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雾锁青魂 > 第三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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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茫茫!

    天地间只剩下狂暴的雨幕!

    像亿万根冰冷的钢针,被无形巨手疯狂倾泻而下,带着摧毁一切的蛮力,狠狠扎向大地!

    砸在吊脚楼陈旧的青瓦上,发出噼啪爆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击着死亡的序曲;砸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汇成湍急的溪流;砸在寨中仅有的几棵老树宽大的叶片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叶子被打得千疮百孔,无力地垂落。

    整个落魂寨,瞬间被这无情的、咆哮的白色巨兽彻底吞没!

    视线?不存在的!

    超过五步,就是一片混沌模糊、疯狂涌动的水墙!雨线密集得如同实质的帷幕,隔绝了方向,吞噬了距离。熟悉的吊脚楼轮廓在雨帘后扭曲变形,像蛰伏在混沌中的怪物剪影。远处连绵的苍翠山峦,此刻只剩下浓墨重彩、翻滚不休的铅灰色块,沉重地压在寨子上空,令人窒息。

    耳朵里灌满了!

    震耳欲聋的雨声是永恒的背景轰鸣!狂风呼啸着,卷过狭窄的巷弄和空旷的院坝,发出尖锐凄厉的呜咽,如同无数怨魂在耳边恸哭!

    还有……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的——轰隆隆!大地在痛苦呻吟!

    低沉、浑厚、连绵不绝,从寨子后方的峡谷深处滚滚而来,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碾过雨声风啸,直抵人心!是山洪!它挣脱了束缚,咆哮着,奔腾着,来了!

    “快跑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破狂暴的雨幕!声音来自寨子最低洼的“水洼子”方向!

    浑浊的黄褐色泥水,像无数条贪婪、污秽的舌头,正疯狂地舔舐、啃咬着吊脚楼裸露在外的粗大木桩!水位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急速上涨!几户建在最低处的人家,猪圈和简陋的鸡舍首当其冲!浑浊的泥浆瞬间灌入!

    惊恐的猪猡发出濒死的、尖锐刺耳的嚎叫,疯狂地撞击着木栏!

    鸡鸭扑腾着翅膀,徒劳地挣扎,只溅起几朵浑浊的水花,转瞬便被黄流吞没!

    牲口绝望的嘶鸣混在震天的雨声里,更添几分末日般的瘆人!

    “救命!我的娃还在屋里!”

    一个妇人凄惶的哭喊声在另一处响起,她半个身子泡在浑浊的水里,徒劳地拍打着紧闭的木门,门内隐约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快!往高处跑!去晒谷场!祠堂坡更高!”一个浑身泥水、头发花白的老者嘶声力竭地吼着,试图稳住崩溃的人群。

    寨民们彻底乱了!像被沸水浇灌的蚁穴,像被惊雷炸散的鸟群!在瓢泼大雨和迅速漫过膝盖、冰冷刺骨的泥水里疯狂奔突、哭喊、推搡!

    男人咬紧牙关,背起自家腿脚不便的老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粘腻的石板路上挣扎,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女人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或扯着惊恐哭嚎的孩子,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她们的裤腿和裙裾,沉重的负担让她们举步维艰!浑浊的水流打着旋涡,拉扯着人们的脚踝,每一次跌倒都可能被这股无情的黄流瞬间卷走,消失在茫茫雨幕深处!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浑浊的洪水,迅速蔓延、淹没每个人的心房!

    林家吊脚楼,依着稍高的坡地而建,暂时还矗立在洪水之上,像一座孤岛。浑浊的水流在院坝边缘打着转,暂时没能侵入。

    但此刻,堂屋门口,祖母佝偻的身影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她拄着那根磨得油亮的硬木拐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外面白茫茫的恐怖景象,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绷得像一块历经风雨、冰冷坚硬的顽石。

    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狠狠地、无情地抽打在她单薄佝偻的身上,旧棉袄迅速湿透,紧贴着嶙峋的骨架,她却纹丝不动,仿佛这具苍老的躯体已与身后的门框融为一体。

    “阿婆!危险!快进来!”

    石磊浑身湿透,像刚从深潭里捞出来,头发紧贴在额头上,水滴顺着刚毅的下颌线不断淌下。

    他刚从外面把隔壁瘫痪在床的吴阿公连人带破棉被背过来安置在堂屋角落,急得双眼赤红,对着祖母的背影大吼,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嘶哑。

    祖母置若罔闻。她布满老年斑、青筋凸起的手,猛地高高举起那根沉重的拐杖,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狠狠敲击在堂屋厚重的木门框上!

    梆!梆!梆!

    沉闷、急促、带着金铁交击般穿透力的声音,竟奇迹般地压过了震耳欲聋的雨声和远处的洪水轰鸣!像古老的战鼓被擂响,带着一种历经沧桑、不容置疑的威严!

    “慌什么!!!”

    她猛地转身,面向混乱的院坝和更远处奔逃的人群,发出一声嘶哑却如惊雷般的怒吼!

    这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混乱奔逃的人群出现了一瞬的凝滞,无数双惊恐绝望的眼睛下意识地投向这个风雨中岿然不动的佝偻身影。

    “青壮!”祖母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过几个还算镇定的年轻汉子,“护住老弱!别管那些坛坛罐罐!命要紧!往祠堂坡上撤!那是祖宗选的高地!山洪一时半会儿漫不上去!快!!!”

    这声清晰、决断的命令,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了一根定海神针!混乱的人群像是溺水者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稍微有了明确的方向。

    几个浑身泥水、气喘吁吁的汉子狠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看清了祖母的位置,立刻吼着应答:“听阿婆的!快!往祠堂坡走!扶好老人孩子!”

    他们开始主动组织,搀扶起身边的老弱妇孺,艰难地向寨子后方、地势更高的祠堂坡方向移动。

    石磊看着人群开始有组织地转移,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丝,他狠狠喘了口气,湿透的胸膛剧烈起伏。正要转身再次扑向雨幕,去水洼子那边搜寻是否还有被困的人——

    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一个纤细、决绝的身影!

    是林雾!

    她甚至没来得及披上挂在门边的破旧蓑衣!单薄的靛蓝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堂屋的遮蔽,一头扎进了狂暴的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吞没大半,那抹蓝色在混沌的白茫茫中显得那么渺小、脆弱,却又带着一往无前的悲壮!

    “阿雾妹子!你去哪?!”石磊的心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提到了嗓子眼,失声大喊!恐惧攫住了他。

    林雾在瓢泼大雨中艰难回头,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颊,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的声音在风雨中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带着不顾一切的焦急:“张阿婆……她家……在……水洼子最里头!腿脚不行……门……门好像被水顶住了!还在……她家!”

    她伸手指向的方向,正是低洼处洪水最汹涌的区域,浑浊的水流已经快要淹到那家低矮的门槛!

    石磊看清方向,头皮一炸!那地方是水势上涨最快、最危险的区域!他一跺脚,泥水四溅,刚要不顾一切地追过去——

    又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守护幼崽的母狮!

    祖母爆发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速度和力量,猛地冲出屋檐的遮蔽,枯瘦如柴、布满褶皱的手,带着千钧之力,一把死死抓住了林雾湿透、冰凉的手臂!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她胳膊的皮肉里!林雾痛得闷哼一声,身体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给我回来!!!”祖母的怒吼带着雷霆之威,浑浊的眼睛里喷射出前所未有的惊怒火焰,几乎要将眼前单薄的孙女焚毁,“不要命了?!眼瞎了?!那地方水涨得比人快!你过去就是送死!!”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林雾被拽得踉跄着转过身,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疯狂流淌,早已分不清是冰冷的雨水还是滚烫的泪水。

    她鬓边那支古朴的青玉簪,在灰暗压抑的天光下,顽强地闪动着微弱却执拗的温润光泽,如同她此刻眼中燃烧的火焰。

    “阿婆!放手!”

    林雾的声音因急切和用力而变调,带着哭腔,她奋力挣扎,试图掰开祖母铁钳般的手指,“张阿婆!她一个人!门被堵了!水……水马上就淹进去了!她会死的!会被活活淹死的!!”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洪水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动摇、近乎偏执的决绝——那是她对生命的守护,对邻里的责任,哪怕代价是自己。

    “我去!阿婆你放手!我去救张阿婆!”石磊冲到近前,焦急地伸手,试图去掰开祖母死死扣住林雾胳膊的手。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流下,眼神焦灼如火。

    “都给我闭嘴!!”祖母厉声咆哮,盖过了风雨!她浑浊却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钉在林雾脸上,那目光穿透雨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来自岁月和权威的沉重压力,“你留下!护好溪溪!护好屋里的人!一个也不许少!石磊!”她猛地转向石磊,用拐杖重重指向张阿婆家的方向,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砸下,“你去!把人给我带回来!快!!”

    这是命令!是来自落魂寨“送骨婆”的最后通牒!带着血与火的烙印!

    石磊浑身一震!看着祖母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又看向林雾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痛苦和哀求。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咬牙,重重点头,声音斩钉截铁:“好!阿雾妹子你回去!我去救张阿婆!等着!”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躯已经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地扎进了狂暴的雨幕和浑浊的洪流,义无反顾地扑向那片吞噬生命的汪洋!

    林雾看着石磊那瞬间被白茫茫雨帘吞没的、奋力前行的背影,又低头看看祖母那只依旧如同铁箍般死死抓着自己胳膊、纹丝不动的枯手。

    冰冷刺骨的雨水浸透全身,寒气直往骨髓里钻。身体因为用力挣扎和极致的寒冷而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碰撞出细微却清晰的绝望声音。

    最终,她停止了挣扎,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石磊消失的方向,盯着那片被洪水彻底吞噬的死亡区域。

    那眼神,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眼睁睁看着同伴赴险而焦灼万分的幼兽,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痛苦和煎熬。

    时间,在狂暴的雨声中,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心跳声在耳边咚咚狂响,几乎要盖过雨声洪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绝望的沉重。

    院坝里的水,不知不觉又上涨了一指深。浑浊的水流打着旋涡,卷着枯枝败叶,甚至漂浮着不知谁家被冲走的破木盆。

    祖母的手依旧死死抓着林雾,像焊在了上面。她的目光同样死死锁定着水洼子方向,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是担忧?是愤怒?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终于!

    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如同破开怒海礁石的孤舟,再次顽强地冲破厚重狂暴的雨帘!

    是石磊!

    他浑身裹满了泥浆,几乎看不出原本靛蓝的衣衫颜色。水已经淹到了他坚实的大腿根!每一步迈出都异常艰难,仿佛在与无形的巨兽角力!他背上,用一张厚实的、浸透了桐油的防水布紧紧包裹着一个人形,只露出花白的头发和一张吓得毫无血色、双眼紧闭、瑟瑟发抖的老妇人的脸——正是张阿婆!

    “快!接把手!上坡!!”石磊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强悍力量。他艰难地涉水前行,将背上包裹严实的张阿婆交给闻声冲过来的两个寨民。

    没有丝毫喘息!石磊甚至没顾得上抹一把脸上的泥水,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确认还有几处低矮房屋可能有人被困。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再次转身,像不知疲倦的战神,毫不犹豫地、又一次义无反顾地冲回那片冰冷浑浊、危机四伏的死亡水域!去救下一家!

    呼——

    林雾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和身体,在这一刻,才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般,微微松弛下来。一股带着后怕的虚脱感涌遍全身。一直死死钳住她胳膊的那只枯手,也终于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松开了力道。

    祖母收回手,依旧拄着拐杖,身形有些微晃,但背脊却下意识地挺得更直了些。她浑浊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混乱转移的场面。不断用拐杖指点方向,嘶哑却清晰地发出指令:“往左!绕开那棵倒树!二狗!扶好你娘!三婶子!抱紧孩子!别松手!快!都往祠堂坡走!!”她的声音在风雨中飘摇,却像一盏微弱却坚定的灯,指引着混乱的人群。她的背影,像一根深深钉在惊涛骇浪中的、行将腐朽却依旧顽强的木桩,支撑着这方寸之地最后的秩序。

    寨民们在她的指挥和石磊等青壮舍生忘死的救助下,互相搀扶着,哭喊着,深一脚浅一脚,在越来越深、越来越急的浑浊洪流中,向着寨子后方、地势最高的祠堂坡方向,进行着艰难无比的生死跋涉。

    冰冷的泥水打着旋涡,拉扯着每一个人的腿脚,像来自地狱的挽留。绝望的寒意,早已透过湿透的衣衫,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每一次挪动,每一次跌倒又爬起,都是在与死神进行着惊心动魄的擦肩。懂的都懂,落魂寨,正在经历一场百年未遇的灭顶之灾!能否逃出生天,只在须臾之间!

    突然!

    “轰——咔啦啦——!!!”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灵魂出窍的巨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最深处,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压!

    紧接着,是无数巨大岩石相互撞击、滚落、摩擦发出的刺耳尖啸!是粗壮树木被硬生生撕裂、折断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可怕呻吟!这声音并非来自洪水方向,而是从寨子后方那陡峭的山崖——祠堂所在的方向!

    脚下的大地,如同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剧烈地、疯狂地颤抖起来!比刚才那震耳欲聋的炸雷更加恐怖百倍!院坝里的泥水被震得跳跃翻滚!林家吊脚楼的木板墙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山……山崩了!!!老天爷啊!!!”

    一个离山崖方向较近的寨民,发出魂飞魄散、完全变调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

    所有正在艰难跋涉、哭喊奔逃的人,动作瞬间僵死!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无数双惊恐万状、充满绝望的眼睛,齐刷刷地、本能地望向那恐怖声音的来源——

    祠堂!那是祠堂所在的方向啊!

    祠堂!

    供奉着林家列祖列宗灵位,香火不断的神圣之地!更是存放着维系整个林家诡异传承命脉的——那枚被视为禁忌与力量象征的引魂骨铃!那几卷用古老兽皮硝制、其上记载着神秘符文与禁忌之术、几乎一碰就要散架的术法皮卷!它就建在那片陡峭山崖下唯一的一小块平地上!此刻,正被崩塌的山体笼罩!

    “祠堂!祠堂要塌了!!!”

    一个刚从祠堂坡方向连滚带爬逃过来的寨民,脸上毫无血色,如同见了最凶恶的厉鬼,他指着山崖方向,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山……山崖裂开了!好……好大一条缝!黑的!像……像张开的鬼嘴!石头……石头像下雨一样往下砸!砰砰砰!祠堂……祠堂的顶……塌了一半了!瓦片木头……全砸下来了!我的天呀!!!完了!全完了!!”他语无伦次,最后发出一声崩溃的哭嚎。

    这句话,如同九霄之上劈下的最狂暴的一道紫电惊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在林雾的头顶!

    轰!

    她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比暴雨冲刷过无数遍的惨白石板还要骇人!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一柄无形的万钧巨锤狠狠砸中胸口!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刺骨的手死死攥住,停止了跳动!

    祠堂!骨铃!皮卷!

    这三个词在她脑中轰然炸响!那不仅仅是几间屋子和几件器物!那是林家存在的根!是祖母耗尽一生心血、背负沉重枷锁也要守护的东西!是阿爹阿娘在时,就无数次在她耳边严厉告诫、必须以性命相护、绝不可有失的传承命脉!

    没有了它们……林家……还是那个神秘的、背负着“送骨”宿命的林家吗?那些代代相传、令人恐惧又敬畏的禁忌力量,那些深埋在血脉里的沉重责任……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它们若毁于一旦,林家的“根”就断了!她不敢想!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被强行烙印下的、近乎本能的责任感,像两条冰冷滑腻、带着剧毒的巨蟒,瞬间死死缠紧了她的心脏!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不行!!”

    这两个字,带着血腥味,带着灵魂撕裂般的决绝,几乎是从她紧咬的牙关中生生挤出来的!她的眼睛,在极致的恐惧和责任的压迫下,猛地爆发出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芒!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祠堂方向!那眼神深处燃烧的火焰,竟与祖母盛怒时如出一辙!冰冷!锐利!带着不顾一切的毁灭气息!

    “阿雾!你干什么?!!”

    石磊刚将一个吓傻了的孩子塞到他母亲怀里,回头就看到林雾像疯魔了一般!她猛地一挣,竟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瞬间挣脱了祖母因震惊而下意识再次伸出的手!祖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而林雾,像一道投向毁灭深渊的蓝色幽魂,朝着正在崩塌的祠堂方向,一头扎进了狂暴肆虐的雨幕!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回头!

    “回来!!!你给我回来!!!!”

    祖母的嘶吼带着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惊恐和绝望!拐杖被她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哀鸣!但这声音,瞬间被又一道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和紧随其后、仿佛要将整个山峦劈碎的炸雷吞没!被那山体持续不断崩裂的、如同大地哀嚎的恐怖巨响彻底掩盖!

    石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全身血液!他目眦欲裂!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考!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混杂着恐惧与心碎的嘶吼:“阿雾!危险!快回来!!!”拔腿就追!泥浆在他脚下疯狂飞溅!

    晚了!太晚了!

    林雾那抹纤细、决绝的靛蓝色身影,像一颗投向地狱熔炉的流星,带着一去不返的悲壮!单薄!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瞬间就被倾盆而下的暴雨和因山崩而弥漫升腾、更加浓重粘稠的山雾彻底吞噬!消失在那片正被巨石滚落、烟尘弥漫、如同末日炼狱般的恐怖阴影笼罩的区域!

    “阿雾——!!!!”

    石磊的嘶吼带着撕裂声带的哭腔,如同濒死孤狼的哀嚎!他拼命加快脚步,泥水四溅,高大的身躯爆发出全部潜能,向着那片吞噬了他心爱之人的死亡绝地,绝望地狂奔!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祖母僵立在原地,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魂魄。冰冷的雨水顺着她沟壑纵横、如同枯树皮般的脸颊疯狂流淌。她死死盯着林雾消失的方向,枯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筛糠般剧烈颤抖。握着拐杖的那只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泛出一种死寂的惨白。浑浊的老眼里,那常年累积的冰冷、严厉、疲惫……第一次被一种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彻底取代!那是一种比面对滔天洪水、比面对地裂山崩更深沉、更彻底的恐惧——源自血脉断绝、传承尽毁的终极绝望!

    祠堂!骨铃!皮卷!还有她唯一的、刚刚成年的孙女!都陷在了那片正在被山神怒火彻底摧毁的绝地!

    完了吗?一切都完了吗?这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行将就木的心脏!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干裂的唇瓣翕动,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无边的冰冷和死寂的绝望,伴随着砸在身上、如同冰雹般刺痛的暴雨,将她佝偻的身影彻底淹没,打落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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