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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聪十年四月(崇祯九年),沈阳盛京。经过两个多月的精心谋划和范文程等人的不断鼓动,皇太极称帝一事已是箭在弦上。
初五日,崇政殿内,仪式庄严。
多尔衮代表全体满洲女真、科尔沁部世子巴达礼代表归附的蒙古诸部、降将孔有德代表汉军旗及汉官,三人手捧写着满、蒙、汉三族文字的劝进表文,恭敬地跪呈于皇太极面前。
表文极尽称颂,言皇太极文韬武略,功盖寰宇,德配天地,一统满蒙汉,获传国玉玺,实乃天命所归,恳请即皇帝位。
依照中原汉礼,皇太极自然是再三推辞,言自己“无德无才,恐负天命”,而范文程等人则是接着劝进。
如此“三辞三让”的戏码过后,皇太极才“迫于众意,勉循舆情”,终于答应了即位之请。
四月初十一,盛京南郊,祭天高坛巍然矗立。
四周女真精锐旌旗猎猎,仪仗森严。
皇太极身着十二章日月星辰衮服,率领诸贝勒、满洲大臣、蒙古各部王公首领以及汉军旗主要将领,在此举行祭天即位大典。
仪式极其隆重,充满了融合满蒙汉的象征意味。
多尔衮恭敬献上金交椅,象征着至高权力;巴达礼献上金板凳,代表蒙古诸部的拥戴;
多铎捧金香盒,豪格捧金香炉,岳托捧金洗脸盆,额哲捧金痰盂,杜度捧金瓶,孔有德捧金乐器。
每一件金器都寓意着对新皇的臣服与对新朝的祝贺。
皇太极以牛、羊、豕三牲太牢祭告天地,一旁的礼官宣读祝文,声音洪亮,回荡于天地之间:
“……臣以眇躬,上承天命,赖祖宗之灵,仗诸贝勒大臣之力,征服朝鲜,混一蒙古,更获玉玺,符瑞昭应。”
“……谨告于天地,即皇帝位,国号大清,改元崇德。”
言毕,鼓乐大作。
文武群臣、蒙古王公依礼行三跪九叩大礼。
“叩首——!”
赞礼官拖长了声音,高亢的号令穿透云霄。
以诸王贝勒为首,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面向祭坛新皇的方向跪伏下去,额头深深触地。
“兴——!”
人群应声而起,肃立。
“再叩首——!”
“跪——!”
每一次叩首都极尽恭敬,额触地面,动作整齐划一,随之而起的山呼“万岁”之声,如同惊涛拍岸,声震四野,彰显着臣服与拥戴。
这繁琐而庄严的礼仪,旨在向天下宣告,一个融合了满洲武力、蒙古同盟和汉制礼仪的新兴王朝——“大清”正式诞生。
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称雄于边陲的后金汗国,而是志在天下、争夺正统的新王朝。
然而,就在这片由满蒙汉组成、起伏跪拜的浪潮之中,却突兀地矗立着两个纹丝不动的身影。
这两人正是朝鲜使臣罗德宪、李廓。
他们身着朝鲜官服,头戴纱帽,在周遭一片跪伏的背景下,如同礁石般显得格外刺眼。
赞礼官的号令对于他们来说,仿佛不存在,四周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也无法撼动两人分毫。
罗德宪和李廓二人只是紧绷着脸,嘴唇紧抿,梗着脖颈,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刻意避开了坛上皇太极的身影,同时也避开了四周投来的惊愕、愤怒的目光。
刹那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们吸引了过去。
从高踞坛上的皇太极、到主持礼仪的范文程、再到跪拜在地的多尔衮等满洲亲贵、蒙古各部首领,无一不惊愕地盯着鹤立鸡群的两位朝鲜使臣。
庄严肃穆的典礼氛围瞬间被打破,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了火药味。
窃窃私语声在跪着的群臣当中不断蔓延,许多蒙古王公脸上露出玩味和讶异的表情。
而满洲的大臣们则是怒目而视,若非在大典之上,恐怕已经有人厉声呵斥甚至拔刀相向了。
罗德宪和李廓能清晰地感受到四周传来的目光。
他们深知此举的后果,但自幼所受的儒家教诲、“事大至诚”的国策、以及对大明王朝的忠贞,让两人无法对皇太极低下头颅。
朝鲜号称“小中华”,素来奉大明为正朔,恪守儒家华夷之辨,视满洲为夷狄,其国王亦只受大明册封。
让朝鲜使者对大清皇帝行臣属之礼,在他们看来无疑是背弃大明、承认夷狄为正统的奇耻大辱。
在罗德宪和李廓看来,皇太极不过一僭越之辈,夷狄之主,如何能配得上改元称帝?
而且,朝鲜虽然被后金揍了一顿,但名义上和后金只是“兄弟之国”。
弟安能臣服跪侍其兄?
这不仅是个人气节,更关乎国格。
两人的膝盖仿佛被钢钉钉死,宁折不弯。
那挺直的脊梁和梗着的脖颈,在一片匍匐中,形成了一种无声的抗议,
这是对皇太极苦心经营的“万邦来朝”景象最直接的戳破,也是对大清政权最公然的蔑视。
皇太极高踞坛上,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怒火升腾。
为了获得“国际”承认,强化大清正统,皇太极这次是特意“邀请”了朝鲜使臣参与大典。
他处心积虑构建一个超越族群、包容四海的“天下”体系。
而朝鲜使者的公然抗拒,无异于当众扇了他一记重重地耳光,直接挑战了他的底线。
但皇太极毕竟是雄主,又值此盛大典礼,他终究还是强压下了怒火,并未当场发作。
他高居祭天台,冷冷地瞥了罗德宪和李廓一眼,心中暗下决心。
四月十二日,皇太极于率诸王贝勒至盛京太庙,行三跪九叩礼,追封先祖。
他先是追封其父老野猪皮努尔哈赤为“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武皇帝”,庙号“太祖”;
而后又追谥其母孟古哲为“孝慈昭宪纯德贞顺成天育圣武皇后”。
随后,他钦定开国功臣配享太庙。
首功追封给了其曾伯祖、建州左卫指挥使觉昌安的长子李敦,谥“武功郡王”。
此举意在彰显不忘本源。
当年如果不是李墩以长子身份参与村中械斗,他爱新觉罗家连一个立锥之地都找不到。
随后皇太极又追封了村霸出身,号称辽东盗圣的开国功臣费英东为“直义公”,追封杀人犯出身的街溜子额亦都为“弘毅公”。
说白了,他爱新觉罗家的奋斗史就是一整个东北往事。
紧接着,皇太极封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等人为亲王。
其他蒙古诸部首领,如巴达礼等人亦受封亲王、郡王爵位。
盛大的册封仪式持续良久,几乎涵盖了所有满蒙权贵。
然而,细心的范文程却发现,在此番浩荡皇恩的册封当中,带来重要火炮技术与水师,并在劝进中代表汉人的孔有德等人,竟然未被列入王爵。
范文程深知三人对于笼络汉人、示范归顺的重要性。
他找了个机会,对着皇太极进言道:
“陛下,今满蒙诸贵皆得封赏,四海归心。”
“然孔、耿、尚三位将军,弃明投我,功勋卓著,更为汉人表率。”
“若此三人得王封,必使天下汉人知我大清广纳豪杰,知人善任之心。”
“以此为范,关外诸军,关内众辰,必将动摇。”
皇太极闻言,顿时醒悟,抚额叹道:
“非先生言,几误大事!”
于是他立即下旨补封:孔有德为恭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尚可喜为智顺王。
三顺王之名,由此而定。
登基大典各项礼仪既毕,皇太极遂于崇政殿召集诸王贝勒、文武大臣,议政决策。
皇太极高坐龙椅,目光扫过殿下济济一堂的满、蒙、汉文武重臣,沉声道:
“明失其鹿,我大清自当取之。”
“据范先生所言,欲图中原,必先安定后方,剪其羽翼。”
“朝鲜虽于丁卯后与我约为兄弟之国,然而其国王李倧阳奉阴违,始终心向大明,岁贡不绝,视我如夷狄。”
“此獠不除,他日我大军南下,必受其掣肘!”
范文程闻言,立刻出班补充道:
“圣明无过陛下。”
“此前称帝大典上,那罗德宪和李廓二人曾拒绝跪伏,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臣以为,可以借此为由,彻底攻取朝鲜,命其臣服我大清。”
“朝鲜乃是明朝最忠顺的藩篱,拔除此獠,既可绝明一臂,亦可稳固辽东,收取其粮饷人口以资我军。”
皇太极听罢,微微颔首,心中主意已定:
“朕意已决,先发兵大明!”
皇太极此话一出,崇政殿内的一众文武都愣住了,没人能跟上皇太极的思路。
什么情况?不是说好打朝鲜吗?
怎么又要跑去打大明?
皇太极看出众人疑惑,开口解释道:
“用兵朝鲜,非比寻常。
“尔等岂不闻昔日倭寇入朝,大明尽遣精锐援救之事?”
“如果我等直扑朝鲜,明朝见其忠心藩属有难,未必不会再次发兵相救。”
“我军若顿兵朝鲜,而明军自宁锦、皮岛出击,或袭我盛京,或断我归路,则局势危矣!”
“此乃声东击西之策。”
他顿了顿,对着殿内众人厉声喝道:
“武英郡王!”
“在!”
“朕命你为帅,饶余贝勒阿巴泰、固山额真扬古利、拜音图等辅之,叩关而入,调动明军。”
“朕与你八旗精锐,并蒙古各部骑兵、汉军旗火器营,合计两万兵马,走独石口,进兵宣府!”
“其要务,非在攻城略地,而在大肆掳掠人畜,震慑明朝君臣。”
“我大清天兵入关,崇祯小儿必定惊惶失措,调集各路勤王大军于京师周围,无力他顾!”
紧接着,皇太极又命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等率部佯攻宁锦一线,进一步牵制关宁明军主力。
只等大明注意力被吸引在北方防线后,皇太极便会亲率大军,一举攻破朝鲜。
殿内众亲王贝勒闻言,恍然大悟,无不叹服于皇太极深谋远略。
由于这是大清立国后的首次出征,皇太极对此格外重视。
他不厌其烦地向阿济格等人面授机宜,订下了诸多规矩:
比如严令各部必须遵从阿济格统一号令,不得自行其是;
尽量避开之前劫掠过的贫困地区,专挑富庶之地下手;
甚至皇太极还对劫掠规模也做出限制。
他规定每个牛录只能掳掠男妇六人、牛两头,以此避免队伍臃肿,影响机动;
而且他还特意安排每旗出一名军官,每个牛录出一名士兵,组成专门的后勤接应队伍,驻扎在长城附近,负责将抢掠来的人口财物分批转运回辽东……
皇太极像是老妈子一样,几乎是事无巨细,将所有要点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啰啰嗦嗦地安排了数日,皇太极这才率大清文武诸臣,出城相送。
临行前,他仍不放心,又追问阿济格等人:
“朕的嘱托,可都记下了?”
众人齐声回答:“谨记圣谕!”
皇太极这才放心令他们出征。
待大军远去,皇太极忽然觉得若有所失,总感觉此次出兵似乎少了些什么仪式感。
经范文程提醒后,皇太极才恍然大悟。
他这个当皇上的,派出一个亲王出征,而且还给了他统军大权,却连一个临时的将军封号都没给。
起码给个什么征西将军,讨明将军之类的封号啊。
这不还是后金时期那老一套的做派吗?
实在是与新朝气象不符,有失体统。
但眼下大军已经开拔,皇太极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疏忽了疏忽了。”
“下次一定。”
天下大势,恰似风云激荡,此时正是豪杰并起,竞逐神州之时。
皇太极在辽东磨刀霍霍,与此同时,远在西南的江瀚,也开始摩拳擦掌,欲展宏图。
成都,汉王府。
经过小半年时间的休整、编练和屯田,江瀚已经初步地稳固了在四川的统治。
四月初五,他召集麾下主要文武将领,于承运殿内商议下一步战略方向。
殿内诸将,如邵勇、李老歪、黑子等原班底,以及新归附的马科等原明军将领,听闻汉王有意用兵,个个摩拳擦掌,踊跃请战。
“王上!末将请为先锋,必为大王拿下松潘!”
“末将愿往!只需精兵一万,便可扫平黔地!”
“云南沐府,已是冢中枯骨,末将请命征讨!”
看着麾下将领士气高昂,江瀚甚是欣慰。
他点点头,朗声道:
“诸位将军求战心切,孤心中甚慰。”
“然而此番用兵,除了攻城略地,拓展疆土之外,更在于练兵练将!”
他环视众人,缓缓解释道,
“我军如今拥兵近十万,但其中战兵却仅有一万五千余人。”
“余下七八万之众,皆由各地民兵、乡勇整编而来。”
“这帮民兵,虽然经初步操练,已经初具人形,但却少经战阵。”
“云贵两地,明军兵力稀少,土司林立,人心不齐,正适合用以锤炼新军。”
“依我看,此战当以民兵为主,战兵为辅。”
“只有在实战中去弱留强,才能将敢战能战之辈,逐步提拔为精锐战兵。”
说罢,江瀚的目光转向殿内的两名年轻将领:
“余承业,李定国!”
此时,余承业与李定国已年近十七,早已褪去一身稚气,身形挺拔。
再加上历经战阵磨练,更是目光锐利,器宇轩昂。
此前他二人因为合力击杀了明军参将丁云翔,因功升任游击将军一职,是军中青年一代的领头人物。
二人闻令,大步出列,抱拳铿锵应道:
“末将在!”
江瀚看着两人,眼中充满了期许:
“你二人自民兵而起,曾随李自成转战石泉,颇历艰辛,想必也学到了不少本事。”
“这次出征贵州,你二人也同去吧。”
“我给你们调拨五百战兵,再加两千五百民兵,随大军出征!”
“此战务必奋勇向前,征战之事,更要用心学习带兵之道,用兵之法!”
余承业、李定国闻言,激动不已。
两人当即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末将遵命!必不负大王重托!”
崇祯九年四月初十,成都郊外。
点将台下旌旗蔽日,刀枪如林,五万大军阵列严整,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江瀚亲自登台,主持出征大典。
赵胜立于江瀚身侧,高声唱读檄文,鼓舞军心。
唱毕,大将邵勇身披全副甲胄,踏步上台。
江瀚手持大印、关防,郑重授予邵勇,肃然道:
“邵将军,本王命你为平贵将军、播州总兵官,总辖此次入黔军务!”
“望你持重进取,荡平顽敌,扬我汉军声威!”
邵勇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印信,沉声道:
“末将得令!”
“此战必竭尽全力,克定贵州,报效王上!”
随后,江瀚又授予刘宁副将印信,勉励诸将。
一众年轻将领望着台上授印的盛大场面,眼中充满了向往与斗志。
仪式完毕,三声炮响后,大军随即开拔。
江瀚以邵勇为主将,刘宁为副将,下辖游击将军余承业、李定国、马科等人,共计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旌旗一路向南,直指贵州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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