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第一章 音乐节 第1节2023年10月7日,星期六。
凌晨3点。
“要不要参加音乐节呢?”
老I(Israel)躺在简易折叠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用呆滞的目光,透过棚顶树枝的缝隙,盯着黑漆漆的夜空。大漠中的空气,如清泉一般的甘冽。不知什么时候,那温润的一轮皎月,已经换成了满天的星斗。
这问题几天来一直折磨着他。搞得他心烦意乱,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与其说今天醒的早,还不如说昨天一晚上他就根本没睡着。
本来小女儿这次是专门回来和他一起过住棚节[Soukkot]的,可在节日的第二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吵着闹着,非要在今天早上去参加那个音乐节。
老I的小女儿,名叫塔尔·盖布利,还是一名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就读于特拉维夫大学布赫曼梅塔音乐学院。住棚节是最重要的三个犹太传统节日之一,纪念祖先从离开埃及到进入迦南,期间那40年的旷野漂泊生活。每逢节日,政府都要修剪树木,把剪下的枝条送给人们搭帐篷。除病弱者以外,所有犹太人都要住进帐篷中。男人们则摇动树枝,分别是枣椰、番石榴、柳条和香橼。
昨晚是2023年住棚节的最后一个晚上,老I本着有始有终的原则,坚持睡在帐篷里。起初,父女两人热火朝天地按犹太习俗,认认真真地在自家院子里,搭了一个不到20英尺高的矮帐篷。四面用帆布和木板,棚顶用传统的树枝。除此之外,小女儿又在二楼卧室的阳台上,用栏杆做四壁,用竹竿和鲜花做棚顶,给自己搭了一个更小,却是更漂亮的帐篷。
老I坚持按习俗一直吃住在楼下的帐篷里。而小女儿只在楼下,陪老I吃了一片面包,一个番石榴。然后就猫在自己二楼的小帐篷里,玩手机,吃东西,整天也不和老I说上几句话。和基布兹里的其他小孩子不同,她不是从一出生就离开父母去过集体生活的,但是却非常喜欢基布兹公共食堂烘培的精美点心。她从学校一回来,先跑到食堂拿了一大包,然后才进的家门。
今年这里的住棚节过的有些不同。有人声称为了更加接近历史真实,体会祖先艰难困苦,倡议人们走出家门,集体到沙漠里去搭帐篷。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参加,还将在住棚节结束的第二天,也就是10月7日,安排一场超大型沙漠文艺活动,取名超新星音乐节[Nova Festival]。
“简直是胡搞。”老I骂道,但他也只敢在肚子里骂,不敢说出来。他发现随着年龄增长,自己越来越怕小女儿了,不自觉地要看她的脸色讲话。
“那地方离加沙太近了,只有5.2公里。”老I低着头,在手机里的卫星地图上测量了两地之间的距离,然后小声地对小女儿说着自己的看法。
“咱们这一片地区,大多在1967年停火线划定前就属于以色列,是联合国和国际社会普遍承认的以色列领土,自《奥斯陆协定》签署以来,这些地方很少受到巴勒斯坦武装力量的大规模袭击。”小女儿大声地反驳,她知道老I想要说什么,“放两枪也没啥了不起,而且还有不少武装安保人员呢。您说对咱们犹太人来说,现在地球上哪个地方是安全的?总不能因为怕被人打黑枪,就啥也不干了吧?”
老I听了不吭声。
“求求您就让我去一次吧!您看我们宿舍的同学,都从特拉维夫跑过来啦。她们在沙漠中搭帐篷,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多热闹呀!”小女儿一边哀求,一边让老I看自己手机里同学发来的图片和视频,“而且,而且我们学院的老师说,参加这样的活动,属于重大社会实践,对我们未来求职和事业发展,都非常重要。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次登台表演的机会。”
见老I依然无动于衷,小女儿做了妥协,“您不是上午8点也有个会议要参加吗?反正您也不在家里。干脆您一早开车把我送到音乐节现场,然后等您开完会,我马上跟您回家不就行了?”
老I知道这是小女儿对自己的先礼后兵,话里话外暗示她可以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跑出去参加音乐节。他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清晨5点。
父女两个出房门的时候,老I想起,自己有个老朋友在国家情报部门工作。尽管已经退休,但总比自己这种普通老百姓知道得多一些,可以向他打听打听最近加沙这边的安全情况。
他刚想拨电话,却突然意识到现在刚是早上5点钟,那朋友还在睡觉。这时候打电话,显然太失礼了,毕竟今天是住棚节后的第一个安息日。
“过一会儿再打给他,过一会儿他应该起床了,过一会儿他必须起床。”老I自言自语,嘟嘟囔囔。
2014年6月,老I的夫人在哈马斯卡萨姆旅[Hamas ,brigades Ezzedine Al-Qassam]发动的那次袭击中,因重伤不治而去世。和两个女儿一起埋葬了夫人之后,他选择离开特拉维夫,申请加入雷伊姆基布兹。这里处于以色列南部的内盖夫沙漠中央,西面紧挨着加沙,只是一墙之隔。
此刻夜幕还没有打开,在远处沙漠的上方掀起一角,透进一小片白光。老I居住的房子当然不是帐篷,而是一栋二层别墅,由雷伊姆基布兹免费提供,他觉得比自己在特拉维夫买的那座高层海景公寓要舒适得多。花园式的庭院种满鲜花和果树,精心设计的户外灯光构造出一幅唯美的场景画。附近有游泳池、运动场、俱乐部、文化室、洗衣房、育婴室、托儿所、幼儿园、少年之家、老年之家等,配套设施齐全,生活非常方便。
从灯泡到家具、家电,房里的一切全由基布兹免费提供。小女儿继承了母亲的艺术基因,匠心独韵地选择用品的样式、色彩,通过摆放构造出艺术空间,再点缀上一些亲手制作的小摆件,让老I觉得中年丧妻之后,自己的日子没有完全失去色彩。
父女俩开车从家里出来,穿过运动场、小学、工业大楼,来到了一大片农田。老I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走到田里,借着车灯灯光,蹲下来看了看滴灌设施情况。这里是他的一块实验田。他原来是本·古里安大学的一名农业教授,在旱地农业滴灌技术领域有着很高的学界知名度。
“爸爸,求求您别磨蹭了,咱们快走吧,我要迟到了。”车里小女儿一边催着,一边低头用做了漂亮美甲的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手机里不断传出“滴”“滴”声,那是音乐节现场的同学们在督促她。
“好啦,好啦,误不了你唱歌的。”老I站起身,一边又看了看整个试验田,一边两手相互搓搓,抖落掉上面的沙土,在衣服上擦了擦,深深地地吸了两口泥土的芳香,算是过足了瘾,重新上了车。
把音乐节专门安排在这里,西面紧邻加沙,周围一片空旷沙漠,上面是无垠苍穹。和多数股民一样,老I根据自己善良的愿望做了猜测,这应该是主办方想通过音乐,将“松弛感”送给隔离带两边的人们,送给脚下这片吸了不知多少鲜血的土地,送给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松弛,不强迫,不紧张,是对话、交流的必需,是实现和解、和平的前提。
清晨5点15分。
老I把车开到了音乐节现场。音乐节6点30分开始,虽然离开始还有1个多小时,但已经聚集了300到400人。一个高高的舞台已经搭起,远远看去,像似一大堆干柴,再用灯光模拟飞腾的烈焰。四周各式各样的汽车漂浮在沙海中。有房车,有轿车。车辆旁边支起了帐篷,简易的、专业的、甚至军用的,花花绿绿,什么样的都有。一夜高歌劲舞之后,此时有人在抓紧时间睡觉,有人在吃早餐补充能量。
把小女儿送到她同学那里之后,老I开车在音乐节场地的外围兜了个大大的圈,车子随沙丘忽上忽下,像冲浪。他数了数,整个音乐节现场,总共有10名武装保安,都带着手枪,还有两人背着步枪。
“怎么才这么几个保安?”老I抱怨。
因为心情不好,老I没有感受到音乐节的欢乐气氛,和年轻人的激情。他默默地,隔岸观火般地审视了一阵现场,然后叹了口气,开车上了25号公路的延长线。延长线东西走向,西端是加沙。开了没几分钟,到了一个丁字路口,他需要向左转,上232号公路。信号灯左转向是红色,于是停了车。
刚才他的一个学生打电话过来,因为在音乐节现场,前后有车有人,他没有接。现在估计等红灯还需要一点时间,于是回拨了电话。
“喂!刚才我在开车呢。”老I说。
“老师,您到哪里了?我去接您。”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不用接,不用接,我自己能找得到。我马上左转上232号路,导航显示再过一个路口,差不多就到了。你把投影仪帮我准备好就可以了。”老I回答说。
“是的,您在前面那个路口,先右转上34号路,100米后再左转重新上232号路就可以了。投影仪已经准备好了。那我在路边等您,我的车是一辆白色的SUV,开着双闪灯。有几位从中国来的老师,特意很早赶来,希望和您简单交流一下。您看大家一起吃早餐可以么?”学生问。
今天的国际旱地农业滴灌技术交流会,他代表雷伊姆基布兹出席,是主发言人。
基布兹,希伯来语“聚集”的意思。是以色列的一种集体社区,过去主要从事农业生产,现在也从事工业和高科技产业。
1909年,7名年轻东欧犹太移民在约旦河谷南端德加尼亚[Degania]地区建立了第一个名叫“克武查”的基布兹。现在全以色列,已经有了269个基布兹。
这些东欧犹太人,受20世纪初俄国社会主义革命影响,尤其是受乌托邦集体农庄影响,不仅要建设一个赫茨尔主张的新政治实体、本·耶胡达主张的新文化中心,而且还要建设一个新的社会体制。即不仅要创造一个现代民族国家,而且要创造一个基于平等和劳动两种思想的新型社会。所以,基布兹成员没有私有财产,工作没有工资,衣食住行、教育、医疗等一切都是免费的。
基布兹在以色列是先进中的模范,有着特殊的地位。生活在基布兹里的人口只占全国人口的2.4%,但耕地面积占35%,农业产值占40%。以色列50%的小麦、55.4%的牛肉和80.4%的棉花都产自基布兹。工业产值占9%。
经过9年不懈努力,老I将雷伊姆基布兹的滴灌技术推到了国内领先,也就是世界领先的位置,以至于今天Netafim基布兹的秘书长专程到会来聆听他的讲演。Netafim是以色列最好最富裕的基布兹,更是全球最大的滴灌设备生产商。
“一起吃早餐可以的,刚好今天我家里有点事,发完言就得离开。你先替我好好招待那些中国客人。正在变绿灯,我开车了,咱们一会见。”说完,老I挂断了车载电话。
他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此刻给那个朋友打电话呢?还是再等一会,再等一会,不过到会场之前,一定要打电话。
##第一章 音乐节 第2节
老I的夫人生前给他留下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在瑞士银行任职,目前被公司派往香港工作。老I开的这辆车便是大女儿送给他的53岁生日礼物。大女儿说中国的比亚迪刚生产出了一款型号“秦”L DM 的油电混合动力汽车,很好很省油,加满一箱油正常驾驶状态下能续航2000多公里。大女儿鼓励他体验体验中国的这款神奇产品,告诉他中国工程师很可能是在发动机里安装了滴灌设备,比他搞的还先进。然后直接在网上下订单,中国厂家很快用快递将车寄到了雷伊姆。
清晨5点30分。
车开到了第二个路口。
以色列这一带没有设置十字交叉路口,用两个“丁字”替代一个十字。232号路在这里先通过一条铁路,然后与34号路相交,最后向右错开约100米,继续向前伸展而去。
老I发现自己这边的转角处,建了一个警务房,交替闪着红蓝两种颜色的警灯。以色列很多重要路口,都设有这种警务房。底座是钢筋混凝土,四面选用超厚钢板,各个角度都开有射击孔。防弹玻璃不但厚,而且是镀膜的,从里面能清晰地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房顶开天窗,有胸墙和沙袋,好方便使用机枪、***、迫击炮等杀伤力更大一些的武器。技术升级之后的警务房,更装备了可以远程操控的机枪。警务房一般无人值守,但里面配备充足的食物、饮用水,为巡逻警员在遇到暴力袭击时提供一处安全的堡垒。一辆警车停在警务房门口,但没有亮警灯。可能是值夜班的警员在里面小憩。
老I的车右转,上了34号路,然后变线,准备左转。
这回运气不错,前面左转信号灯是绿色,而且刚刚变绿,他微微加大油门向前开去。
变线时,对面刚好有一辆中型货车,和自己一样,从232号路那边右转过来,变线,准备左转,继续上232号路。车速正常,甚至比自己还要慢一些,应该是赶夜路给城镇配送生活物资的物流车辆。两车交会,看到对面早早地就把远光灯礼貌地关掉,老I也关掉了远光灯,然后轻轻地按了一下喇叭,既是在这安息日的清晨,向依然在努力工作的对方打招呼,又是表达自己的敬意。
比亚迪刚开始左转,还没有转到一半,突然,老I的余光瞟见34号路上,远方有一辆老款奔驰轿车,从自己的右面,正横向猛冲过来,一眨眼就到了眼前。
“我的上帝啊!”他惊得浑身汗毛一下子都竖立起来,毛孔里渗出冷汗。
随后,三辆车合奏了一曲刹车交响乐。音调非常高,在人迹罕至的沙漠公路上,在万籁俱寂的清晨,异常刺耳、凄惨。交响乐的尾声,是“砰”“砰”两个碰撞音,第一声很小,第二声很低,听起来还算和谐。奔驰车的车尾先与比亚迪的车头蹭了一下,车身开始向右飘移,撞到护栏后弹回来,又撞向货车。所幸货车开的慢,刚开始左转,车身还基本是纵向。这样,奔驰车横着撞向货车外侧,再次被弹开,差不多又撞到护栏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三个司机显然受了惊吓,各自坐在自己的驾驶室里平息着狂乱的心跳。三辆车都撞的熄了火,只有车灯睁着发呆的大眼,比亚迪一只眼已经被撞瞎了。四周重归宁静,而且是更宁静。老I感觉自己的耳朵,能听见心跳,能听见音乐节的喧闹。
大约5分钟后,警务房的门突然打开,又迅速关上。一个高个子警员,敏捷地闪了出来,然后弯着腰,十分警觉地保持着低姿,一点一点接近三辆事故车。他右手持枪,左手托着右手手腕。
“都下车!下车!”高个子警员大声命令。停了一会儿,见车上的人都没有反应,他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向身后的警务房那边发出信号,眼睛并没有移开车辆。警务房顶的探照灯,于是“嘣”地一声打开,路口顿时一片雪亮,刺的老I睁不开眼睛。
“都下车!否则我开枪了!”警务房顶的高音喇叭,传出了高个子警员的第二次命令。他通过无线耳麦,将自己的声音,用大功率高音喇叭,压迫到每个人的耳膜上,震得老I耳朵疼。
在警员要鸣枪示警的最后时刻,老I看到货车司机打开车门,慢慢爬出驾驶室,高高地举着双手,面对着警员,用一只手略微地挡着探照灯刺眼的灯光。老I和奔驰车司机几乎同时下了车,自己朝那警员摊开了双手,而不是高高举着。奔驰车司机更是不慌不忙,先朝警员撇了一眼,然后用一只手慢慢地从后排座位上,取出帽子,戴上;用另一只手捋了捋鬓发,还对着反光镜照了照,觉得满意之后,才转过身,背着探照灯光,合上眼皮,默默地站着,嘴里开始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根据多年的出警经验,高个子警员迅速评估了三个人的危险等级,然后先是命令老I和奔驰车司机原地站着别动,手枪的枪口一直对着货车司机。接下来他用左手在那司机身上摸了一遍,发现没有异常后,命令对方转过身去,自己熟练地掏出手铐将对方的双手从后面拷住,这才把手枪关了保险,插入枪套,最后再次用两只手,将货车司机前前后后又非常仔细地搜查了一遍。
“蹲下!”警员对货车司机命令。
高个子警员朝警务房那边摆了摆手,示意已经安全,然后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案件记录本。过了一会儿,探照灯熄灭了,四周又恢复成清晨的样子。视力正常后,老I看见远处沙漠上方的天,又亮了一些。
“都说说吧,你们怎么回事。”高个子警员一边友好地微笑着说,一边在本子上开始填写着诸如时间、地点等案件的基本信息,还抄下了三辆车的车牌号。
可是没人响应他。
“怎么都不讲话?你们有人受伤么?”高个子警员用关切的目光,从老I开始询问,然后是奔驰车司机,最后还看了看货车司机。
大约一分钟后,奔驰车司机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为什么给他戴手铐?干脆你给我也戴上手铐吧。”他一边说,一边向高个子警员伸出了双手,还握成拳头示威。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老I敏感地注意到,那警员显然换上了另外一副笑容,刚才是轻松、关切,现在肯定不是了。是为缓解尴尬气氛的笑吗?好像也不是。
只有警员知道,自己是对自己无奈地笑。他突然默默地哼唱起一首最近刚从中国传来的歌:
“我知道你最近很累,是那种看不见说不出的疲惫。”
“不知何处寻求个安慰,只好夜里独自喝上几杯。”
仅根据奔驰车司机的外貌和穿着,高个子警员就知道对方自己惹不起。奔驰车司机看起来不到30岁,黑色宽扁帽,度数很深的近视镜,一副大胡子,两鬓各有一搓鬓发,卷曲呈螺旋状,标志性地随风飘动。消瘦,身上穿黑色长衫,像风衣又像睡衣,束着腰带。下面配黑长裤,黑皮鞋。浑身上下,只有衬衣和面容,是仓白色的。
“唉!我咋又遇到个哈瑞迪?”警员在心里暗暗叫苦。
在以色列,信教的犹太人虽然都称自己是犹太教的正统信徒,但却分为两派:一派迷恋传统,将传统作为个人的选择和行为方式,但一般不会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人,最多只是接受别人皈依,称“现代正统派”[datiim];另一派则视自己为传统的守卫者,摒弃以官僚化、理性化、技术化、两性平等、共有价值观的弱化、个人信仰和性取向的多元化为特征的当代西方世俗文化,且坚持以自己的信念改变甚至统治世界,称“极端正统派”[ultra-orthodox],希伯来语称“哈瑞迪”[haredi]。
“遇到哈瑞迪客气些,咱们总理需要人家手里的选票。”警员的上级,和上级的上级,时不时地提醒着手下。
哈瑞迪的一个分支,在以色列又常常被称为“东方犹太人”[Mitzrahim],主要是1948年建国后从北非摩洛哥、阿拉伯半岛、伊朗、伊拉克等伊斯兰国家来的移民及其后代。因为来的晚,一开始处于社会底层和边缘。但随着移民人数不断增加,达到占国内犹太人口多数的时候,就找到了通过政治手段提高自己社会地位的办法。在1977年,东方犹太人把自己的选票,投给主张恢复传统的利库德集团,并成功助推其上台执政。利库德,在希伯来语中,是“团结”的意思。
而哈瑞迪的另外两个分支,一个称“虔诚者”,一个称“反对者”,又分别称为“哈西德人”[hasidim]和“立陶宛人”[Litvishe/Lita’im],政府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以色列建国后,这两个分支的人从不参加大选,逃避交税,拒绝接受政府的福利和教育津贴,拒服兵役。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许多立陶宛人开办的学校,却无视政府的禁令照常开课,总理内塔尼亚胡对此视而不见。
执政的利库德集团,发起人本来是犹太教现代正统派,可事实上,无论是以色列还是美国,整个犹太世界在过去数十年间出现了重要变化。哈瑞迪尽管人数不多,有112.5万,占总人口12.5%,但其影响现代正统派见解和价值观的能力却日益增强。现代正统派在很大程度上已沉湎于哈瑞迪的意识形态,极端化倾向越来越明显。
高个警员不认为自己对货车司机的处置有什么不妥之处。
以色列由于国土地形狭小,缺乏战略纵深,不得不面临敌军长驱直入的险境。受空间所迫,以色列的国家安全观是:“只要失败一次,就会亡国”,其谨慎程度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以色列国防学院前院长雅德林少将曾说:“以色列必须奉行安全第一、和平第二的方针。安全高于和平。先有安全,后有和平。”
因此,军警人员面对巴勒斯坦人的抗议活动和暴力袭击,严格执行集体惩罚,误伤和误杀不仅难免,实际上是被允许的,而误杀和滥杀中间又没有一条明显的界线。尽管高个子警员的肩胛骨里,还镶嵌着一块汽车炸弹爆炸后的弹片,尽管他的哥哥惨死在哈马斯战士的刀下,但自己的枪口面前,目前还没有倒下过一个巴勒斯坦人。
2017年12月6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美国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将美国大使馆从特拉维夫迁至耶路撒冷,一下子掀起了巴勒斯坦人的抗议怒潮。随后,巴以双方暴力对抗开始不断升级。高个子警员不理解,为啥非要选在离加沙这么近的地方搞什么音乐节,怕对巴勒斯坦人的刺激不够大么?他记得50年前的今天,埃及与叙利亚出动正规军57万,坦克4000辆,飞机1000架,分别攻击西奈半岛和戈兰高地。以色列出动国防军11.5万,预备役20万,坦克1700辆,作战飞机500架迎战。他又闻到封存已久的硝烟味、血腥味。犹太人闻了上千年的血腥味,难道已经麻木、习惯,甚至多少喜欢了么?
“你的车上装的是什么?”警员问那蹲在地上的货车司机。
“没有装东西,是空车。”司机赶紧回答,并且调整了蹲姿,挺了挺上身,以显示对警员问询的尊重。
“从哪里来的?”
“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离这里不算近啊。”警员低头在本子上记着,停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你这么早去哪里呢?”
“雷伊姆基布兹。”司机的回答让老I听了一愣。
“去干嘛?”警员用眼角余光快速地瞥了老I一眼,继续询问。
“老板让我去拉蔬菜。”
“嗯。”警员在确认了货车司机所言的真实程度之后,快速地在本子上写了一阵子,最后头也不抬地问:“姓名?”
“我叫小P(Palestine)。”货车司机回答。
小P的年纪和奔驰车司机差不多。小P是个典型的巴勒斯坦人,虽然长得也很瘦,但显得有力量,这是体力劳动的结果。不过在警员面前,小P没有像普通巴勒斯坦人那样,随身携带着必备的恐惧和焦虑,会非常“知趣”。如果没有被打入过另册、或无权无势、或寄人篱下诸如此类的经验,是不大可能了解“知趣”这种状态的。对于有着这些经验又想保持最后一点体面的人来说,“知趣”,真是一块再好不过的遮羞布。老I的爷爷,年轻时跑到波兰做生意,结果被德国纳粹抓到集中营里,是一名幸存者。所以老I懂得巴勒斯坦人的这种“知趣”,这种被占领、被征服的状态。
而小P只是非常安静地,仿佛置身事外地蹲在地上,冷眼看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请问您的姓名?”警员又转过头问依然朝自己举着双拳示威的奔驰车司机。
“小J(Jewish)。”
“您从哪里来?”
“采埃利姆。”
“怎么称呼您呢?先生。”警员撇开了小J,然后礼貌地朝老I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叫老I。”
仅仅因为年长的因素,老I就觉得他有责任,去化解面前这三个年轻人的尴尬,尽管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尴尬背后的问题,自己也是无解的。
##第一章 音乐节 第3节
“我住在雷伊姆基布兹,的确每天有货车往耶路撒冷送蔬菜和水果。”老I选择了个缓和的话题,开始自己的化解。
“这么巧啊!可按照咱们犹太法典《哈拉哈》[halakhah],单一证据不能成立。您还能提供些什么呢?”警员显然是松了口,几乎在引导老I继续说下去。
“我建议你再到货车上去检查一下。”老I回答,然后又扭头对着小P说,“小伙子,你车上还有没有相关的什么证明,比如政府颁发的《通行证》、《许可证》,给这位先生看下?”
“有的,有的,在副驾驶面前的抽屉里。”小P似乎想要到车里去拿东西,刚站起来,觉得不妥,又赶紧蹲了下去。
高个子警员收起记录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钢盔、防弹背心,命令三个人不要动,然后重新拔出手枪,回身朝警务房那边打了个手势,指了指货车,然后走了过去。
老I和小J不约而同地开始盯着小P的眼睛。小P依然很安静地接受自己的境遇,既不慌张,又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一副见怪不怪的沉稳。这让两个人很快都放下心来。
“我讨厌他们这样对待你们。”小J继续为刚才自己的行为做着辩解。
小P听后,没有用语言,没有用肢体,只是用眼睛向小J说,“谢谢啦!”
老I看到那边警员已经开始仔细地搜查巴勒斯坦人的货车了,估计还需要一点时间,就和小J攀谈起来。
“你的家族是从哪里回来的?”老I问,他觉得对方很年经,应该是在以色列建国后出生的。
“施特拉尔松德,在德国东北部。我们阿什肯纳兹人[Ashkenazim],祖上多来自法国北部、德国和东欧。”小J说。
“阿什肯纳兹人?一般不是叫你们‘立陶宛人’吗?”老I问。
“我们是“反对者”[mitnaggedim],激烈反对哈西德人只注重灵修,忽视学习经典的做法。因为在立陶宛及其周边地区发展达到高峰,使其成为反对哈西德人的核心区,时间一长,就被大家称为‘立陶宛人’啦。”小J嘴角露出自豪的微笑。
“您的家族来自哪里呢?”小J反问。
“我们家从英国来的,原来住在约克郡。”老I回答。
“那你肯定加入工党了?”小J问。
“是的,我和父亲都是工党党员。”老I回答。
随后,两个人又一阵沉默,小J不知道该继续聊点儿什么,他想说说在犹太复国问题上,自己和工党的分歧,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撞车之后,就一直在默默背诵一段训诫:“年轻人脾气暴躁,常常会过分地亲自攻击藐视者,但他们要成长为真正的托拉热爱者,就需要精神上的提升,不能让任何障碍阻挡他们通往天堂的道路。”训诫者哈宗伊绪[Hazon Ish],是当时以色列影响力最大的《塔木德》学者、《哈拉哈》权威。
“你还会说德国话吗?”看看警员钻到了货车车厢里,老I又继续问。
“平时我们说‘意第绪语’,属于西日耳曼语支,宗教活动和对外交流说希伯来语。”小J答。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老I突然来了兴致,“好像在1940年左右,你们当时有个大学术权威,对过逾越节需要至少吃一个橄榄大的量的无酵饼[matzah]提出异议。他认真考证了《塔木德》时代的橄榄比现代见到的要大,然后提出现在过逾越节,必须吃到两个橄榄大小的量的无酵饼,才能达到最低量。他的主张,居然在短短十年内便流行开来,被大家普遍接受。核心犹太节日的一个维持了上千年的习俗,他只用了十多年时间就更改了,你们‘立陶宛人’可真了不起啊!”
“是的,的确有这件事,那人是哈宗伊绪。”从严解释[le-humrah]犹太教文本,是我们立陶宛人的基本功。”小J说,“在哈宗伊绪的指引下,我们这些年轻人,开始从严解释律法和习俗领域内那些被普遍接受的标准。然后在生活中,将从严解释后的文本制度化。凡是日常生活中的习俗,即便久已形成,都必须得到文本佐证。凡是存在差异,都必须服从文本。那个警员这样对待巴勒斯坦人,没有文本依据,所以我反对他的做法。”小J看了看依然蹲在地上的小P。
“凡是犹太人,都必须用《哈拉哈》的文本来指导和解决现实问题,所以在我们居住的社区,每逢主要犹太节日,书摊上都会摆满了教大家如何过节,才合乎《哈拉哈》的书籍。这是‘书本传统对生活传统的胜利’。很多人指责我们做得太极端了,可哈宗伊绪早就指出,‘没有极端就没有完美。那些承认从未尝过极端甜头的人,也就承认了他们对我们宗教的基本原理的信仰不是全心全意的。’”
“别人都说我们犹太人是‘书之民’,可你们才是真正的学霸。”老I夸奖道,“那你学习经典很长时间了吧?”
“是的,先生。我从16岁起进入经学院学习,是脱产全日制。哈宗伊绪说,‘经学院是将门徒和托拉学者培养成明日圣贤,即他们那代托拉大师的设防堡垒。’我所在的学者社团[hevrat lomdim]里面有很多人都在45岁以上,大家的理想是终身学习《托拉》[Torah]。《托拉》是神的启示,是神的教导和指引。用世俗者的语言讲,《托拉》是犹太人的错题本,是犹太人用自己数千年的鲜血写的错题本。很多人的错误都是一犯再犯,原因就是没有自己的错题本。犹太教里面有四部经典,即《塔纳赫》、《塔木德》、《米德拉什》和《哈拉卡》。《塔木德》是口传律法汇编。《米德拉什》分为两册:《哈拉哈》和《哈加达》。《哈拉哈》[意为“规则”]讲解经文中的律法、教义、礼仪与行为规范,说明律法如何应用在犹太人现实生活中,具有较高的权威性,文体庄重严谨。《哈加达》[意为“宣讲”]阐述经文的故事、寓意、逸事、传奇,及奥秘的含义等,更有趣味性。我们学习的‘托拉’,学习口传律法和成文律法,众拉比们对律法的评注与解释,文本主要是《塔木德》和《哈拉哈》。当然也含犹太律法的其它内容,如习俗及礼仪。”
“经学院里学习的,不止我们立陶宛人,也有很多东方犹太人,如沙斯党的政治明星阿里耶·德里[Arye Deri]的儿孙辈们。”小J正色说道,“全体以色列人的政治、经济和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应该团结在托拉下。”
“所以,你们政党的名字才叫‘托拉旗帜党[Degel Hatorah]?”老I似乎刚知道。
“是的,先生。立陶宛人的精神领袖是以利以谢·沙赫[Eliezer Menachem Shach]。像我这样的年轻学生,都会追随一位大人物[gadol]终身学习,大人物就是权威拉比。只有通过长期研读经典,从严解释文本,才有可能获得‘托拉的见解’[da‘at torah],晋升为一个‘托拉学者’[talmid hakham],即圣贤的门徒,社团的精神领袖,成为该社团个人和集体生活的所有方面的独家权威,那时才可以有资格做出没有《哈拉哈》支持的裁决,而不是想刚才那位警员那样。”
“很好,你很有志气。”老I大加赞许,“我知道联盟党内有个’托拉圣人理事会‘[Mo’ezet Gedolei ha-Torah],是联盟党的幕后决策机构。它就是由精通《塔木德》与《哈拉哈》的拉比组成,都是年高德韶、众望所归的‘大人物’。它的决策过程不对外公开。1964年,联盟党正式宣告:‘对托拉圣人理事会的绝对服从,赋予以色列联盟特殊性质;即使联盟的反对者也不可避免地看到,它是唯一一个绝对服从至高无上的神圣托拉权威的运动。’该党的所有活动理论上都要经过理事会批准,其议员实为傀儡,在公开场合需要毕恭毕敬地表示自己的决定已得到理事会许可。”
小J默默地听着,似乎在憧憬自己的未来。
“学习很苦吧?不过除了辛苦,你可能还真需要做出一两件学术成果,像哈宗伊绪考证橄榄那样,才能成功。”老I用自己的人生阅历启发着年轻的小J。
“是很辛苦,除了白天,晚上我们从晚8点要学到午夜或更晚,直到筋疲力尽。我们立陶宛人没有哈西德人那么封闭。您说的非常对,我正在考证《创世记》的一个问题,已经有成果了。”小J略显得意地回答。
“我的天啊!”老I和小J都被这种极端中的极端惊到了。
##第一章 音乐节 第4节
“你们聊什么呢?聊得这么热火朝天。”高个子警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从地上拉起了小P,掏出钥匙打开了手铐,利落地挂到腰间,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小P的后背,算是表达自己的歉意。
“没聊什么。”小J冷冷回答,不再举起双手。
“那么好吧,咱们继续。谁说说你们刚才是怎么回事?”警员这次收起了全部笑容。
“我看三辆车都没啥损伤,要不这事就算了吧。”老I抢先发言,他崭新的比亚迪受损最严重。鉴于刚才小P和小J的友好互动,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用自己的损失,来使事件变得更复杂。同时,他更想尽快结束纠纷,回到自己的车里,给他那个从国家情报部门退休的老朋友打电话。
“那边公路护栏撞倒了一排,而且这里有电子监控,我得真实记录、报告,职责所在,请你们配合。”警员用公事公办、不温不火的腔调命令着。
对面三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是这位先生闯了红灯,可能他没太注意吧。”老I抬起手,轻轻地指了一下小J,又很快地收回了手指。
警员一下子换上一副笑容,略带得意地用眼睛直直地盯着小J的脸,那意思很明显,“我这回抓到你了,看你怎么逃。”
小J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上的黑皮鞋,脑子在飞快地盘算着。良久,他轻声细语地回答,“我,我没有闯红灯。”
然后,抬起头,用更大、更清晰、更坚定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对了,我没有闯红灯。”
警员听了,嘴角换成了老师抓到考试作弊学生时才有的微笑,看了一眼正在惊愕的老I,然后对小J说到:“那么先生,请问现在面对您的那信号灯是什么颜色呢?”
老I当然知道,警员这是一石二鸟,既是确认小J是否是红绿色盲,又排除了信号灯出故障的因素,因为路口的信号灯,一面是红色,一面是绿色。
“是红色。”小J回答得并不犹豫。
“我们看到的也是红色。”警员回答,他并不用征求老I和小P的意见。
“但是,现在我是站着的,处于静止状态,如果我开车,就可以看到绿色。”小J依然回答得胸有成足。
现场只有小P,听了心里一动。
“那么请您教教我。”警员开始不耐烦了。
“道理很简单啊。”小J说,“可见光也是一种电磁波,红色光频率最低,紫色光频率最高,黄绿色光频率差不多处在中间。可见光也存在多普勒-斐索效应。观测者做远离光源的运动,观测到的频率就小于光源发出的频率,向红色接近,称‘红移’现象;反之,做接近光源的运动,观测到的频率就大于光源发出的频率,向蓝色接近,称‘蓝移’现象。我开车通过路口,尽管信号灯发出的是红色光,但我是做接近信号灯的运动,所以出现‘蓝移’现象,只不过频率没有增加太多,所以看到的只是黄绿色光。”
高个子警员以前遇到的哈瑞迪,多数是非常贫穷的。2017年,有43%的哈瑞迪家庭处于贫困线之下,而在十多年前,这个比例一直徘徊在50%到58%之间。经学院里没有世俗教育,没有受过基础教育和职业培训的哈瑞迪男子,缺乏在世俗社会生存的必要技能,无一技之长,就业机会寥寥。成年哈瑞迪男子脱产学习《托拉》,养家糊口的角色只能由妻子承担。再加上孩子多[平均7个],负担重,导致大量的家庭落入社会最贫困阶层。
同时他发现,哈瑞迪里面也有极少数人,接受宗教教育的同时,也非常积极地学习现代各领域的科学知识,不过目的不是为了找份工作,而是维护宗教经典中的基要。他明白今天碰到的是那些少数的哈瑞迪。
因为完全听不懂,高个子警员于是用目光向老I求助。
“你平时在路上,有没有发现,当汽车向你开来的时候,音调会越来越高;当汽车离你而去的时候,音调会越来越低?”,老I像在课堂上那样,用左手示意汽车开过来,用右手示意汽车开过去,启发式提问警员。
“有的。”警员回答。
“这就是声音的多普勒效应。”老I说,“不过声音是机械波,靠空气中的分子震动传递。至于这位先生刚才说的光是电磁波,也有多普勒效应,我就不知道了。”他又习惯性地摊开了自己厚厚的手掌,“您知道吗?”他微笑着问小P。他觉得对方沉静得不像个普通的货车司机。
于是警员转过身,看着那巴勒斯坦司机,“没关系,你也说说吧。”
“可能,可能,这位先生说的有些道理。”小P在反复确认警员的目光对自己无害后,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那请你说说。”老I鼓励他。
“光的多普勒效应是存在的,而且主演了天文学界的一场大戏。”小P说,“第一个出场的是犹太人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他1916年发表广义相对论引力场方程。1917年2月,他提出‘有限无界’宇宙模型,因该模型说明宇宙不能是静态的,要么膨胀,要么收缩,与他自己的静态宇宙观相违背,所以在引力场方程中加入一个‘宇宙学常数’,让宇宙处于静态。”
“第二个出场的,是苏联大数学家亚历山大·弗里德曼[Александр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Фридман],他1922年得出广义相对论引力场方程的非静态解,称‘弗里德曼-勒梅特-罗伯逊-沃尔克度规’,他发现这些解可以描述宇宙的膨胀、收缩、坍缩,甚至从奇点中诞生。1923年5月,爱因斯坦承认弗里德曼结果的数学正确性。”
“第三个出场的,是比利时天主教神父、天主教鲁汶大学物理学教授乔治·爱德华·勒梅特[Georges Henri Joseph Éduard Lemaître。],他1927年发表论文《解释河外星云的径向速度》,又名《具有恒定质量与扩展半径的均匀宇宙》,独立得出广义相对论引力场方程的与弗里德曼同样的解,并进一步推导出‘哈勃定律’,即星系退行的速度正比于它与我们之间的距离。”
“第四个出场的,是美国天文学家维斯托·斯里弗[Vesto Slipher],1912年到1922年间,他观测了41个星系的光谱,发现其中的36个星系的光谱发生红移,这说明星云光谱普遍存在红移的现象,都在远离地球而去,越暗的星云离开得越快。”
“第五个出场的,是美国威尔逊山天文台的天文学家埃德温·哈勃[Edwin Hubble],他用世界最大的100英寸胡克望远镜,对上百个河外星系的光谱红移进行观测,1929年根据观测结果,提出‘哈勃定律’。至此,爱因斯坦放弃自己静态宇宙观:承认广义相对论引力场偏微分方程中的宇宙常数纯属多余,随即发表论文进行修正。”
“科学研究中实验与理论匹配完美的情况不多,而真正大师级的人物,他们的理论往往能够与实际数据相吻合又能预测未来。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就是这样的理论模型。哈勃对于红移现象观测的数据恰恰位于广义相对论曲线看起来比较线性的那一段。而吻合的关键就在这条直线的斜率,等于哈勃定律中的哈勃常数。”
“1931年,勒梅特神父大胆猜想:我们所知道的世界是以一个原始‘量子’作为起源开始的。1933年1月,爱因斯坦、勒梅特、哈勃参加了在美国加州举行的一系列研讨会。在勒梅特详细阐述了他的‘大爆炸’[当时还不叫大爆炸]理论之后,爱因斯坦欢快地鼓起掌来:‘这是我所听过的最美丽、最令人满意的世界起源说明。’”
“你咋知道的这么多?”高个子警员突然插问。
“我是巴勒斯坦大学宇宙学专业的。”小P回答。
警员本来想继续盘问对方为啥当了货车司机,突然又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就换了个问题,“那后来呢?”
“就像西方的神学,中国的儒学,以及任何一门科学一样,有了基础之后,自然就会有很多人去继续添砖加瓦盖高楼,比如用它去解释宇宙背景辐射现象。仅仅因为发现这个现象,彭齐亚斯和R.W.威尔逊就获得1978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3K辐射被理论预言,被找到,被精确观测到。现在的宇宙学,已经认为这无方向、弥漫在整个空间的3K辐射,是宇宙中最古老的光,是大爆炸的遗迹。”
“那你承认他没有闯红灯喽?”警员低下头,在本子上开始写些什么。
“只不过~,只不过~”小P用眼睛看着小J,觉得很难为情。
“只不过这个世界不是这样产生的。”小J迅速接住了小P的话。
“什么?”警员不禁抬起了头。
“世界是上帝耶和华创造的。”小J斩钉截铁地正色说到,“第一天创造了光。上帝说:‘要有光!’便有了光。上帝将光与暗分开,称光为昼,称暗为夜。于是有了白天和夜晚。第二天创造了空气。上帝说:‘诸水之向要有空气隔开。’称它为天。第三天创造了海洋。上帝说:‘普天之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水和旱地便分开。上帝称旱地为大陆,称众聚集的地方叫海洋。第四天创造了星辰,上帝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管昼夜,作记号,定节令、日子、年岁,并要发光普照全地。’于是上帝造就了太阳与月亮以及无数的星斗。第五天创造了水中的生命和飞鸟。上帝说,‘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之物,要有雀鸟在地面天空中飞翔。’于是上帝创造出鱼类和鸟类让它们繁衍生存。第六天创造了地上的生灵和人。上帝说:‘地要生出活物来;牲畜、昆虫、野兽各从其类。’于是,上帝造出了地上的生灵,使它们各自归入自己的类别。上帝又说:‘我要照着我的形象和样式造人,派他们去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地上爬行的一切昆虫。’上帝就照着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第七天天地万物已经造齐了,上帝歇息了,并给第六天赐福,圣化第六天为特别的日子,因为上帝是在第七天完成了创造并休息。于是星期日也成为人类休息的日子。”小J一口气地背诵完了。
老I很习惯于这种讨论。因为雷伊姆基布兹内部管理,是全体成员共同参与。每周都要召开一次全体大会。多年的实践,已经形成了系统的辩论、投票和动议程序。但是由于许多成员思想激进,常常把简单问题上纲上线,先扯上诸如复国主义宗旨、赫茨尔思想、戈尔登传统、平均主义,再一点点地耐心扯回到现实。于是,在基布兹原则问题往往很多很多,人们习惯于等待,等待一个人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完,中间不打断。这样一辩论就是大半个晚上,尽管第二天大家还要一大早上工。
“那么先生您还认为他闯红灯吗?”警员问老I。
“我更正一下刚才的说法,我只是自己看到的是绿灯,然后简单推断这位先生那边是红灯,只是推断而已。”老I赶紧解释。
“我看这样吧,咱们也学学那个美国人哈勃,别停留在数学上、理论上。咱们都上你那辆奔驰车,你的车最好。你继续开车,能开多快就开多快。我把信号灯暂停,然后咱们重新过一次这个路口,不能闯红灯,但可以闯一次绿灯。看看绿灯能不能变蓝,对了,叫蓝移。”他一边带头往小J的奔驰车走去,一边心里得意地偷笑个不停。
小P不好说什么,因为他刚才被小J打断的话是,“只不过红光频率是380太赫,黄绿光频率是540太赫。你的车需要跑到光速的33.76%,即每秒101214公里,才能看到黄绿色。只不过,脱离太阳系的第三宇宙速度才每秒16.7公里。”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