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易战之谶语 > 第一章 预言谶语(下)
最新网址:www.00shu.la
    没等老道细想,那个受伤的“黑鸦”显然被同伴的惨死和未知的敌人刺激得凶性大发。他猛地拔掉肩上的弩矢,带出一蓬血肉,不顾剧痛,眼中凶光爆射,竟舍了老道,反身朝着磷火飘摇的密林方向,悍然扑了过去!手中已多了一把备用的淬毒匕首!

    “藏头露尾的鼠辈!给我滚出来!”

    密林中磷火倏忽熄灭,只剩下更加浓稠的黑暗和夜枭鸣叫留下的诡异回音。

    老道的心脏狂跳不止,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不再犹豫,趁着这混乱到极点的瞬间,手脚并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旁边一条被茂密藤蔓遮掩的狭窄石缝!冰冷的岩石和湿滑的苔藓摩擦着他的身体,他不管不顾,只想离这修罗场越远越好。

    身后,那受伤“黑鸦”扑入密林的怒吼声、金铁交击的脆响、以及某种野兽般的低咆声混杂在一起,在死寂的后山回荡,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石缝狭窄曲折,隔绝了大部分声响,只余下老道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轰鸣。

    他蜷缩在冰冷的石缝深处,浑身湿透,血水混着泥水从破烂的道袍上滴落。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无边的寒冷和劫后余生的剧烈心悸,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石缝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死寂。

    比之前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老道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石缝一丝缝隙。

    外面,只有沉沉的夜,冰冷的雨丝,和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新鲜的血腥味。

    两名“黑鸦”,连同密林中未知的存在,仿佛都凭空消失了,只留下战斗的狼藉和死亡的气息。

    他猛地缩回头,背脊紧紧贴在冰冷刺骨的岩壁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这不是结束。皇帝的意志,绝不会因两个爪牙的消失而动摇。更深的罗网,正在无声地收紧。

    诏狱。

    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一股凝成实质的血腥与绝望,沉淀在帝京最深、最暗的地底。这里的空气是粘稠的,永远弥漫着铁锈、霉烂、污物和伤口溃烂混合的恶臭,冰冷刺骨,吸一口,仿佛连肺腑都要冻住、腐烂。

    黑暗是这里的主宰,甬道两侧墙壁上稀疏插着的火把,只能挣扎着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非但驱不散黑暗,反而将那些嶙峋怪石般的阴影拉得更加扭曲、狰狞,如同无数潜伏的恶鬼。

    甬道深处,一间完全由巨大条石砌成的囚室。没有窗,只有一道手臂粗细的铁栅门。这里是诏狱的最底层,号称“石棺”,关押的,皆是皇帝亲口下诏、永不见天日的重犯。

    沉重的、锈蚀的铁链拖曳声由远及近,在死寂的甬道里激起空洞的回响,刺得人耳膜生疼。昏黄摇曳的火光下,两个如同铁铸般的狱卒,拖着一个不成人形的躯体走来。那躯体软绵绵地耷拉着,头无力地垂在胸前,乱草般的灰白发丝遮住了脸,只有一身褴褛的、被血和污物浸透的道袍,勉强昭示着他的身份。

    “咣当!”

    生锈的铁栅门被粗暴地拉开,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那躯体被像扔一袋破布般,重重掼进冰冷的囚室地面,溅起微尘。

    “老东西,命还真硬!”一个狱卒啐了一口,声音在石壁间嗡嗡回荡,带着残忍的麻木,“进了这‘石棺’,就安心等死吧!别指望还有人来救你!”他踹了一脚地上毫无反应的身体,随即用力拉上铁栅门,“咔嚓”一声落上沉重的铜锁。

    脚步声和拖曳铁链的噪音渐渐远去,最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囚室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微弱噼啪声,以及……一种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那团破布般的躯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过铁栅门的缝隙,斜斜地投射过来,恰好落在他枯槁的手上。那手枯瘦如柴,指甲崩裂,满是凝固的血污和泥垢。指关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受过重刑。

    又过了许久,仿佛积攒了全身的力气,那手指的指尖,极其缓慢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接着,是第二下。

    然后,那蜷缩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在苏醒。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压抑的、破碎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嗬声。

    他艰难地、一寸寸地抬起头。

    乱发被血痂粘在脸上,他费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睑。那双曾经燃烧着骇人光芒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和生理性的泪水,眼神涣散,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在昏暗的光线下茫然地、毫无焦点地转动着,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自己身在何方,又遭遇了什么。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泥沼底部,沉重而模糊。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从每一寸被撕裂的皮肤、被碾碎的骨头里翻涌上来,像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乱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痛楚,喉头涌动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想咳,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浑浊的目光在冰冷的石壁、粗大的铁栅、摇曳的昏黄火光上茫然地扫过,最终,在涣散的视野边缘,捕捉到了一抹异样的存在。

    就在他对面,另一间同样被粗大铁栅封死的囚室里。

    那里,竟有一个人影。

    一个少年。

    他靠坐在冰冷的石壁角落,姿态却并不显得蜷缩颓丧,反而有种奇异的沉静。身形单薄,裹在一件同样污迹斑斑、辨不出原色的囚服里,头发凌乱地遮住了部分眉眼。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看到下颌线条清晰而倔强。

    吸引老道涣散目光的,是少年身前的地面。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借着极其微弱的光,能看到几根干枯的、长短不一的稻草,被他以一种异常专注的姿态,摆放在冰冷肮脏的石地上。那些稻草并非胡乱堆叠,而是构成了一个极其简陋、却隐约能辨出轮廓的……图案?几个点,几道线,指向某个特定的方位。

    少年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一只同样沾满污迹、指节却显得修长有力的手,正捻着一根新的稻草,悬停在那个简陋图案的上方,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凝神推演着什么。他的动作极其专注,仿佛周遭这令人绝望的黑暗、污秽、死寂,连同老道这个新来的、半死不活的囚徒,都与他毫无关系。他所有的精神,都沉浸在那几根微不足道的稻草所构建的、虚无缥缈的图景之中。

    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在这死寂绝望的诏狱深处弥漫开来。

    老道浑浊涣散的瞳孔,在触及那简陋稻草图案的瞬间,似乎凝滞了一下。随即,一种更深的迷茫和痛苦席卷了他枯槁的脸。他喉咙里嗬嗬的声响变大了些,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破碎的气音。

    那少年仿佛被这细微的动静惊扰,捻着稻草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凌乱发丝下,一双眼睛露了出来。那眼神……没有新入诏狱者常见的恐惧、疯狂或绝望,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以及沉淀在平静之下、几乎凝为实质的疲惫与……某种洞彻后的漠然。这眼神,绝不该属于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

    他的目光,越过冰冷粗大的铁栅,穿透囚室间昏沉污浊的空气,落在了对面囚室里那个如同破布袋般瘫在血污中的老道身上。

    很短暂的一瞥。

    随即,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落在了老道身前不远处、那片被微弱光线勾勒出的冰冷石地上。

    那里,空空如也。

    少年捻着稻草的手指,却在这一刻,无比稳定、无比精准地落了下去。

    轻轻一点。

    那根干枯的稻草,稳稳地落在了他身前那个简陋图案的某个点上。

    一个最凶戾、最不祥的位置。

    如同命运冰冷的手指,点在了星辰的刀锋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死狱的寒意冻结了。

    老道涣散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

    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劈中,他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嗬嗬的破响戛然而止!剧烈的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他浑然不觉。那浑浊的、蒙着阴翳的眼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翻涌、挣扎、试图冲破迷雾!

    他死死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盯住少年稻草所指的那个方位。那个点……那个点!

    枯槁的手指痉挛地抠着身下冰冷坚硬的石地,指甲与粗糙的石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带出几道带着血丝的白色石屑。他张大了嘴,喉咙肌肉剧烈地抽动着,干裂的嘴唇翕张,却只能发出更加急促、更加破碎的“嗬…嗬…”声,如同离水濒死的鱼。

    不是恐惧,不是绝望。

    那是一种从灵魂最深处被唤醒的、混杂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某种……宿命般明悟的骇然!

    少年依旧低垂着头,专注地看着指尖下的稻草,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指,不过是随意为之。昏黄的光晕勾勒着他沉静的侧影轮廓,与对面老道濒死挣扎般的姿态,形成了地狱中最诡异、最惊心动魄的静默对峙。

    终于,老道喉咙里那团堵塞的、灼热的气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冲开!他猛地吸进一口带着血腥和恶臭的冰冷空气,肺部如同破锣般鼓噪。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管和破碎的肺腑中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沫气息和砂纸摩擦般的嘶哑,在死寂的囚笼间骤然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破,破军,………”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