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暗涌灼心 > 第四章困兽之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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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雨水顺着陆昭湿透的发梢,滴落在他僵硬的脖颈上。刺骨的寒意早已麻木了皮肤的感觉,但此刻,一种更深的、如同被毒蛇缠紧脖颈的窒息感,死死攫住了他。他跪在湿滑冰冷的青石板上,双手沾满了混合着雨水的、暗红色的粘稠液体——那是从老周嘴角溢出的、生命的最后痕迹。

    “不许动!手放在头上!慢慢站起来!”严厉的呼喝在耳边炸响,伴随着手电筒刺眼白光的晃动,枪口冰冷的反光在雨夜中格外清晰。

    陆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泥泞,却冲不散那双眼睛里凝固的、如同深渊般的惊骇和茫然。他越过指着自己的枪口,看向巷口。红蓝警灯的光芒在滂沱大雨中疯狂地旋转、切割,将这条狭窄、破败的后巷映照得如同光怪陆离的噩梦舞台。几辆警车堵死了狭窄的巷口,引擎低吼着,尾气混入潮湿的空气。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争辩。一种巨大的、沉重的疲惫感,像冰冷的铅水,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缓缓地,将沾满暗红血水的双手,举过头顶。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两个穿着雨衣的警察迅速上前,动作粗暴地将他反剪双臂,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死死锁住了他的手腕。金属的坚硬和冰冷,透过湿透的衣袖,直刺骨髓。他被猛地从地上拽了起来,推搡着向警车走去。

    在被推离的瞬间,陆昭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青石台阶上——老周佝偻的身体蜷缩在那里,无声无息,像一堆被雨水打湿的破布。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依旧被他压在身下,洇开的那片暗红色水痕,在警灯的闪烁下,触目惊心。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提着勘查箱,匆匆跑向老周的尸体。是法医。

    陆昭被粗暴地塞进了警车的后座。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雨水和喧嚣的警笛,却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带着铁锈和皮革混合气味的沉默,牢牢地锁在了狭小的空间里。雨水模糊了车窗,外面红蓝交织的光影扭曲变形。

    他靠在冰冷的车座上,闭上眼。脑海里翻滚的,是老周临死前那双布满极致恐惧、死死盯着巷子深处黑暗的眼睛;是他用尽最后力气推开自己时,那破碎的“快走”和绝望的呜咽;是那洇着暗红血水的油纸包;是方明远胸口那根冰冷的黄铜管和眼中刺眼的银光……

    还有顾凛那双毫无波澜的、冰冷的眼睛。

    “方叔…周伯…”陆昭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愤怒和屈辱在冰冷的现实和巨大的悲恸面前,暂时被冻结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无助。

    警车没有开回市局,而是驶向了一个相对偏僻的、陆昭并不熟悉的区域分局。他被带进一间光线惨白的、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的问询室。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带走体温,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手铐没有被解开,冰冷的金属硌着他的腕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寒冷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问询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股熟悉的、带着室外雨水泥土气息的冷风灌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形却沉重的压迫感。

    顾凛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特警作训服外套已经脱掉,只穿着一件深色的战术背心,勾勒出精悍的肩背线条。头发和脸上还带着湿气,但那双眼睛,却比这冰冷的房间更甚,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审视的冷光。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桌子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从陆昭湿漉漉、沾着泥污和暗红血迹的头发、衣服,扫过他苍白疲惫的脸,最后落在他被铐住的手腕上。

    “姓名。”顾凛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在念一份标准流程。

    陆昭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瞬间燃起被羞辱的怒火,但接触到顾凛那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眸时,那怒火像是撞上了冰山,瞬间被冻结了大半,只剩下屈辱的余烬在胸腔里闷烧。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陆昭。”

    “职务。”

    “市局刑侦支队重案组组长。”陆昭的声音嘶哑。

    “今晚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你在哪里?”

    “翠湖苑,方明远凶案现场。”

    “之后去了哪里?”

    陆昭沉默了几秒,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市局后巷,‘老周修表铺’附近。”

    “去那里做什么?”

    “……”陆昭的嘴唇抿得死紧。他该怎么说?说他因为被顾凛羞辱和停职,情绪失控跑到了养父常去的地方?说他在那里遇到了老周,老周提到了养父,还藏着一个和方明远案一模一样的糖纸?说老周在警察冲进来的前一秒,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死在了他面前?

    “去找周伯,周德海。”陆昭最终还是开口,声音低哑,“他是我养父的老朋友。”

    “找他做什么?”顾凛追问,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我…心情不好,想找个地方待着。”陆昭避开了关键。

    顾凛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他没有继续追问这一点,而是将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转向陆昭。

    屏幕上是一段放大的、有些模糊的监控录像截图。时间显示是今晚十一点五十分左右。地点正是那条狭窄的后巷入口附近。画面里,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正踉跄着冲入巷子,背影正是陆昭!紧接着,大约三分钟后,另一段画面显示,巷子里似乎有两个人影在拉扯,其中一个猛地推了另一个一把,然后…那个被推的人影似乎扑倒了,而推人的那个佝偻身影随即也倒了下去。再然后,就是警车冲入巷口的画面。

    “解释一下。”顾凛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上那两个模糊的、在巷子里纠缠的人影。

    陆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那是周伯推了我一把!他让我快走!然后他就…他就倒下了!”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拔高,“不是我推的他!顾凛!你看清楚!是他推的我!他让我走!他在害怕!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什么?”顾凛重复着这个问题,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冰冷的眼睛牢牢锁住陆昭,“据现场初步勘查,周德海身上无明显外伤,无搏斗痕迹。死亡原因需法医进一步确认。但是,”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在你与他短暂接触后,他死了。死亡时间,就在我们赶到前的数秒内。”

    “不是我!”陆昭猛地挣扎了一下,手铐的链条哗啦作响,他激动地吼道,“我为什么要杀周伯?!他看着我长大!他是我爸最好的朋友!我有什么动机?!”

    “动机?”顾凛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讽。他打开手中的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取出一张放大的照片,推到陆昭面前。

    照片上,赫然是那片在翠湖苑现场,从死者方明远眼睑处提取的、带着锯齿边缘的银色糖纸碎片!旁边,是另一张照片——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装着一片几乎一模一样的银色糖纸碎片,锯齿边缘的形态高度吻合!而物证袋的标签上清晰地写着:“提取自陆昭掌心,翠湖苑现场。”

    “同样的糖纸,出现在两名死者关联现场。”顾凛的声音冰冷如刀锋,一字一句地切割着陆昭的神经,“方明远眼中,周德海身下。而你的身上,也出现了它。陆组长,告诉我,这‘甜心屋’的糖纸,到底意味着什么?它和你养父陆振国,和三十年前那场被最高级别加密的‘慈心福利院’大火,又有什么关系?”

    陆昭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僵住!他死死盯着那两张并排放置的糖纸照片,大脑一片空白。周伯身下的油纸包里…也是这个?!他藏着的…也是这个?!

    “还有这个。”顾凛又从文件袋里拿出另一张照片,轻轻放在糖纸照片的旁边。

    照片上,是一枚硬币大小的金属徽章。展翅欲飞的乌鸦,幽红如凝固血滴的眼睛。正是翠湖苑现场发现的那枚!

    “在周德海的修表铺里,”顾凛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技术队发现了一张被撕碎的、同样印着乌鸦图案的旧包装纸残片。材质和这枚徽章高度相似。初步判断,来自同一来源。”

    乌鸦!又是乌鸦!

    陆昭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糖纸…乌鸦…周伯临死前的恐惧…方叔诡异的死状…养父…福利院大火…最高级别加密…所有的碎片像疯狂的漩涡,在他脑海中搅动,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案,只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更深的寒意。

    “陆组长,”顾凛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漩涡中拉回现实,那声音平静,却带着致命的审判意味,“基于目前证据链:你与两名死者存在密切私人关系;你的个人物品(糖纸)出现在核心物证关联位置;你在案发后行为异常,出现在非正常区域;你与第二名死者周德海有直接接触并导致其死亡(初步判断);以及你拒绝提供关于关键物证(糖纸、福利院)的完整解释……”

    顾凛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清晰地倒映着陆昭因震惊、愤怒、恐惧而扭曲的脸。

    “根据《刑事办案程序规定》第三十五条,我以连环凶杀案重大嫌疑人身份,对你执行刑事拘留。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你有权聘请律师,如果你无力聘请,我们将为你指定。”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判决,重重砸下。

    陆昭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着顾凛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刑事拘留?

    嫌疑人?

    连环凶杀案?!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愤怒,瞬间淹没了陆昭!他猛地想站起来,却被手铐和椅子的束缚死死拉住,只能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顾凛!你他妈疯了?!我没有杀人!周伯不是我杀的!方叔更不可能!”

    “证据链指向你。”顾凛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被铐在椅子上的陆昭,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在证明清白之前,陆昭,你就是嫌疑人。”

    他不再看陆昭,转身走向门口。在拉开门之前,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了回来:

    “另外,关于你擅自闯入方明远凶案中心现场、破坏重要潜在痕迹的行为,支队将对你进行内部严重警告处分。处分通知书,稍后会送到这里。”

    门“咔哒”一声关上。

    惨白的灯光下,只剩下陆昭一个人,被冰冷的手铐锁在冰冷的椅子上。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不断侵蚀着身体,却比不上顾凛最后那句话带来的万分之一冰冷。

    严重警告处分。

    刑事拘留。

    连环凶杀案嫌疑人。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颓然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老周临死前那双充满极致恐惧的眼睛,死死盯着的巷子深处的黑暗。

    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

    看着他被羞辱,看着他被停职,看着他狼狈地跑到后巷,看着他被老周推开,看着老周在警察到来前死去…看着他…被铐在这里。

    一股比这冬夜更深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眼底,除了愤怒和屈辱,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种东西——恐惧。

    对那双隐藏在黑暗深处、无声注视着一切的眼睛的恐惧。

    窗外,雨势似乎更大了。哗哗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碎的、冰冷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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