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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六那撕心裂肺、带着屎尿味的嚎叫,像是一瓢滚烫的冰水,狠狠浇灭了坞堡残喘的最后一丝侥幸。崔鹏!二十骑家兵!五十披甲弓手!明日攻山!鸡犬不留!
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箭矢,瞬间洞穿了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恐慌像瘟疫般炸开!
“官兵!是官兵啊!完了!全完了!”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瘫倒在地,发出凄厉的哭嚎,孩子的哭声随之撕裂夜幕。
“跑!快跑啊!官兵来了!”一个新加入不久的流民汉子脸色煞白,猛地跳起来就往寨门冲去,却被门口两个握着哨棒的汉子死死拦住。
“开门!让老子走!留在这里等死吗!”那汉子眼睛赤红,疯狂地推搡着。
绝望的气息如同浓稠的墨汁,肆意蔓延,要将这残破的山寨彻底淹没。连刚垒起的石墙都似乎在绝望的哭喊中瑟瑟发抖。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一道身影跃上了寨墙内侧最高的那块条石平台!
是李琰!火光在他身后跳跃,将他沾满泥灰血污、年轻却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他站得笔直,像一杆插在绝壁上的孤枪!
“官兵?”李琰的声音不高,嘶哑异常,却像一柄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鼓膜上,瞬间压下了哭喊和骚动!
“他们是来杀人的!”
他目光如燃烧的炭火,扫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杀谁?杀我们这些只想挖野菜、刨土窝子求活的流民!杀我们这些拼了命开荒撒种、只想填饱肚子的泥腿子!杀我们这些守着破石头墙、护着自家婆娘崽子的老弱病残!”
他猛地一指寨墙上那些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妇人,一指墙角蜷缩着的白发老者:
“看清楚!他们刀枪对准的,是这些人!是你们的婆娘!你们的老子娘!你们的娃!”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钉进人心!
“降?”李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嘲讽和滔天的怒意,“张开嘴,伸长脖子,等着他们砍?降了,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跑?”他猛地挥手,指向山下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山下!是崔家磨好的刀!等着扒你们的皮!北面!”他又猛地指向更远的黑暗,“是狄人呼啸的箭!等着把你们穿成肉串!逃?逃到哪?这天下,还有给咱们这帮草芥贱民留的活路吗?!”
死寂。
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李琰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这山坳里所有的绝望和愤怒都吸入肺腑,再化作焚尽一切的烈焰喷吐而出!
“咱们!只有一条路!”
他声音如同从胸腔深处碾磨出的血火,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守在这儿!”
他重重一拳,砸在自己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守住咱们活命的窝!守住身后这些不能死的人!”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刺向每一个汉子:
“石头硬!就他妈砸碎官兵的脑袋!长矛尖!就他妈捅穿他们的心窝子!”
声音陡然变得狂暴,带着野兽般的血腥气:
“没有退路!一步也不能退!退了,就是婆姨孩子挨刀!就是祖宗埋骨的坟头被人刨烂!”
他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将整个残破的坞堡和这几百条瑟瑟发抖的生命都揽入怀中,对着漆黑的苍穹发出困兽般的咆哮:
“让那些骑在咱们头上拉屎的狗官看看!让崔家那些喝人血的豺狼看看!让这瞎了眼的老天爷看看!”
火光映着他溅满泥点的脸庞,眼神炽烈而疯狂:
“兔子急了!也咬人!”
“咱们——不是泥捏的!”
最后一声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死寂!
“对!不是泥捏的!”
“跟他们拼了!”
“守!死也要守住!”
绝望的人群中,一股被逼到极致、混杂着悲愤的疯狂火焰猛地腾起!汉子们赤红着眼睛,挥舞着拳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妇人擦干眼泪,紧紧抱住孩子,眼神里也燃起了不顾一切的凶光!连半大的孩子都攥紧了小拳头,胸膛剧烈起伏!
星火已燃!燎原之势已成!
李琰目光扫过人群,声音嘶哑不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石头!”
“在!”巨石般的少年一步踏前,如同怒目金刚,胸膛几乎要炸开,吼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我带人守大门!豁口!门破了!寨墙塌了!从我石头尸体上踩过去!”
“老梁!”
瘸腿老兵用力一顿拐杖,浑浊的眼中爆出孤狼般的凶光:“弓弩手!归我!射不死***官兵,老汉也要把他们射成瞎子!射成瘸子!让他们爬不上这断头坡!”
“叶七娘!”
叶七娘抱着一个吓呆的孩子,身子还在微微发颤,脸色苍白如纸,但迎着李琰的目光,她猛地挺直了腰背,声音虽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坚定:“妇人孩子!搬石头!烧开水!照料伤员!死…也要死在自家的炕上!”
“白先生!”
白芷默默坐在医棚门口昏暗的油灯下,正平静地整理着她那简陋的药箱,将最后几包止血药粉小心包好。听到李琰的声音,她抬起头,清亮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眸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平静得像山间的冷泉:“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救。”
最后,李琰的目光投向角落。
萧玉璃靠在一段冰冷的石墙边,正用一块沾了油的软布,仔细擦拭着她那张古朴反曲长弓的弓臂。冰冷的金属和光滑的木纹在火光下泛着幽光。她没有抬头,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无关。直到李琰的目光停顿,她才缓缓抬起眼帘,清冷的眸子扫过李琰,落在那堆缴获的破烂兵器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我的箭,”声音平淡无波,“专射领头穿甲的。”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直接、最致命的宣告。
整个山寨如同被点燃的熔炉!最后的灯火被全部点亮!汉子们赤膊吼叫着,用粗糙的磨石打磨着豁口的刀刃、锈迹斑斑的枪头和削尖的木矛矛尖!火星四溅!沉重的磨砺声刺耳地回荡!石头反复检查着身上那件缴获的、带着刀痕的破烂皮甲,每一处绑缚都勒紧到极限。
王猛、刘三和其他分到武器的汉子,也都在拼命拭擦、加固手中的家伙。
妇人孩子们如同疯狂的工蚁,将所有能搬动的石块、砍下的硬木滚子拼命堆上墙头垛口!
几口大铁锅被架在篝火上,浑浊的溪水在里面剧烈翻滚,冒出腾腾白气!几个妇人咬着牙,将烧好的滚水分装进粗糙的陶罐里。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汗酸味、油脂加热的味道、铁锈的腥气、柴火燃烧的烟气,还有一种绝望与疯狂交织的、令人窒息的奇异气息!
李琰踏上寨墙。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他走到西墙那段最高的断墙处。萧玉璃正独自站在那里,背对着他,面朝山下无边的黑暗。
她手中捏着一支羽箭,锋利的箭簇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一点寒芒。山风吹拂着她深青的衣袂,猎猎作响,背影孤峭得如同崖壁上的寒松。
“你本可以走。”李琰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低沉,“以你的本事,趁夜下山,没人拦得住。”
萧玉璃没有回头,手指摩挲着冰冷的箭杆,声音平淡依旧,听不出情绪:
“现在走?去哪?”她微微侧过头,清冷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官兵的悬赏榜上,我的画像,说不定比你们这群泥腿子加起来的悬红还厚实。”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山下浓稠的黑暗,语气里莫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再说…这儿,还有点意思。”她轻轻掂了掂手中的羽箭,“死在这儿,不算太亏。”
李琰沉默地看着她夜色中模糊却挺拔的侧影。
“那就,”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和一丝微不可察的豪气,“并肩战一场!”
他迎着凛冽的寒风,一字一顿:
“活下来,我请你喝最好的酒!”
萧玉璃握着箭杆的手指微微一顿。黑暗中,她那沾满尘土泥污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没有回答,只有山风呼啸而过。
夜最深。
残破的寨墙上,灯火依旧倔强地跳跃着,像风中残烛,却不肯熄灭。
李琰、石头、老梁、萧玉璃…还有那些紧握着刀枪、攥着木棍、抱着石头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伫立在冰冷的黑暗里,成为这片绝望山崖上最后的剪影。
山下。
那片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中。
极远处,蜿蜒的山道上。
一点。
两点。
三点…
星星点点的火光,骤然亮起!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鬼火,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一条由跳跃火光组成的长蛇,在崎岖的山道上蠕动、延伸!
沉闷得如同大地脉搏跳动的马蹄声,隐隐传来!
冰冷的金属碰撞声,夹杂在夜风中,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黎明未至。
杀戮已临。
李琰站在寨墙最高处,右手缓缓按在了腰间断刀的刀柄上。冰冷的触感透过刀鞘传来,刺骨寒意直透心脉。
他缓缓挺直了被巨石压得几乎弯折的脊背,迎着那越来越近、仿佛要焚毁一切的火焰长蛇,猛地深吸一口凛冽如刀的寒气,又重重吐出一团浓郁的白雾。
嘶哑的声音,如同刀锋刮过铁石,在死寂的寒夜里陡然响起: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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