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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日耳曼大道117号是一栋典型的新奥斯曼楼,落成不过五年光景,轮廓清晰、色泽鲜亮。与周围那些经历了二十多年风雨的老奥斯曼楼相比,显得格外挺拔而新颖。
阿希尔-克洛德·德彪西站在楼前,略微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和的领结。
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用来记录乐谱的硬皮本子,抬头望了望这栋气派的大楼。
与他那于店铺二楼的家,或者同学们租住的那些拥挤、嘈杂的阁楼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金钱和秩序的味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门卫说明来意,然后走进门厅,看到了比外表更为光鲜亮丽的内部。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高耸的天花板,锃亮的黄铜煤气灯,一切都美轮美奂。
一位穿着制服、表情一丝不苟的管理员坐在一张胡桃木桌子后:“您好,先生,请问您找谁?”
语气礼貌但带着审视,让德彪西更局促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您好,我是来找莱昂纳尔·索雷尔先生的。
我叫阿希尔-克洛德·德彪西,和他约好了。”
门房翻看了一下桌上的登记簿,点了点头:“是的,德彪西先生。索雷尔先生交代过。
他的公寓在二楼,左手边的那一间。请直接上去吧。”
德彪西微微颔首:“谢谢。”接着踏上宽阔的楼梯,来到二楼。
令他诧异的是,这里就连楼梯和楼道都铺着柔软、厚实的地毯,踩上去松软如雪。
楼道里异常安静,厚实的墙壁、橡木门和紧闭的窗户,隔绝了街道的嘈杂,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这栋公寓在巴黎只能说是“高级”;但对德彪西而言,已是难以想象的奢华。
巴黎音乐学院提供的宿舍条件像猪窝,更别提那些连转身都困难的阁楼了。
二楼只有两扇门,分别位于楼梯口的左右两侧。
德彪西按照指示走向左边的那一扇深色橡木门,门上有一个黄铜门牌,刻着优雅的花体数字。
他找到门铃拉绳,轻轻拉了一下。
没过多久,莱昂纳尔打开了大门:“下午好,阿希尔,你很准时。欢迎!”
打过招呼以后,德彪西迈怀着忐忑步入公寓,又看得他眼花缭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门厅,然后连接着一个极其开阔的客厅。
高大的窗户挂着的丝绒窗帘被高高束起,让午后明媚的阳光充分地洒进来,照亮了整个空间。
墙壁粉刷得雪白,装饰着几幅风景画和人物素描。
地板是抛光过的深色实木,上面铺着几张图案精美的土耳其风格地毯。
而最让德彪西眼睛一亮的,是客厅另一侧,靠近内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台外观保养得相当不错的钢琴!
德彪西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台「爱拉尔」钢琴,音色温暖、柔美,特别适合浪漫主义作品,是肖邦的最爱。
深色的木制琴身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琴盖打开着,露出黑白分明的琴键,仿佛正等待着乐手的抚弄。
德彪西忍不住赞叹:“这……这里真是太棒了,索雷尔先生!”
莱昂纳尔笑着指了指那台钢琴:“有了它,我们工作起来就方便多了。来吧,别站着,随便坐。”
刚坐下,德彪西就看到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系着白色小围裙的小女孩从厨房探出个小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德彪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莱昂纳尔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其实我也不太适应……我搬进来也才三天。
昨天晚上起床喝水的时候,脚还踢到了柜脚,现在都有点疼。”
一句话,就缓解了德彪西的紧张情绪。
莱昂纳尔其实早就有搬离拉菲特街64号的想法,但总嫌搬家折腾,所以就没搬。
那里本来就是格林海特事件发生以后,仓促之间找的住所,各项设施都有些老旧,取水都只能去楼道的公共水池。
这次教会找上门让莱昂纳尔下定了决心——
虽然不确定拉菲特街64号的管理员对教会说了什么,但撬开他的嘴肯定没那么难。
继续住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所以莱昂纳尔前些日子就委托中介替他找新公寓,并在开学前搬了进来。
这时,佩蒂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还有一小碟方糖。
莱昂纳尔温和地说:“谢谢,佩蒂。”
德彪西也连忙道谢:“谢谢您,小姐。”
佩蒂优雅地微微欠身,小声说了句:“不客气。”才转身离开。
莱昂纳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进入正题:“好了,阿希尔,让我们开始工作吧。
我已经写好了剧本的开头部分。”
他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一迭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回来递给德彪西。
德彪西接过稿纸,首页顶端写着剧名:《合唱团》,下面是人物表和场景说明。
紧接着就是剧本内容:
【………
拉齐神父:克莱蒙·马修先生?我是拉齐神父,这里的负责人。感谢你响应我们的召唤。这里的情况,或许与你想象的不同。我们收容的,并非普通的孩子。他们是迷途的羔羊,被家庭抛弃,被社会遗忘,身上沾染着与生俱来的或后天习得的顽劣。在这里,秩序、纪律、惩罚,是洗涤灵魂、引导他们走向光明的唯一途径。你明白吗?
马修:我明白,神父。我会尽力……
拉齐神父:不是尽力,是必须严格遵守。这里的每一项规定,都是为了他们好处。任何软弱和纵容,都是对魔鬼的让步,是对他们灵魂的进一步伤害。你的前任,试图感化他们,结果……我希望你不会重蹈覆辙。”
马修:我会谨记您的教诲,神父。
拉齐神父:很好。现在,我带你去见见你的‘羔羊’们。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德彪西读完了这开场的部分,内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莱昂纳尔将拉齐神父的虚伪冷酷刻画得入木三分,他的台词直接勾起了每个法国孩子内心最深的恐惧。
长期以来,法国的小学教育是由教会所把持的,因此这些严厉、冠冕堂皇的说辞,早就是几代法国人的噩梦。
莱昂纳尔在写这段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是蒙铁尔那位佩尔蒂埃神父的样子。
佩尔蒂埃神父是圣若瑟名义上的“校长”,只是他从来不上课。
他最喜欢的就是打断课堂、突击检查,然后站在站台上喝斥由于老师的放纵,所以学生们都堕落了。
常常把雷诺老师吓得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种情感冲击,被莱昂纳尔很好地保留在了剧本当中。
这也是莱昂纳尔敢在教会的眼皮子底下写《合唱团》剧本的原因——
最大的“反派”拉齐院长,在这出戏剧当中根本不需要表现得多么邪恶。
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教会眼里的“模范”,但在普通法国人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魔鬼”。
他拍了拍有些失神的德彪西,指了指剧本的另外一部分:“这里,就是需要你作曲的地方。”
德彪西连忙收敛情绪,认真往下看去,脸上逐渐浮现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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