突然拍腿大笑:“原来妹子还有这手艺!”

    苏小乔第一次逃跑时,是哄骗赵振海说后山有金矿。这憨货举着铁锹挖塌了半片山崖,惊出冬眠的熊瞎子。若不是带够了人和火铳,众人差点葬身熊口。回来时捡了个死山鸡,晚上炖了送过来献殷勤:“妹子,安心待在寨子上,顿顿有荤腥!”

    第二次逃跑时,她往陈九酒坛里掺巴豆,陈九顶着一裤裆屎水踹开房门:“老子就放长双眼,看你还能整出什么花活!”

    苏小乔第五次出逃时,选了个黄道吉日。这日山寨上下都要去山神庙杀猪祭刀。还没走出大门,就被守门山匪提溜着像鸡崽子一样给拎了回来,苏小乔捉住他的裤腿喊:“救命啊!”

    “嚎啥嚎!”守门土匪啐了口痰,“二当家说了,您就是嚎出花来,也得给他生个大胖小子!”

    柳如仙冷眼瞧着这出闹剧,某夜捏着苏小乔第六封血书找上陈九时,他正跟新得的蝈蝈笼子较劲。

    “二弟,这丫头留不得,满眼精明劲,大伙都是把脑袋别裤腰带过活的,让她再折腾下去,整个寨子都得跟着遭殃。”她指尖点点血书上的“救命”,“前儿在你酒里搁巴豆,昨儿在灶锅里放毒蘑菇,明儿就敢下砒霜。”

    陈九的络腮胡抖了抖:“可、可老子三十八...”

    “嫂子给你说个屁股大的!”柳如仙拍手唤来胖丫头春花,“这丫头一顿能吃五碗饭,保准三年抱俩,换不换?”

    春花适时掏出油纸包,层层展开,声如洪钟,“这是俺腌的酱肘子、熏鸡屁股、卤猪蹄...”

    陈九喉结上下滚动。他思忖着:婆娘就是要这种,日子才能过得滋味:“换!马上换!”

    卖人那日,雷霸天带着二十匹杂毛马上山,马背上驮的胭脂水粉箱子全贴着“囍”字。柳如仙出寨子迎接时笑了:“哟,怎得劳驾司令亲自来接!”

    “这不是嫂子来信说,有个顶顶好的清水货,我那戏台子正愁一个压轴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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