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未愈的旧伤 > 第1章 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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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五点的光,是灰蓝色的,带着一种将醒未醒的滞涩感,勉强挤过厚重的遮光帘缝隙,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拖出一道模糊的亮痕。

    空气里还浮动着昨夜未尽的情欲气息,混合着昂贵的雪松木香薰,粘稠得化不开。

    顾北宸的手臂从身后缠上来,铁箍一样,死死地嵌进林晚的腰腹之间。力道大得惊人,肋骨被挤压得生疼,肺里的空气仿佛都要被挤出去。

    这不是温存,更像一种蛮横的宣告,一种濒临失控的占有。

    滚烫的皮肤紧紧贴着她汗湿的脊背,黏腻一片。

    他沉重的呼吸喷在她后颈的敏感处,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林晚僵着,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连指尖都绷紧了。

    结婚三年,顾北宸很少这样。

    他习惯掌控,习惯游刃有余,习惯在一切结束后抽身,恢复他那副斯文矜贵的壳子。

    像这样野兽般沉默而用力的拥抱,几乎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一种被深切需要,甚至被深爱的错觉。

    这错觉太诱人,像溺水者抓住的浮木。

    心脏在胸腔里笨拙又剧烈地撞击着,咚咚,咚咚,擂鼓一样。

    那点因为不适而升起的抗拒,在这紧密到令人窒息的环抱里,竟奇异地、一点点地融化了,变成一种酸涩的暖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把自己更软地嵌进他怀里,仿佛这用力的拥抱,是深不见底的漩涡里唯一的岛屿。

    后背紧贴着他坚实滚烫的胸膛,那剧烈的心跳似乎也透过皮肉骨骼传递过来,和她自己的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一种久违的、几乎被她遗忘的“被深爱”的幻觉,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地淹没了她。

    时间粘稠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个世纪,又像只是短短一瞬。

    箍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松开了力道。

    林晚心里跟着一空,那点虚幻的暖意瞬间消散大半。她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点留恋地缓缓转过身。

    顾北宸已经坐了起来。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肩背利落的线条。

    他没看她,径直掀开丝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向靠墙的胡桃木斗柜。

    拉开抽屉的轻微摩擦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

    “咔哒。”

    火苗腾起,映亮他小半张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紧。

    随即,一点猩红在昏暗中亮起,袅袅的白烟迅速升腾、弥散,模糊了他英俊的轮廓。

    他就那么站着,背对着床,对着窗外那抹灰蓝,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吸着。

    空气里雪松木的余韵被辛辣的烟草味粗暴地覆盖、撕裂。

    林晚拥着被子坐起来,丝绸的凉意贴着皮肤。

    她看着那烟雾中模糊的、透着疏离的背影,一种不祥的预感,冰冷滑腻,像蛇一样顺着脊椎骨悄然爬上来。

    她喉咙发紧,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刚醒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怎么又抽上了?”

    她记得他胃不好,应酬多,她磨了很久,他才答应尽量少碰。

    那背影顿了一下。

    猩红的光点被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一声轻微的“滋”。

    顾北宸终于转过身。

    灰蓝色的晨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清晰,一半隐在残留的烟雾阴影里。

    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沉默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重量。

    那几秒钟的停顿,长得让林晚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林晚,”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我们分开吧。”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凝固成实体,沉重地挤压着耳膜。

    林晚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比那窗外灰白的天光还要惨淡。

    耳朵里先是尖锐的嗡鸣,像是无数根细针在刺,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得能听到自己骤然失序的心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

    “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出来,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荒诞的疑惑,像是没听懂这最简单的字句组合。

    顾北宸的目光没有移开,依旧沉沉地锁着她,清晰地将那五个字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更像一把重锤,彻底砸碎了那层脆弱的寂静:“楚雨薇回来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不起。”

    “楚雨薇”。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进林晚的耳膜,再炸开!

    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铮”地一声,彻底断了。

    眼前的一切景象——顾北宸没什么表情的脸,昂贵的家具,窗外灰蓝的天——瞬间扭曲、旋转,然后猛地褪色成一片刺目的惨白。

    心脏的位置,刚才还被他抱得暖融融的地方,像被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了进去,再用力地、缓慢地搅动。

    不是尖锐的刺痛,是那种闷重的、钝刀子割肉般的剧痛,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刚刚还滚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成了冰碴子,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扎得她浑身发麻,指尖冰凉到失去知觉。

    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

    她像个虔诚的信徒,把所有的热情、期待、小心翼翼的讨好,甚至那点因为“顾太太”身份带来的卑微的归属感,全都供奉在了这段婚姻的神坛上。

    她记得他胃不好,早起会煮温热的养胃粥;记得他习惯穿哪家手工定制的衬衫,袖扣永远要扣到最上面一颗;记得他深夜应酬回来,书房里那盏为他留到天明的落地灯……

    她把“顾北宸的妻子”这个身份,当成了后半生唯一的救赎和堡垒,用尽全力去经营。

    原来这一切,在“楚雨薇”这个名字面前,轻贱得如同一张随手就能撕碎的废纸!

    原来所有的付出,感动的只有她自己。

    他不爱她。

    这才是她在这段婚姻里,犯下的最愚蠢、最致命的错误。

    巨大的失落、难堪、被彻底否定的挫败感,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她坐在柔软的丝被里,却像坐在冰窟之中,浑身僵硬冰冷,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

    喉咙里堵着一团浸满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腥咸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口那阵翻江倒海的呜咽。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那寒意瞬间从脚心窜到头顶。

    手指哆嗦着,完全不听使唤,平时再简单不过的穿衣动作,此刻笨拙得像是在操作一台陌生的机器。

    指尖冰凉,触碰到温热的皮肤都激起一阵战栗。

    内衣的搭扣怎么也扣不上,试了几次都滑脱,一股巨大的烦躁和无力感猛地冲上来,几乎让她想尖叫。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点崩溃压下去,粗暴地将搭扣胡乱一捏,也顾不上是否平整,飞快地抓起散落在椅背上的真丝睡裙胡乱套上。

    不行,不能在这里,不能在他面前。

    就在她扶着床沿,想要站起来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时,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按在了她裸露的、微微颤抖的肩上。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制。

    “去哪?”

    顾北宸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依旧是那种低沉平稳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带着点温和?

    这温和此刻听来,无异于最刻毒的讽刺。

    林晚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惨白如纸的脸和瞬间蓄满泪水的眼眶。

    她死死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汹涌的泪意和喉咙里的哽咽狠狠咽回去,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去……做早餐。”

    声音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这是她三年来的习惯,像是刻进了骨子里的程序。

    哪怕天塌下来,似乎也该先去厨房,把吐司烤上,把咖啡煮好。

    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只按在肩上的手移开了,温热的触感消失,留下更深的冰冷。

    顾北宸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以前都是你做,今天我来吧。你再躺会儿。”

    他说完,没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确认他走远了,林晚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猛地从床边滑坐在地毯上。

    冰冷的触感隔着薄薄的睡裙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心口那团灼烧的剧痛。

    她再也忍不住了。连滚带爬地冲进相连的浴室,“砰”地一声反手锁上门。

    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那寒意激得她浑身一颤。

    下一秒,所有强撑的堤坝轰然倒塌。

    喉咙里压抑许久的呜咽终于冲破束缚,变成一声凄厉的、破碎的哀鸣,随即是再也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

    她蜷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嘴巴,试图堵住那些绝望的哭声,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蜷缩,像一只被抛弃在寒冬街头的小兽。

    滚烫的泪水疯狂地冲刷着脸颊,流进嘴角,又咸又涩。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扯得心口剧痛,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破碎的呜咽。

    怎么会这么痛?

    她从未体验过这种痛。

    这痛不是伤口,是活生生从她心口剜走了一块肉!是硬生生把长进她骨血里的东西连根拔起!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个血肉模糊的空洞,痛得她眼前发黑,痛得她恨不得把自己蜷缩成一粒尘埃,消失在这冰冷的瓷砖缝隙里。

    她靠着墙,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哭泣而不断下滑,最终瘫软在地。

    额头抵着冰冷的瓷砖地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眼泪无声地淌了一地。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喉咙嘶哑,哭到浑身脱力,哭到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和胸腔里火烧火燎的钝痛。

    楼下隐约传来厨房轻微的响动。提醒着她现实并未因她的崩溃而停止。

    林晚撑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镜子里映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眼睛红肿得像两个熟透的桃子,布满了可怕的红血丝,鼻尖通红,脸颊上全是泪痕,头发凌乱地黏在额角。

    狼狈,脆弱,不堪一击。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她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

    她捧起水,一遍又一遍地狠狠泼在脸上、眼睛上。

    冰冷的水刺激着灼热的眼皮,带来短暂的麻木,但红肿却顽固地不肯消退。

    她用力揉搓着眼眶周围的皮肤,搓得生疼,可镜子里那双眼睛,依旧红得吓人,像随时会滴出血来。

    她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

    用毛巾胡乱擦干脸,对着镜子,努力地、艰难地牵动嘴角的肌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的弧度。

    很好,就这样。

    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拉平了睡裙上的褶皱,挺直了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脊背,拉开了浴室的门。

    楼下餐厅里,顾北宸已经等在那里。

    他换上了一身高定深灰色西装,剪裁完美地包裹着他颀长挺拔的身材,白衬衫领口挺括,袖口露出一截精致的腕表。

    晨曦透过落地窗,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光芒万丈的精英气场。

    餐桌上,精致的骨瓷餐具摆放整齐,煎蛋、培根、烤吐司、新鲜水果沙拉、冒着热气的咖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像一幅精心布置的静物画。

    这画面美好得刺眼,像一把盐,狠狠撒在林晚心口新鲜的伤口上。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步步挪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目光空洞地落在面前洁白的餐盘上,不敢抬头。

    “哭了?”

    顾北宸的声音响起,很近。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侧,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红肿不堪的眼睛上。

    那眼神,竟然是温和的,带着一丝……怜惜?

    这怜惜此刻比任何责骂都更让她难堪。

    林晚猛地抬起头,脸上那个练习好的、僵硬的笑容瞬间放大,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明媚,声音却干涩发紧:“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把洗面奶弄进眼睛里了。没事,过会儿就好。”

    她飞快地说完,生怕慢一点,那强装的镇定就会土崩瓦解。

    顾北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嗯”了一声,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拿起一副银光闪闪的刀叉,又自然地拿起另一副,递到林晚面前。

    “吃饭吧。”

    林晚机械地伸手接过。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缩。

    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握着叉子的手上。

    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昨晚还带着滚烫的温度在她身上留下烙印……胃里猛地一阵翻搅,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她死死攥紧了手里的刀叉,指节捏得发白。

    诱人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却像一层油腻的薄膜,糊住了她的口鼻。

    她看着盘子里金黄的煎蛋,翠绿的西兰花,鲜红的番茄片,胃里却沉甸甸的,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没有一丝一毫的食欲。

    她拿起叉子,叉起一小块煎蛋,送进嘴里。

    味同嚼蜡。

    再好的食材,此刻都像是在咀嚼木屑。

    顾北宸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切着盘子里的食物,偶尔端起咖啡杯抿一口。

    餐厅里只剩下刀叉偶尔碰撞盘子的轻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林晚放下了刀叉,金属磕在骨瓷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扶着冰冷的餐桌边缘,慢慢站起身,身体因为久坐和虚弱而微微晃了一下,随即被她用力稳住。

    她甚至没有看顾北宸,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死水:

    “我去收拾行李。”

    空气似乎又凝固了一瞬。

    顾北宸握着刀叉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抬起眼,看向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沉声道:“不急。”

    不急?

    林晚心底那点强压下去的悲凉和荒谬感,瞬间被这两个字点燃,化作一股冰冷的、尖锐的讽刺,直冲喉咙口。

    她几乎要冷笑出声。

    都到这一步了,她像个被当场宣判了死刑的囚徒,还要赖在刑场上,等着刽子手心情好再动手吗?等着楚雨薇踏进这个门,亲眼看着她被扫地出门的狼狈?

    她没再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挺直了那根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的脊梁,转身,一步一步,稳稳地踩在光洁的大理石楼梯上,走向那个曾被她视作港湾、此刻却冰冷如墓穴的卧室。

    衣帽间很大,三面到顶的衣柜,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陈列馆,展示着她作为“顾太太”的三年。

    那些昂贵的定制衣裙,他送的限量款包包,璀璨夺目的珠宝……

    每一件都像一个标签,贴在她身上,提醒着她曾经的身份。

    林晚面无表情地拉开衣柜门。

    她没有丝毫犹豫,手指掠过那些价值不菲的华服、那些她曾经小心翼翼保养的名牌包、那些放在丝绒盒子里的首饰……

    这些都不属于她,从来都不。

    她只拿自己带来的东西——几件款式简洁、质地普通的羊绒衫,几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几件舒适的内衣。

    动作麻利,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粗暴,一件件扔进行李箱里。

    一个不起眼的旧帆布包被压在衣柜最底层,她抽出来时,带出了一本硬壳的旧素描本。

    本子掉在地上,“啪”地一声。

    林晚的动作顿住了。

    她看着那本子熟悉的、有些磨损的深蓝色封面,眼神凝固了几秒。

    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东西,她猛地弯腰捡起,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飞快地塞进了帆布包的最里层,然后用力地把帆布包也塞进了行李箱的角落。

    最后,她环视了一圈这个华丽而空旷的房间。

    梳妆台上,他送的香水还静静立在那里。床头柜上,两人在某个度假海滩的合影,在晨光里笑得刺眼。

    她收回目光,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咔哒”两声,干脆利落,像两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过去的自己脸上。

    她拎起分量不轻的行李箱,再次挺直了背,转身下楼。

    每一步都踏得很稳,行李箱的轮子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穿过那精心打理、四季常青的庭院。熟悉的栀子花香若有若无地飘来,曾经让她觉得安宁的气息,此刻只觉讽刺。

    那些名贵的花草树木依旧葱茏,喷泉的水珠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一切都和她第一次踏入这里时一样美好。

    只是人非草木。她在这里倾注了三年的情感和心血,最终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独角戏。

    所谓的日久生情,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多么可笑。

    她那么用力地爱过,像个傻子一样,掏心掏肺。

    可爱情,从来就不是等价交换。不爱,就是原罪。

    放手吧。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牙齿死死咬住口腔内壁,尝到更浓的血腥味。

    这是唯一的出路。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到那扇沉重的、雕花的别墅大门外。

    司机老陈已经把顾北宸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开到了门前,安静地等待着。

    顾北宸停下脚步。

    林晚也停下,没有回头,只留给身后一个单薄却挺直的背影。

    “这个,”顾北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静无波。

    林晚侧过一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递过来一张薄薄的纸。

    支票。

    上面的金额数字,长到足以让普通人眼花缭乱。

    “谢谢你这三年的陪伴。”

    他的语气,像是在结算一笔银货两讫的交易。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猛地冲上头顶,林晚的手指在行李箱拉杆上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把手抽回。她不需要这种施舍般的“补偿”!这算什么?买断她三年的感情和付出吗?

    但顾北宸的动作更快,也更坚决。

    他不由分说地将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斤的支票,强硬地塞进了她敞开的行李箱侧袋里。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拿着。”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居高临下的“关怀”,“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林晚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她死死盯着地面,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干涩的、毫无意义的单音:“嗯。”

    仿佛完成了一件必要的程序,顾北宸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和紧绷的脊背上。

    他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将林晚整个圈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带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和残留的淡淡烟草味。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触电般僵住。他的手臂环得很紧,胸膛温暖坚实,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这熟悉的触感,这曾让她眷恋无比的气息,此刻却像最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

    “以后,你一个人不容易,”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低沉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仿佛真的饱含不舍,“有困难,随时给我打电话。”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

    强忍了一早上的泪水,瞬间冲破了所有防线,汹涌地漫上眼眶。

    滚烫的液体在眼眶里疯狂打转,灼烧着眼球。

    林晚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连同喉咙口翻涌的呜咽,狠狠地、一股脑地咽了下去!

    那滋味,又苦又涩,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好。”她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咽下去的泪水,似乎化作了某种孤勇。

    她缓缓地、慢慢地抬起僵硬的手臂,环住了顾北宸的腰。

    像一个在暴风雨中行将溺毙的人,最后一次拥抱她曾经赖以生存的浮木。

    又像一个诀别的仪式,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生离死别的意味。

    她把脸深深埋进他昂贵的西装布料里,贪婪地、绝望地汲取着这最后一点虚假的暖意,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仿佛要将这一刻刻进骨头里。

    再见了。

    她在心底无声地说。

    再见了,顾北宸。

    再见了,我荒唐可笑的三年。

    然后,毫无征兆地,她猛地推开了他!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顾北宸都微微后退了半步,脸上掠过一丝错愕。

    林晚飞快地抬手,用袖子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擦掉所有狼狈的痕迹。

    她甚至没有再看顾北宸一眼,猛地弯下腰,一把抓住行李箱的拉杆,用力一提!

    轮子碾过光洁的石板路面,发出急促的滚动声。

    她挺直腰杆,像一棵被狂风吹弯却不肯折断的芦苇,拉着那个承载了她所有旧物的箱子,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停着的出租车大步走去。

    一步,两步……脚步决绝。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出租车冰凉的金属门把手时,身后,顾北宸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几步的距离,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沈亦尧……”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又像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观察到的结论,“……是谁?”

    林晚的脚步,像被施了定身咒,猛地钉在了原地!

    那只伸向车门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冰凉,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沈亦尧。

    这个名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又像一把生满锈迹却依旧锋利的钥匙,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劈开了她记忆深处最黑暗、最痛苦、被她用层层枷锁死死封禁的角落!

    那些被时光强行掩埋的碎片——年少时滚烫的心跳,炽热的誓言,撕心裂肺的争吵,冰冷的绝望,还有那最终无法挽回的、鲜血淋漓的结局……

    所有关于“阿尧”的记忆,排山倒海般轰然砸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爆!尖锐的剧痛瞬间盖过了对顾北宸的心碎,让她眼前骤然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窒息感铺天盖地。难过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有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动。

    身后,顾北宸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是那种平静的、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的语调,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她最致命的旧伤疤上:

    “他……对你一定很重要吧?”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她的反应,然后,用那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缓缓补上了最后一句,像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判决书:

    “抱歉,霸占了你三年。祝你幸福。”

    霸占?幸福?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讽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晚。

    她感到一种灭顶的眩晕。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悬在半空的手,终于落下,猛地拉开了冰冷的车门。

    她几乎是把自己和那个沉重的行李箱一起塞进了后座。

    “砰!”车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也隔绝了那个叫顾北宸的男人。

    “师傅,开车。”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过后死寂的海面。

    车子引擎启动,平稳地滑入清晨的车流。

    林晚僵硬地坐在后座,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晨曦给冰冷的钢筋森林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边。

    她死死地盯着前方不断延伸的灰色路面,仿佛要将它看穿。

    沈亦尧。

    顾北宸。

    楚雨薇。

    三个名字,如同三把烧红的烙铁,在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狠狠地、反复地烫下新的烙印。

    旧的伤口被粗暴地撕裂,新的耻辱和痛苦叠加其上。

    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四周是此起彼伏的、象征着城市活力的鸣笛声。

    林晚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

    掌心下,一片潮湿。

    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

    那挺直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的脊梁,在车厢狭小的后座空间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终于,一点点地、无声地坍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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