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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姨娘身体猛地一颤,那按在傅长安伤口上的手帕都抖了一下。

    她慌乱地抬起脸,声音因惊惧而变调:“夫、夫人!婢妾只是一时情急!世子他伤得这般重,流了这么多血,婢妾看着他从小长大,实在是心疼坏了才失了分寸!夫人明鉴啊!”

    “看着他长大?”苏氏猛地拔高声音,刺耳的讽刺几乎要掀翻屋顶,“那我问你!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儿子傅九阙呢?”

    “啪嚓!”凌姨娘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脸色瞬间死灰!

    苏氏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声音又冷又毒:

    “九阙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从小在你这亲娘身边长大,可你是怎么对他的?嗯?

    你可曾为他掉过一滴心疼的眼泪?你可曾在他哪怕发一次高热时,像现在这样扑在他身边哭天抢地?没有!

    他从小养在你院里,非打即骂,寒冬腊月你罚他跪石板!盛夏毒日头下你让他举着滚烫的茶盏不准动!

    他哪一次生病,你不是冷着一张脸,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丢点药渣过去?他身上的衣裳,连你院里体面点的大丫鬟都不如!

    从小到大,我没见你对他展露过半分真心实意的关心!你的心肠是石头做的吗?还是傅九阙不是你生的,是你在路边捡来的野种?”

    凌姨娘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苏氏知道了真相?她怎么会知道?

    看着凌姨娘那副几乎要吓瘫过去的模样,苏氏心底那股积压了十几年的嫉妒和愤恨,瞬间混合着怒火爆发出来。

    她一把揪住凌姨娘的衣领,,一字一句,带着最冰冷的杀意警告道:

    “凌诗音,你给我听好了!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脸!你那点龌龊心思,真当我瞎了看不见吗?我告诉你!傅长安是我苏佩芸的儿子!这长庆侯府的女主人位置,是我苏佩芸的!永远轮不到你这低贱的奴婢染指!”

    “收起你那些妄想!再让我看到你那双脏手碰到我儿子一根头发丝!”她手上的护甲几乎陷进凌姨娘颈间的皮肉里,“再让我察觉你敢打这侯府主母位的主意……”

    苏氏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一个狠厉的弧度:

    “我必让你后悔生到这世上来!让你和你那野种儿子一起滚进永世不得翻身的泥潭里!”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将凌姨娘从头到脚冻僵。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连傅长安因失血而痛苦的低吟都听不清了,满脑子只剩下苏氏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的眼睛。

    完了!她要杀了自己和九阙?

    然而,就在这濒死的绝望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节——苏氏提到了傅九阙!

    是恨!是咒骂!

    她喊九阙“野种”,这说明她还不知道自己和她互换了孩子?

    她只是愤怒自己“妄想”傅长安?只是因为嫉妒她对傅长安太好?

    一丝庆幸陡然滋生。

    只要最致命的那层窗户纸没被捅破,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凌姨娘眼中的恐惧稍微褪去一丝,却更添了深重的焦虑。

    苏氏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中那股扭曲的掌控欲稍稍平复了些许。

    她狠狠甩开凌姨娘的衣领,像是甩掉什么肮脏的东西,语气冰冷刺骨,带着驱逐的口吻:

    “滚!看着你就恶心!”

    凌姨娘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她不敢再看一眼地上痛苦的傅长安,也顾不上整理自己的仪容,几乎是仓皇失措地踉跄着朝暖阁门口奔去。

    跌跌撞撞冲出暖阁,凌姨娘扶着冰冷的廊柱大口喘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脑中依旧嗡嗡作响,苏氏那淬毒的目光和言语仍在耳畔回旋。

    月洞门旁,婆娑的竹影下,正并肩立着两个人影。

    穿着一身半旧墨蓝色直裰的,是她的“儿子”傅九阙!

    他此刻毫发无伤,脸上甚至没有平日里在她面前那种习惯性的恭顺或刻意的卑微。

    而在傅九阙身旁,侧着脸似乎在低语的,正是孟玉蝉!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傅九阙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他那双在阴影中望向孟玉蝉的眼眸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沉静与专注。

    本该死局之中身败名裂的他,完好无损!

    而她的长安,她的亲儿生子,却被打得头破血流!

    精心布局却被彻底掀翻的失败,叠加着在苏氏那里受的侮辱、恐惧和威胁……

    一股邪火,轰的一声点燃了凌姨娘残存的理智。

    都怪傅九阙!

    都怪这个碍事的废物!

    “傅九阙!!!”一声凄厉如同夜枭的尖嚎划破庭院的寂静。

    凌姨娘双目赤红,张牙舞爪,以近乎疯狂的速度直扑过去。

    尖锐的指甲闪着寒光,高高扬起,目标直指傅九阙的脸颊!

    她要用这狠毒的耳光,发泄她的怨恨和挫败,她要撕烂这张脸!

    然而,她的掌风离目标尚有半尺之远,手腕却像被一只铁钳在半空牢牢锁住。

    凌姨娘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被迫抬起了头。

    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是傅九阙的眼睛。

    月光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的一切。

    冰冷、漠然。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人,更像是在看一条拦路的死狗。

    深邃的眸光深处,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戾气!

    那高高扬起的手,再也落不下去半分。

    庭院里只有风拂过竹叶的沙响,和凌姨娘因为巨大惊惧而陡然急促的喘息声。

    “姨娘!你做什么!”一声带着惊怒的娇斥猛然响起,打破这窒息的对峙。

    原本站在傅九阙侧后方的孟玉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步抢上前,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拦在了傅九阙面前。

    “你想打我夫君?九阙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他!”

    凌姨娘手腕剧痛,又被孟玉蝉这一拦,胸口那口邪火瞬间找到了新的出口。

    她猛地挣开傅九阙的手。

    “贱人!你这个祸水!扫把星!”凌姨娘尖声嘶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孟玉蝉脸上,“都怪你!定是你这小蹄子勾引了他!迷惑了他的心神!坏了我的好事!是你!坏了我全盘的计划!害了我……”

    “够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威压。

    傅九阙。

    他伸出手,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挡在他身前的孟玉蝉,坚定地拉回到了自己的身后。

    宽阔的肩背,如同一道墙,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他直面着凌姨娘那双燃烧着怨毒火焰的眼睛,声音平直,冰冷如铁:

    “她是我的妻子。”

    六个字,字字千钧。

    没有过多的解释,没有虚假的客套,只有一种最直接的维护。

    凌姨娘被噎得胸口一窒,随即是更加汹涌的狂怒。

    这废物竟敢为了这个贱人忤逆她?

    凌姨娘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傅九阙,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给你找个能生养的凑合着传宗接代就不错了!你还当自己是什么人物?还敢护着她顶撞我?傅九阙!你骨头硬了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养的狗了?”

    刻骨的羞辱,毫不留情地砸向傅九阙和孟玉蝉。

    孟玉蝉在傅九阙身后,气得浑身发颤,拳头紧握。她不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

    她只是抬起眼,无声地看着挡在身前那个宽阔的背影,心底涌上难言的酸涩和被保护的暖意。

    傅九阙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双深眸里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翻涌的戾气更加汹涌,几乎要喷薄而出。

    “辱骂内子,你尚不能忍。那么……”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冰锥般的穿刺力,直刺凌姨娘心脏最深处的隐秘:

    “我的好姨娘。”

    傅九阙上前一步,距离骤然拉近:“你是不是,巴不得今夜在暖阁里衣衫不整被人撞见的,是我?”

    凌姨娘所有的怒骂戛然而止。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脸色一片煞白。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本能地嘶吼着反驳,声音却干涩沙哑,底气全无,眼神不敢与傅九阙对视。

    “是不是胡说,姨娘心中比谁都清楚。”傅九阙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句接着一句,步步紧逼。

    “从我记事起,你叫我抄书,错一字,便是一戒尺!寒冬腊月,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冰,你依旧要我写完才能起来!盛夏三伏,我在你廊下跪着思过,汗流进眼睛也不敢擦,只因你一句心不静!”

    “傅长安!同样的书,他背不会,你能笑着夸他一句天真烂漫,再喂他一碗冰镇的燕窝羹!”

    “他咳嗽一声,你就能求来宫里的上等川贝枇杷露,一碗碗喂到他嘴边,守着他入睡!”

    “我高烧三天三夜,说胡话喊冷,你是怎么做的?哦……你隔着门让婆子塞给我一碗馊凉水!”

    “从小到大,他穿的是织金锦缎,用的是上等笔墨。我呢?我的衣裳,年年都是大哥穿剩下、补了又补的旧衣!我的纸笔,连你的梳妆匣都比不上!”

    傅九阙的声音始终平静,甚至没有刻意拔高,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割在凌姨娘那层伪装的画皮上。

    “还有这次!”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锋利如刀,直指要害,“暖阁!”

    “那杯茶!那引路的婆子!那安排好的‘迷药’!桩桩件件,哪一件没有你的手笔?今夜若不是有玉蝉提醒,我早已踏进你布置的陷阱里!”

    “当暖阁门开,众人看见所谓‘傅九阙’企图玷污表姑娘清白的丑事时,”傅九阙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你第一时间,看的是谁?”

    他微微俯身,逼近凌姨娘那张布满惊恐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

    “你抱着谁?哭喊‘我的儿’?”

    “你扑过去用手帕捂着谁的伤口,急得魂飞魄散,只差剜心割肉?”

    “是我傅九阙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得凌姨娘摇摇欲坠。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脚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

    “看着我!”傅九阙猛地一声低喝,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他伸出手,如铁钳般猛然攫住凌姨娘的手腕,不容她再逃避!

    “凌姨娘!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

    “在这侯府之中,在你心里,我傅九阙,和世子傅长安……”

    “到底……谁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轰!

    死寂!

    仿佛连风声都瞬间停滞。

    只有这惊世骇俗的质问,在冰冷的月光下回荡。

    “啊——!”凌姨娘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雷劈中了天灵盖。

    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傅九阙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可能知道?!

    她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脚下猛地一软,像是要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拼尽全力想挣脱傅九阙的手向后躲。

    慌乱之下一脚踩中地上一个石子。

    “哎呦!”一声凄惨的痛呼。

    凌姨娘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地向后栽倒,狼狈不堪地摔坐在冷硬冰凉的石阶上。

    “姨娘!姨娘您没事吧?”一直躲在阴影里的章嬷嬷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上前,慌忙去搀扶凌姨娘。

    她的手也在抖,眼神惊恐万分地瞥向傅九阙。

    月光下,傅九阙静立不动。

    他看着凌姨娘那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表情,看着她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再看他的反应。

    所有幻想,在此刻被这双写满了真相的眼睛,彻底击得粉碎!化为齑粉!

    原来如此。

    傅九阙缓缓地,收回了还僵在半空的手。

    旁观的孟玉蝉,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在凌姨娘不打自招的表情中,终于落了下来,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

    可那口气吁出来,随之涌上心头的,却并非轻松,而是看到那月光下孤冷背影时,细细密密的疼。

    那些他被刻意薄待的过往,那些冰冷话语中带出的一个不被生母所爱的孩子所经历的漫长寒冬。

    此刻,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所有薄待都被无情印证。

    这迟来的真相,比刀锋更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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