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皇帝是在战乱平定后的第二年立的。大晋国破山河碎,皇室宗亲不是被俘就是在乱战中死于非命。旧都城早已成了一座死城,白骨遍野、残垣断壁。乱世收尾之际,手握兵权的秦回,自然成了这片废墟上的新主宰。
但这位新主宰,原本却不是属于这里的。
他是大梁的将军,大梁天子的师傅。
而此时的大梁百官,正翘首以盼着胜利的秦回凯旋,带着大晋的俘虏、贡品与地图归来,纳入天子膝下,受封为公,万民同庆。
可他们等来的,却是噩耗连连。
秦回并未返梁,亦未奏报功绩。他将所占之地重新划分,废除了大晋旧制,在北方立起一道道兵营与边关,广纳降卒,分派田地,以军功立赏,安抚百姓。
更令人震惊的是,战事甫定,他竟自大晋宗室司马家中挑选了一位尚存血脉的幼子,冠以帝号,扶上皇位,自任大将军,主持朝政。
一时间,无数大梁朝臣哗然。
从朝堂到民间,皆有谴责之声如潮水涌来。文武百官接连上表,请秦将军秉忠臣之义,归还所夺之地,献俘归朝,以正纲纪。
“将军出于大梁,受国俸禄,今却割地称雄,立异姓皇帝,此行于忠义何在?”
一封封奏章写得言辞恳切,墨痕未干便已送往北境。而秦回对此,却从未作出任何回应。
他设在旧大晋王都的府邸,门口堆着一座火盆,几日一次,便有人将新送来的奏折投入火中。
不看、不回、不理,秦回对下面的人是这么吩咐的。
有人不信邪,遣使者亲赴王都。
这一次,大梁派来的是礼部尚书之子——许廷之,年纪轻、胆子大,一口一个“君恩浩荡”、“秦将军当感戴国主之恩”,连说了三日三夜,换来的却是秦回一句:“送客。”
许廷之被丢出帅府大门时,满身尘土,眼中尽是羞愤。自此,大梁使者再不敢轻易前往。
朝堂内一时人心浮动,百官愤慨难平,几番逼迫幼帝降旨追责。然而那位年幼天子,却始终未曾发一言苛责。
他只是静静听完群臣喧哗,然后唤来内侍,让他准备文房四宝。
少年的笔迹尚显稚嫩,但一笔一画写得格外端正。信中并无谴责之语,也未提割地之事。只写道:
“师父别来无恙。北境风寒,弟子日夜挂念。不知何时,方能归来一叙?”
他写完这封信后,亲自盖上玉玺,命人快马加鞭送往王都。
那日,风雪初起,少年站在御书房的廊下,望着北方天际,久久不语。
信送达时,秦回正站在王都最高的一座塔楼上,眺望着远处黄沙苍茫的边境。
他收信时没有立刻拆开,只是将它握在掌中,捻了捻纸边的印纹,直到夜风吹得满城灯火轻晃,才缓缓打开。
纸张轻盈如雪,字迹稚拙,却不失恳切。他读得极慢,读完后,良久无语。
第二日,他如常着甲上朝,听政理事,未曾再提及那封信。
但有心人注意到,那封信并未如他往日所接诸表章一样投入火盆,而是被他亲手放入了书案之下的暗匣之中,锁了起来。
“他心软了吗?”有人私下猜测。
“他心里还是记着那位天子的。”也有人低语。
可真相如何,谁也不敢肯定。那位从来只用铁血开路的将军,始终没有亲口回应过什么。
秦硕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站在暮色中,披着一身单薄的斗篷,背脊却仍笔挺如当年。那双眼睛看似温和,实则锋锐,宛若沉睡未醒的刀刃,哪怕不动,也自有一股令人敬畏的威压。
他没有先行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秦回——这个曾在他膝下学剑的孩子,如今已是一国的实际掌权者,百万人之上。
良久,他才缓缓上前,声音如旧时般沉稳低缓,“你应该跟你娘亲走一趟的,走上一趟,去那里看看。”
“你今后的人生还长,不应坐在这里,被困在这座城池里,枯守着这里。”秦硕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块黯金色的令牌,正是祝欣留下的那个信物之一。
“你娘说过,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走。”
他停顿片刻,望着城墙之下沉沉夜色,“这江山社稷的事,原本就不该是你一人扛着的。不管是大晋,还是大梁——都不该是你的责任。”
秦回立于台阶之上,神情如雕像般冷静。风自四面八方吹来,卷起他肩头的大氅。他一言未发,只目送父亲站在阶下,背对着他。
城中灯火次第亮起,远处传来巡夜鼓声。
秦硕似是感应到了儿子的沉默,微微一笑,转身欲走。
可就在此刻,秦回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微哑,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迟疑与……软弱。
“爹。”
秦硕脚步一顿。
“您和娘亲……这些年过得好吗?”他说这句话时,声音轻得仿佛一触即碎。
秦硕缓缓回头,望着儿子那双眼睛,那眼中没有昔日战场上的锋芒,反而是一种少年时的渴望——渴望被接纳,被回应,渴望知道自己并不孤独。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黄昏,那时的秦回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在操场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倔强地不肯认输。
“我们过得还不错。”秦硕走上前,在儿子的肩头拍了一下,
秦回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怕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风景、一个人坐在这高台之上,连说话的人都没有。”秦硕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她让我劝你去看看。你娘亲说,那边有阳光、风也暖,不会总打仗,不会死人,也不会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早早就负了天下。”
秦回喉结微动,他强撑着面上不露声色,却仍忍不住缓缓握拳。
“我可以去。”他第一次开口坦白,“可我走了,只是百姓……”
秦硕笑了,似有讽意,却又不像是讥讽,“你如今这座皇城,是你打下来的,可那皇位,不是你坐的。你以为你真的掌控了什么?连信回了大梁都不敢写一句,怕他们骂你‘叛将’,怕你再无归路……你所守的,不过是一堆废墟与空壳罢了。”
秦回抬起头,眉头轻轻蹙起。
“你太像我了。”秦硕看着他,目光罕见柔和,“所以我更知道,你其实并不想当这个将军。”
“从你不称帝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的心,早就不在这乱世里。”
“娘说你小时候最想当的,是走街串巷的担货郎,只要把货物卖出去能赚钱,不用想太多。”
秦回猛地抿住唇角。
那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说过的事,没想到母亲竟还记得。
“既然你还记得那些年,那就去看看——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终点,那里也许是。”秦硕将信物放入他掌中,轻轻合上他的手指,“这一次,没人再逼你做选择。”
两人久久无言。
秦硕退了两步,身形沉于暮色之中,“你想去,便去吧。若有一天想回来,也永远有人等你。”
夜色彻底降临,城楼之上的秦回握着掌心的信物,一动不动。
他终究明白了,那从未言说的孤独与责任,其实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负担。这个天下,有人守着,有人舍着,也总该有人走出去。
第二天清晨,秦回草草跟身边的交代了闲杂事情,更是拒绝了朝臣的一再挽留,直接骑马向海边走去。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