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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正院,傅九阙立即察觉到气氛不同往日。苏氏端坐在长庆侯下首,眼睛红肿却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凌姨娘则站在一旁,面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帕子。
最令人意外的是,厅内还站着一个陌生面孔的老者,穿着道袍,手持拂尘,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九阙来了。”长庆侯语气平淡,眼中却带着几分复杂。
傅九阙行礼后静立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那陌生老者。
苏氏迫不及待地开口:“侯爷,人既已到齐,就让张天师说说那法子吧。”
被称为张天师的老者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地道:“贫道云游四方,曾于南疆见过一奇术。若有男子不幸伤及根本,可用至亲之血肉相接,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傅九阙眸光一凛,已然明白今日这场戏的目的。
苏氏急切地接话:“天师说的至亲,可是指血亲兄弟?”
张天师点头:“正是。兄弟同源,血气相通,最是合适。”
苏氏转向长庆侯,眼中闪着疯狂的光:“侯爷您听见了吗?长安还有救!只要...”她话到嘴边,目光却瞟向傅九阙,意思再明显不过。
长庆侯皱眉:“荒唐!此等邪术,岂能轻信!”
“侯爷!”苏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但凡有一线希望,妾身都愿意试试!长安是侯府世子,若是他就此废了,侯府将来怎么办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长庆侯面露犹豫。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凌姨娘忽然也跪了下来:“侯爷,夫人说得有理。若是能救世子,妾身愿意让九阙做出牺牲。”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连苏氏都愣住了,没想到凌姨娘会支持得如此干脆。
长庆侯更是愕然:“凌姨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九阙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凌姨娘低着头,声音却异常坚定:“妾身明白。但世子关系到侯府未来,若是能救世子,九阙牺牲一些,也是值得的。”
傅九阙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寒意渐生。
他早知道凌姨娘心狠,却没想到她能狠毒到这般地步。
长庆侯盯着凌姨娘,目光渐深:“凌姨娘,你今日倒是格外深明大义。”
凌姨娘身子微微一颤,仍强自镇定:“妾身一切为了侯府着想。”
苏氏见有人支持,越发来了劲:“侯爷,连凌姨娘都这么说了,您就答应了吧!不过是要九阙一块肉,又不会要他的命!但那可是能救长安的啊!”
长庆侯沉默不语,目光在跪在地上的两个女人和静立一旁的傅九阙之间来回移动。
厅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苏氏压抑的抽泣声。
忽然,傅九阙轻笑一声。那笑声清冷,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好一个‘不过是一块肉’。”傅九阙语气平静,“母亲为了大哥,真是费尽心思。”
苏氏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话!救你大哥难道不应该吗?”
傅九阙不理会她,转而看向那所谓的天师:“这位道长,既然有此奇术,想必成功案例不少。不知可否告知,您亲自施术成功的有几例?接回之后,功能恢复如初的又有几人?”
张天师被他问得一怔,支吾道:“这个,此术极为罕见,贫道也只是见过,并未亲自...”
“那就是一例都没有了?”傅九阙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
苏氏急忙插话:“就算没有先例,试一试又何妨!万一行呢!”
傅九阙终于将目光转向她,语气冷冽:“母亲说得轻巧。若是失败了呢?大哥伤势加重,而我也会因此伤残。到时侯府一连折损两个儿子,这责任谁来承担?”
苏氏被问得哑口无言。
傅九阙又看向凌姨娘,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刺:“更令我好奇的是,姨娘今日为何如此深明大义?竟舍得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冒此风险?”
凌姨娘脸色煞白,强作镇定:“我都是为了侯府...”
“好一个为了侯府。”傅九阙冷笑,“却不知是为了侯府,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长庆侯闻言,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盯着凌姨娘:“九阙此话何意?”
傅九阙不紧不慢地道:“儿子只是觉得奇怪。寻常母亲,就算是为了天大的理由,也断不会轻易答应让亲生儿子受这等罪。除非...那根本不是亲生儿子。”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凌姨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慌:“你胡说什么!”
苏氏也愣住了,看看凌姨娘,又看看傅九阙,一时没反应过来。
长庆侯面色凝重:“九阙,把话说清楚。”
傅九阙平静地道:“父亲不妨想想,这些年来,姨娘待我如何?可有一分母亲对儿子的温情?再想想,为何她会对大哥格外关心?甚至胜过我这个亲生儿子?”
凌姨娘浑身发抖,尖声道:“傅九阙!你为了逃避责任,竟编造如此谎言!”
“是不是谎言,届时查一查便知。”傅九阙语气依然平静。
凌姨娘脸色惨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
长庆侯目光如炬,盯着凌姨娘:“凌姨娘,九阙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不是!”凌姨娘强撑着否认,声音却抖得厉害。
就在这时。
“啊——!”
傅长安这一声尖叫,简直能把房顶给掀了。
他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床边的傅九阙,活像大白天见了索命恶鬼,整个人筛糠似的抖,手指头哆哆嗦嗦地指过去,声音劈叉得不成样子:“杀、杀了他!快!给我杀了他!”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吓得扑通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长庆侯和苏氏也被这阵仗惊住了。长庆侯几个大步跨到床前,按住癫狂的儿子,又惊又怒:“长安!胡说什么!你看清楚,这是你弟弟九阙!”
“爹!爹!是他!都是他害的我!”傅长安死死攥着他爹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我这一身伤……都是他!是他让人干的!是他——”
他的嚎哭,戛然而止。
因为傅九阙从长庆侯身后微微探出半步,正正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窖里冻了千年的刀子,嘴角似乎还勾着一丝极淡的嘲讽。
就这一眼,傅长安猛地打了个寒噤,白日竹林里那血腥恐怖,痛彻心扉的一幕幕疯狂涌入脑海——冰冷的刀锋,肆无忌惮的狞笑,还有那难以启齿的疼痛……都是眼前这个看似平静的庶弟一手造成的!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刚才的愤怒和指控来得更凶猛更彻底。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敢多说一个字,傅九阙绝对有千百种法子让他比现在凄惨千万倍!
“不……不……”傅长安的勇气顷刻间泄得干干净净,脸色惨白如纸,猛地松开他爹的袖子,拼命往床里缩,双手胡乱挥舞着,“不是他!不关他的事!我胡说的!我疼糊涂了!出去!都出去!让他走!让他走啊!”
他情绪激动异常,眼神涣散恐惧,指着门口,尤其是对着傅九阙的方向,尖声叫嚷:“走!全都走!我不要看见你们!除了我姨娘,只要凌姨娘留下!别人都滚!滚出去!”
这前言不搭后语,状若疯癫的模样,让长庆侯眉头紧锁,心里疑窦丛生。
苏氏站在一旁,精明的目光在状若疯狂的嫡子和面无表情的庶子之间来回扫视,心中的疑虑像是野草般疯长。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和疑虑,走上前,试图安抚傅长安:“长安,我儿,你莫怕,莫急。”
她一边轻轻拍着傅长安的背,一边拿眼瞟了下静立一旁的傅九阙,意有所指地道:“你放心,你的身子,父亲和母亲定会为你想办法。凌姨娘深明大义,已经点头了,只要九阙肯稍稍牺牲些自个儿,便能请来神医为你诊治,未必没有恢复如初的希望。你安心养着,万事有爹娘做主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傅长安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让他们去算计傅九阙?还要傅九阙牺牲自己来救他?这简直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不!不要!”傅长安魂飞魄散,也顾不得疼了,拼命摇头摆手,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我不要!别找他!别让他牺牲!我好了!我没事了!不用治!真的不用治!”
他这反应太过激烈,完全不像惊喜,反倒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傅九阙这时才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低的,带着明显的嘲弄,在这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看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凌姨娘,慢悠悠地道:“姨娘瞧瞧,兄长虽伤了身子,这番‘仁义’之心,倒比许多健全之人更甚。竟是一点委屈都不肯让我受呢。”
他这话明着夸赞,暗里的讽刺却像针一样扎人。
凌姨娘被说得面皮发烫,尴尬得无地自容。
傅九阙却不再看她,目光转向长庆侯和苏氏,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父亲,母亲,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儿子今日也把态度摆明:第一,儿子寒窗苦读十余载,为的是光耀门楣,前程是儿子安身立命之本,绝不会自毁长城,去成全别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第二,虞神医乃当世隐士,性情古怪,岂是寻常人说请就能请动的?莫说我一个无官无职的白身,便是父亲亲自去请,也未必能请得动。此事,难如登天。”
最后,他看向床上抖成一团的傅长安,眼神倏地冷了下去:“第三,兄长前日在孟家伤及我妻子玉蝉。待他伤好后,必须亲自前往,给玉蝉斟茶赔罪。否则,这件事,没完。”
他这番态度强硬,直接把所有路都堵死了,更是趁机提出了对傅长安追责的要求。
长庆侯听得脸色铁青,却又一时找不到话反驳。苏氏更是气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傅九阙微微躬身:“父亲母亲若无事,儿子还要回去温书,先行告退。”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便从容地走了出去。
苏氏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狠狠瞪了缩在床上的傅长安和不知所措的凌姨娘一眼,一甩袖子,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到了廊下,苏氏见左右无人,再也压不住火气,厉声叫住傅九阙:“九阙!你给我站住!”
傅九阙停下脚步,转身,神色平淡地看着她。
苏氏胸口剧烈起伏,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那股恨意:“傅九阙!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今日之事,关乎侯府子嗣传承,关乎你兄长的终身!这是侯府眼下最大的事!你身为侯府子弟,岂能如此自私,只顾自己前程?明日,你无论如何也得去想办法,必须把虞神医请来!这是为了侯府的大局!”
傅九阙闻言,脸上连一丝波动都没有,直接回道:“母亲,方才在屋内,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前程是我的底线,绝不会牺牲。至于虞神医,”他轻笑一下,带着明显的疏离和拒绝,“莫说我请不动,就算请得动,我也不会开这个口。母亲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苏氏气得浑身发抖,“你就半点不顾兄弟情分,不顾侯府脸面了吗!”
“母亲,”傅九阙眼神冷了下来,“兄长故意给玉蝉下药,口出污言秽语时,可曾顾过兄弟情分,顾过侯府脸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亲若没有其他吩咐,儿子告退,科考在即,时间宝贵。”
说完,他再无半点留恋,转身大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廊院尽头。
苏氏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一股恶气直冲顶门心,眼前阵阵发黑,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狠狠一跺脚,气得心口疼。
长庆侯这时才沉着脸从屋里出来,看到苏氏这副模样,又想到屋里那个不争气的嫡子,更是烦闷不已,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先让他备考!此事……容后再议!”
苏氏猛地扭头看他,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却终究没再说话,只是那眼神,冷得吓人。
而屋内,傅长安听到门外脚步声远去,确认傅九阙真的走了,才像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瘫软在床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帐顶,浑身冷汗淋漓,只剩下喘息声。
凌姨娘在一旁默默垂泪,又是心疼又是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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