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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家有家谱,老胡这一代为‘瑞’,下一代为‘振’,男孩分别叫振海、振峰、振国、振勇、振旗、振强,家里唯一的姑娘排行老五,叫振英。老大振海已有三十岁,那岁数最小的振强,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几乎都是每两年生一个孩子。
抬眼看去,振英和大哥大嫂一人端着一盆热水朝屋里跑去。
年纪最小的振旗和振强由三哥和四哥带着从一边玩,至于老大振海家的孩子,堪堪会走。
振峰一家则是在镇上唯一的国营食堂里上班,平时回来得少。
“糟了!”老胡心头‘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婆娘真的要生了。
至于与他第一次遇见的老吴为啥会知道,老胡哪还有心思考虑这事。
“老胡喂!”
正当老胡原地发愣的时候,村里的老产婆掀开门帘子,朝着他大喊道:“傻站着干啥,赶紧烧水准备火钳子。”
“哦...哦...”
这才让愣神的老胡回过神来。
一家人从下午忙活到夜深,热水烧了是一锅又一锅,却怎么也没听见孩子的哭声。
也是怪了,按理来说,老胡的婆娘已经生育七个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生养的婆娘,可偏偏这胎生产的时间格外的长,甚至比生第一个孩子的时间还要久。
老胡的心头隐约笼罩着不好的预感。
此时,已过了夜间十二点。
振海带着婆娘和孩子在隔壁屋子住下,年纪最小的振旗和振强在偏房睡下了,房间外,只剩下来回踱步的老胡,和家里唯一的丫头。
至于老三老四,一个烧火一个抱柴,保证一直有热水使用。
直到四月初三鸡鸣时,才从屋子里传出小孩微弱的啼哭声。
与此同时,刘姓产婆抱着裹着孩子的被褥从屋子走出来,她的双手沾满了血,说话的声音颤颤巍巍,“老吴,是个女娃,女娃...”
“女娃好,女娃好啊。”老胡长出了一口气。
家里已经有六个男娃了,若是再多一个男娃,眼瞅的好生活将重新返贫。
振英是家里唯一的丫头,从小就聪慧懂事,如今她正在上小学,知道父亲现在的这个状态并不适合抱孩子,她将小妹接过来,紧忙走进暖和的偏房里。
刚出生的孩子,怕风,尤其是冬末初春的风。
季节交替的风,往往都很邪性。
可就当老胡想要进屋看一眼婆娘的时候,另一位王姓产婆慌张跑了出来,两双沾满了血的手扶着门框,双腿也跟着抖,带着哭腔说道:“大妹子出血止不住...”
这绝对是一个坏消息。
老胡一个踉跄向前一栽歪,多亏刘产婆赶忙伸手扶住她,才没让他摔倒。
“咋...咋回事...”不知不觉间,老胡的双眼已蒙上一层雾气。
那个年代的婚姻一般都是包办的,老胡对婆娘虽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可风风雨雨几十年过来,彼此间的惦记已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
听闻噩耗,老胡只觉得天,好像要塌了。
多亏刘产婆是一位资深产婆,这几十年来不说接生过一百也接生过八十,她看了眼老胡,又看了眼王婆子,沉声说着:“哎呦,慌什么,王嫂子,你去端盆热水来,老胡,你也别傻站着,去拿把火钳子。”
指挥完两个慌神的大人,刘产婆用手背擦拭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再次走进屋子。
由于医疗条件落后,偏僻的村里能有个卫生院就不错了,可如今午夜时分,哪有卫生院会开门。
再说了,村里的人家又没有去卫生院生孩子的意识,几乎绝大多数人家都是在家里生产的。
毕竟在家里生孩子,花不了多少钱。
热水,自然是用来清洗身体的。
而那火钳子,则是万不得已的办法。
每当有生产时出血止不住的孕妇,产婆一般都会用火钳子去烫一下伤口,以此来止血。
古老的办法有效果归有效果,可炙热的铁烙在人身上,那滋味....
至于产妇最终能不能活下来,就全凭着老天爷的意思。
没用上一分钟的时间,王婆子便端了一大盆冒着热气的水返回。
老胡却迟迟没有归来。
在王婆子焦急的等待中,老胡这才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过来,那火钳子则是握在振勇手里。
振勇和振英分别从左右两侧扶着父亲的胳膊。
此时的老胡已不是当年闯关东的硬汉,现在的他更像是即将丢了几缕魂的人,就连几十年挺得笔直的腰杆,也在这个时候弯了些许。
“王婶子,给。”
振勇将发红的火钳子递给王婆子,搀扶父亲的手愈发用力。
王婆子瞧见老胡这副模样,接过火钳子后叹息一声,转身走进屋。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屋里传出一道女人凄惨的叫喊声。
——啊
声音只有一瞬,随后又是压抑的无声。
门帘打开,满头是汗的王婆子缓缓走出来,她的双腿好像被人灌了水泥一样,似乎每一步都格外的沉重。
跨过门槛的王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什么都没说。
老胡瞧见她这幅样子,支撑自己的最后一口心头气也泄了下来,无论两个孩子如何用力搀扶,他都像是烂泥一样一点一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
大约十分钟过后,分不清脸上究竟是汗还是水的刘产婆走出屋子。
老胡看见她就像是瞧见救命稻草一样,眼里满是期待与祈求的神色。
刘产婆拄着双膝缓缓蹲下,拍了拍王婆子的肩膀,一个刺目的红手掌印在王婆子的棉衣上,随后看向老胡,露出一个如释负重的笑,“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随着天色大亮,村子里此起彼伏的鸡叫声不再响起。
两个孩子进屋守在昏睡的母亲身旁,老胡坐在门口,后背紧贴在红砖墙上。
恍惚间,他看见门口有一条细长的白蛇爬过。
老胡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一夜未合的眼。
当他定睛再一看时,竟发现那条白蛇正朝着自己颔首。
而白蛇的下颚,却挂着几缕白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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