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武侠仙侠 > 虚天劫 > 第十四章 暗手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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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山。

    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默昏沉的意识里。冰冷、沉重、带着死亡气息的指引感,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钉在他的感知深处。来自葬仙渊的召唤,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源自骨髓的引力,拉扯着他胸中那块搏动着的“石头”,也拉扯着他残存的神志。

    不能去……那是死地……

    残存的理智在尖叫,但身体深处那冰冷的搏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回应深渊的呼唤,让那沉重的滞涩感都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渴望?

    林默瘫在冰冷的木板上,像一条被拖上岸的鱼,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后背伤口的麻木灼痛,胸口的滞涩悸动,还有强行“喂养”土石浊气带来的、如同灵魂被玷污的疲惫感,交织在一起,将他拖向崩溃的边缘。窗外浓稠的黑暗如同墨汁,沉甸甸地压着,一丝光也没有。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这片冰冷黑暗时,通铺大屋那扇歪斜的木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鼾声掩盖的“吱呀”声。

    有人进来了。

    不是王管事那种沉重的脚步,也不是其他杂役睡迷糊的趔趄。那脚步声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踏过落叶,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和……警惕。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带着后背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刺痛!他死死闭着眼,将脸更深地埋进散发着馊味和血腥的草席里,呼吸压到最低,身体僵硬得如同真正的尸体。

    黑暗中,那轻微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分辨方向。随即,径直朝着通铺角落——林默所在的位置——走来。

    每一步都踩在林默紧绷的神经上。是谁?赵青去而复返?还是……其他察觉了什么的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胸中那块“石头”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威胁,搏动微微加快,沉重的滞涩感中透出一丝冰冷的警惕。

    脚步声停在了通铺前。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夜露和某种清冽草药的气息,驱散了少许空气里的血腥和汗馊味。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气息……他认得!

    周笑笑!

    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回来?他想干什么?

    林默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如铁,连睫毛都不敢颤动分毫。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冰冷、锐利、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剥开他的皮囊,看清里面盘踞的怪物。

    时间仿佛凝固。黑暗中,只有其他杂役此起彼伏的鼾声和周笑笑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

    几息之后,周笑笑动了。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触碰林默。林默只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像是布料摩擦。随即,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刺鼻辛辣气味的草药气息弥漫开来——是黑玉断续散!

    周笑笑在重新处理他的伤口!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平时油滑截然不同的、近乎刻意的谨慎。林默能感觉到冰凉的药粉再次撒在灼痛麻木的伤口上,带来一阵新的、尖锐的刺痛,但周笑笑的动作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犹豫。他似乎在清理崩裂的伤口边缘,重新上药,然后……用新的、相对干净的布条包扎。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只有药粉接触血肉时细微的“嗤嗤”声,以及布条缠绕时极其轻微的摩擦。周笑笑的手指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林默后背完好的皮肤,那触感带着夜露的冰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稳定力道,与他平时插科打诨时的轻浮截然不同。

    林默的心悬在嗓子眼,身体僵硬得如同木石。他不敢动,不敢有任何反应,只能被动地感受着周笑笑那带着探究意味的“治疗”。这感觉比被赵青鞭打更让他煎熬。周笑笑……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虚天经的秘密?

    包扎的动作进行到林默左侧肩胛骨下方时,周笑笑的手指,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那个位置!

    林默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里,靠近心脏!是虚天经残片盘踞的核心区域!也是之前护山大阵力量疯狂绞杀的重点!更是……周笑笑白天目光停留、疑似发现那块浅淡暗色印记的位置!

    周笑笑的手指只是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如同错觉。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缠绕布条,动作依旧稳定。但林默全身的神经都在那瞬间的停顿中绷紧到了极致!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刚刚缠上的布条!

    包扎完毕。周笑笑似乎轻轻舒了口气,那气息很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站在通铺旁,沉默着。

    黑暗中,林默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那目光在他后背新包扎的伤口上停留,在他僵硬的脖颈上逡巡,最终……似乎再次聚焦在他左侧肩胛骨下方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周笑笑的沉默比任何逼问都更令人窒息。

    终于,那目光移开了。周笑笑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依旧轻微,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随即被小心地掩上。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的浓稠黑暗里。

    直到确认周笑笑真的离开了,林默才如同虚脱般,猛地放松了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和沉重的滞涩感。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滑落,浸湿了草席。

    他挣扎着侧过一点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后背新包扎的布条。周笑笑的手法很专业,布条缠得紧实而牢固,勒住了伤口,也勒住了他翻涌的恐惧。但林默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摸向自己左侧肩胛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

    指尖下的皮肤粗糙、冰冷,带着药粉的颗粒感。在那片皮肤之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胸中那块冰冷的“石头”沉沉搏动着,如同活物。

    周笑笑……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林默的心脏。周笑笑那油滑表象下的锐利眼神,那刻意的试探,那包扎时短暂的停顿……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他可能不知道“虚天经”,但他绝对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察觉到了那块“石头”的存在!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在青木宗,在赵青那些内门弟子眼中,他只是个可以随意打杀的蝼蚁。但在周笑笑这个看似油滑、实则深不可测的“杂役”眼中,他却成了一个……需要被探究、被监视的“异常”!

    前有葬仙渊的诡异召唤,后有周笑笑的冰冷审视。他就像一只掉进蛛网的飞蛾,被无形的丝线越缠越紧。

    他挣扎着坐起身,后背伤口传来尖锐的抗议。窗外,浓稠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他摸索着,从通铺角落那堆干草里,掏出了周笑笑之前随手塞在那里的几根赤阳草根茎。

    根茎冰凉,带着泥土的腥气和一丝微弱的辛辣生机。

    胸中那块冰冷的“石头”在触碰到赤阳草气息的瞬间,搏动似乎微微加快了一丝,一丝极其微弱、带着贪婪意味的吸力蠢蠢欲动。

    林默眼神一暗,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将一根赤阳草根茎塞进嘴里,用尽力气狠狠咀嚼!

    粗糙、苦涩、带着泥土味的草汁在口中弥漫,一股微弱的辛辣暖流艰难地滑入喉咙。这点可怜的生机,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地对抗着体内盘踞的冰冷和沉重。

    他必须活下去。至少现在,他需要这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来支撑他面对即将到来的、更深的黑暗。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穿透破窗的缝隙,投向那片被浓雾彻底吞噬的后山方向。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浓雾深处静静地注视着他。

    一夜无眠。

    天色将明未明,浓雾依旧沉甸甸地压着青木宗的山头,灰白色的水汽在林木间缓缓流淌,带着刺骨的湿冷。

    林默被王管事那破锣嗓子吼醒时,感觉身体像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沉重、滞涩,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后背的剧痛和胸口的悸动。周笑笑那“黑玉断续散”确实霸道,伤口表层被强行粘合,但深层的筋肉依旧如同被无数烧红的细针攒刺。更折磨人的是精神上的疲惫和紧绷,如同在钢丝上走了一夜。

    “林默!还没死透就赶紧给老子爬起来!”王管事叉着腰站在通铺门口,一脸不耐,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药圃那边缺人手,李瘸子又他妈崴了脚!你去顶上!省得在老子眼前碍眼!”他刻意提高了音量,仿佛在撇清什么。

    又是药圃?后山禁地边缘?

    林默的心微微一沉。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铺位——周笑笑的铺盖卷是空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磨蹭什么!等老子用八抬大轿请你?”王管事见林默不动,声音更尖利了几分。

    林默没吭声,忍着剧痛,艰难地挪下通铺。每走一步,后背的伤口和胸口的滞涩都如同钝刀子割肉。他拿起门边那柄磨损严重的旧药锄和一个破背篓,拖着沉重的步子,再次踏入那弥漫着湿冷死气的后山小径。

    浓雾比昨日更重,几步之外便难辨人影。湿滑的石阶,盘踞的树根,空气中那股泥土腐烂混合着不知名植物的阴郁气息,一切都和几天前一样,压抑得令人窒息。

    但林默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胸中那块冰冷的“石头”,在踏入后山地界的瞬间,搏动陡然变得清晰而……活跃!沉重的滞涩感依旧,但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仿佛沉睡的凶兽回到了熟悉的巢穴边缘,发出低沉而满足的呼吸!

    那股源自葬仙渊的、冰冷沉重的指引感,也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强烈!如同黑暗中一盏骤然点亮的鬼灯,明晃晃地指向浓雾深处!那召唤不再仅仅是感知,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的拉扯,一种血脉深处的渴望!

    林默握着药锄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恐惧和那股诡异的渴望,低着头,尽量缩着身体,朝着那片向阳坡的药圃走去。

    药圃依旧被简陋的竹篱笆围着,几畦赤阳草蔫头耷脑,叶片上凝着冰冷的露珠。空气湿冷得如同能拧出水。

    林默放下背篓,拄着药锄,没有立刻开始清点除草。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稀疏的篱笆,投向药圃外更深处那片翻滚的、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气。

    那里……就是葬仙渊的方向。

    雾气无声地翻涌着,像一张巨大而冰冷的裹尸布。但在林默此刻异常敏锐的感知里,那片浓雾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不是活物,更像是一种……沉寂了亿万载的、冰冷的、庞大的……意志?它如同深海的巨兽,在浓雾的遮蔽下,缓缓睁开了无形的眼睛。

    那感觉冰冷、沉重、充满了死亡与腐朽的气息,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古老和威严!它与他胸中那块冰冷的“石头”隐隐呼应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更深沉的共鸣!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全是冷汗。他猛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后背的伤口因为紧张而隐隐作痛。他强迫自己弯下腰,拿起药锄,开始机械地清理药圃边缘的杂草。

    动作很慢,每一次弯腰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冰冷的雾气缠绕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胸中那块“石头”的搏动,却在后山的环境里显得异常“舒适”,沉甸甸的滞涩感似乎都松动了一丝,那丝微弱的暖意在其核心深处搏动得似乎也……有力了一点点?

    就在他拔掉一株顽固的杂草,准备直起腰喘口气的刹那——

    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了药圃边缘、靠近篱笆豁口处的泥地。

    那里,几天前被石鳞蚓蜥袭击时踩踏的痕迹还在,泥土湿滑。而在那凌乱的脚印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泥水掩盖的……暗金色?

    林默的动作猛地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凑近了些。

    泥水混杂着腐叶,一片狼藉。但在几片翻起的湿泥边缘,几点比米粒还小的、极其黯淡的暗金色碎屑,如同凝固的污血,半埋在泥泞里。那颜色……带着一种金属的冰冷质感,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非金非玉的奇异光泽。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这光泽……这质地……

    与他那夜在后山山坳里捡到、最终融入他身体的那块黑色残片……如出一辙!

    虚天经的……碎片?!

    怎么会出现在药圃边缘?!

    是那夜滚落时掉落的?还是……被什么东西带到了这里?

    巨大的惊悸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几点暗金色的碎屑。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泥泞的瞬间——

    一股冰冷锐利的窥视感,如同实质的冰针,毫无征兆地刺穿浓雾,猛地扎在林默的后背上!

    这感觉……如此熟悉!如此冰冷!

    林默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他猛地抬头,循着那窥视感的方向望去——

    浓雾翻涌的药圃对面,那片陡峭崖壁的阴影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极其模糊、极其淡薄的……粉色虚影!

    如同雾气本身凝聚而成,飘渺不定,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和漠然。

    是……她?!

    苏璃?!她不是走了吗?!

    林默的指尖还悬在泥泞上方,离那几点暗金色的碎屑只有一线之隔。冰冷的窥视感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锁定着他。胸中那块冰冷的“石头”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来自外界的、强大的、充满威胁的注视,搏动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沉重、更加凶戾的抗拒之意!

    浓雾如冰冷的幔帐,无声流淌。几点暗金的碎屑在泥泞中闪烁着微光。对面崖壁阴影下,那抹淡粉色的虚影静静伫立,如同雾气中凝结的冰雕。

    林默僵在原地,指尖悬停,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前有致命的秘密,后有冰冷的窥视。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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