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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白露缓缓睁开眼,将“方正”这个名字,连同那份触目惊心的评估,都深深地刻在了心底。她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一把忠于公理,而非皇权的刀。
这把刀,她不能递给陛下。
至少,不能由她来递。
陛下的江山,需要的是一把忠于皇权的刀,一把指哪打哪,毫不犹豫的刀。
而方正,是忠于天理的剑。
这把剑,在斩尽奸邪之后,若发现皇权本身与天理相悖,它会毫不犹豫地……弑君。
宁白露慢慢地,将那张写着“方正”二字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藏入了妆匣的最深处。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悄然成型,标志着她真正的蜕变。
陛下需要一把忠于皇权的刀,她会帮他找到。
而她自己……
需要一把忠于天理的剑。
以备不时之需。
金陵,秦淮河畔,倚翠楼。
此楼不以风月闻名,反以风雅冠绝江南。
楼内每一根梁柱,皆是前朝名士题诗留字之所,寻常商贾,纵有万贯家财,也难求一席。
此刻,顶层的雅间内,江南文坛最负盛名的几位大儒,正围坐一席。
为首的,是双鬓微霜,有“江南文宗”之称的顾炎之。
他轻摇着手中一柄湘妃竹扇,目光落在窗外烟波浩渺的秦淮河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优越。
“听说了么?北边那支‘文风巡查团’,今日便要渡江了。”
“呵呵,巡查?”
他身侧,以诗入画闻名的“醉墨先生”周子昂,嗤笑一声,往口中丢了颗冰镇过的紫晶葡萄。
“不过是那位年轻的天子,想为他那初出茅庐的小皇后,挣些脸面罢了。”
“我江南文坛,千年底蕴,翰墨风流,岂是那群只知死读经义的北地腐儒,能来置喙的?”
另一位以考据学名满天下的老学究,亦是抚须点头。
“顾兄,周兄,不必过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若想以文会友,我等便陪他们吟诗作对,品茗论道。让他们瞧瞧,何为真正的风雅,何为真正的文章。”
“届时,让他们灰溜溜地回去,便算是给了那位陛下天大的面子了。”
雅间内,顿时响起一片自矜的轻笑声。
在他们眼中,这所谓的“文伐”,不过是一场小孩子过家家般的闹剧。
他们自信,凭借江南千年的文化积淀,足以将来犯之敌溺死在这片温柔乡的翰墨海洋里。
无人留意到,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扬州盐商总会会长,钱四海,那端着茶杯的手,正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他关心的,从来不是什么文风,什么风雅。
他只知道,那份由太后“抛砖引玉”而来的“忠义榜”,像一柄悬顶之剑,悬在江南所有豪绅的头顶。
他更知道,在那支看似风雅的巡查团中,藏着一柄真正的刀。
户部左侍郎,沈卓。
……
同一时刻,上玥京城,十里长街。
今日的京城,万人空巷。
无数百姓自发地涌上街头,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只为一睹那支即将南下的“王师”风采。
没有金戈铁马,没有杀气腾腾。
有的,是数百辆由最华美的锦缎与名贵木料打造的马车,在禁军的护卫下,如一条流淌的彩缎,缓缓驶出城门。
车上,端坐着的是一位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北地大儒。
他们神情肃穆,目不斜视,自有一股山岳般的厚重气度。
而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是两道身影。
太傅宁鸿,乘坐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车帘卷起,他闭目养神,仿佛周遭的喧嚣,皆与他无关。
在他身侧,一个身影却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当世大儒,孔慎礼!
这位传说中能手搏猛虎的“肌肉大儒”,竟没有乘车,而是身着一身简朴的儒袍,赤足而行!
他身高两米开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所有观礼者的心跳之上。
那裸露的小臂,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与他口中朗声诵读的《论语》篇章,形成了一种令人心神俱颤的奇异和谐。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传遍长街,让所有听见的人,都感到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
百姓们沸腾了!
“看!那便是孔圣后人!当世大儒!”
“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风骨啊!”
“我听说,这次南下,所有花销,皆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带头,由京中百官与江南的义商们捐赠的!不花国库一文钱!”
“圣天子在位,皇后贤德!此乃我大玥之幸啊!”
如山呼海啸般的赞誉声中,宁白露的侄子,宁青萍,正安静地坐在自家曾祖父的车内。
他透过车窗,看着这盛大的一幕,看着百姓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崇敬与狂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曾祖父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
临行前,姑母,当今的皇后娘娘,曾单独召见过他。
“青萍,此去江南,非为游山玩水,非为扬名立万。”
“是为战。”
“为陛下的新政而战,为北地千万寒门士子的前程而战,也为我们宁家,挣一个百世的清名。”
“记住,你的对手,不是江南的某一个大儒,而是他们引以为傲了数百年的,那份深入骨髓的文人傲骨。”
“要击败他们,必先击碎他们的骄傲。”
宁青萍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是什么。
王师南下,如长龙过境。
半月之后,船队抵达金陵渡口。
江风猎猎,吹拂着岸边数百名江南士子华美的衣袍。
他们在此列队相迎,为首的,正是顾炎之与周子昂等人。
没有想象中的唇枪舌剑,也没有暗流涌动。
有的,只是最合乎礼仪的揖拜,最滴水不漏的问候。
可那份礼数周全之下,隐藏的,是如同实质的审视与疏离。
当孔慎礼那魁梧的身躯,自踏板上走下时,岸上响起了一片难以压抑的低声议论与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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