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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筱筱是被鼻尖的腥甜呛醒的。她趴在青砖地上,半边脸贴着冰冷的石板,左颧骨火辣辣地疼,鼻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已经凝成了暗红的痂。
可她顾不上擦,撑着胳膊坐起来的瞬间,右手不受控地往壁画摸去——那是她昏迷前最后触碰的地方,是连接着雁门郡的通道。
指腹刚贴上墙面,刺痛便顺着神经窜上来。
这次不是之前的温暖,而是像被烧红的炭块烙了一下,她倒抽冷气缩回手,月光下,指腹上多了道淡红的印记,形状竟与壁画里缠绕的常春藤纹路分毫不差。
更令她心悸的是,那刺痛像根线,扯出一串模糊的画面:
——破庙前的空地上,百姓攥着抄满字的草纸推推搡搡,有人扯着嗓子喊“妖书害命”,有人把纸团砸在戴方巾的老秀才身上;
——少年将军站在土堆垒的高台上,素白的中衣被风掀起一角,他端着粗陶碗,碗里墨汁黑得发亮,喉结滚动着将整碗墨汁饮尽;
——有个穿粗布裙的妇人举着沾了草屑的火把,哭嚎着要烧一摞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页,顾昭的玄铁刀横在她面前,刀身上映着他泛红的眼尾。
“他在替我挡骂。”苏筱筱喃喃出声,声音发颤。
她突然想起昏迷前顾昭的嘶吼,想起梦里他教小女娃写自己名字时说的“用命换光”。
原来不是她在拯救雁门,是那个总说“听神明安排”的少年,正用血肉之躯替她挡住所有猜忌。
她猛地站起来,撞得木椅“哐当”响。
床头的台灯被碰倒,暖黄的光漫过满地狼藉——这是她破产后缩在老院的第三个月,父亲留下的东西早卖得差不多了,只剩墙角那口红漆木箱,是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里面是你小时候练书法的本子,留个念想。”
苏筱筱踉跄着扑过去,掀开箱盖。
果然,整整齐齐码着半箱A4纸大小的米黄练习册,封皮上还留着她小学时歪歪扭扭的“苏筱筱”;最底下压着两盒铅笔,铅头被削得尖尖的,是父亲生前用削笔刀一个个削好的,说等她哪天想写字了,别嫌麻烦。
“60公斤……”她翻出电子秤,把练习册和铅笔一捆捆往上放。
壁画的传递上限是每日100公斤,但她现在头晕得厉害,上次传递到一半就昏迷,这次得省着用。
咬了咬牙,她把东西分成三批,第一批先传20公斤——够分发给最开始跟着孙秀才学字的孩童。
指尖再次贴上壁画时,灼痛比刚才更剧烈,像有根细针在扎骨髓。
苏筱筱咬着唇,把练习册往墙里推,眼前浮现出顾昭的声音:“神明妈妈,今日送来的麦种出芽了,孩子们蹲在地里数芽尖,说要给您画朵云。”
“不是神明妈妈。”她轻声说,摸出钢笔在一张纸上写:“别让他们吵,知识比嘴重要。”纸条刚塞进练习册最上面,壁画便泛起涟漪,整摞东西“唰”地消失了。
雁门郡的破庙里,顾昭正攥着帕子给孙秀才擦嘴角的血。
老秀才被推搡时撞在石墩上,嘴角裂了道口子,可他还在笑:“将军你瞧,这血溅在《伤寒杂病论》抄本上,倒像朵红梅——神明妈妈的书,连血都护着。”
“孙先生……”顾昭的声音发闷。
他今早刚收到苏筱筱传来的《急救方》,照着上面的法子用生姜和红糖煮水,救了三个咳血的孩子。
可转头就有人说“那是邪术,用娃娃的命换的”,刚才推搡孙秀才的,正是其中一个孩子的祖父。
“将军!”门外突然传来骚动。
赵五郎攥着半本练习册冲进来,脸红得像煮熟的虾:“您看!这上面写着‘旱年种黍子,三月不雨也抽穗’,我家老父当年就是靠这个熬过灾年的!”
顾昭刚要说话,庙外突然炸开一声吼:“妖书害了我家狗蛋!昨夜他写‘苏姑娘平安’,今早就烧得说胡话!”人群霎时安静,顾昭循声望去,是卖胡饼的王婶,她怀里的小娃烧得脸蛋通红,正抓着她的衣襟哭。
“那是风寒!”孙秀才挣扎着要站起来,“我按神明妈妈的法子用酒擦了娃的手心脚心——”
“你懂个屁!”王婶抄起脚边的火把,“我要烧了这些邪物!”
顾昭的玄铁刀“噌”地出鞘,刀背重重磕在地上:“谁动书,先杀我。”他声音不大,却像块压舱石,人群霎时静了。
可就在这时,破空声从头顶炸响——是箭!
顾昭本能地扑向墙角的壁画。
那是他与苏筱筱相连的通道,是八万人的希望。
左肩传来锐痛,他踉跄着撞在墙上,箭头从后背穿出,血珠顺着壁画上的常春藤纹路往下淌,像道蜿蜒的红痕。
“将军!”
“抓刺客!”
混乱中,顾昭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喊“匈奴伏兵”,可他的注意力全在墙上——那面本该冰凉的墙,此刻竟透着温热,像有人隔着两千年,在轻轻回抱他。
现代老院里,苏筱筱正往壁画里推第二批铅笔。
突然,心口像被人攥住狠命一绞,她踉跄着撞在桌角,钢笔“啪”地掉在地上。
壁画剧烈震动起来,墙皮簌簌往下掉,常春藤纹路里渗出暗红的痕迹,像血。
“顾昭?”她颤抖着摸向墙面,“顾昭你怎么了?”苏筱筱的指甲几乎要抠进墙皮里。
心口那道绞着的疼突然往下坠,像被人用钝刀剜开肋骨,她踉跄着栽向壁画,额头重重撞在墙面上。
模糊的视线里,原本青灰色的墙皮正渗出暗红,那些常春藤纹路竟活了似的,顺着血珠的轨迹蜿蜒游走——那是顾昭的血,正透过两千年的时空,往她心里淌。
“顾昭!”她尖叫着拍墙,指节撞得生疼,“顾昭你别睡!你起来看看我!”鼻血顺着下巴滴在墙根,在青砖上晕开暗红的花,她却浑然不觉,只拼命把脸贴在壁画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啊!”
雁门郡的破庙里,顾昭跪坐在满地狼藉中。
左肩的箭杆还插着,血浸透了玄铁甲的缝隙,在地上洇出个深色的圆。
他怀里紧抱着那摞染血的练习册,刚才扑向壁画时,他用后背挡箭,却把课本护在胸口。
此刻他听见苏筱筱的哭喊,喉间涌出血沫,却扯着嘴角笑了——她终于肯喊他名字了。
“将军!”赵五郎带着十几个猎户撞开庙门,弓弦绷得嗡响,“匈奴刺客在城墙上!老子这就宰了他们!”他瞥见表案上顾昭染血的手,青筋暴起的手攥紧了腰间的猎刀,“***敢伤护我们的人,老子扒了他们的皮!”
人群里突然炸开一声抽噎。
卖胡饼的王婶蹲在地上,小娃的烧退了些,正攥着她的手指啃。
她望着顾昭背上的箭,又望着孙秀才怀里那本被血染红的《急救方》,突然把火把砸在地上:“是我昏了头……神明妈妈教的法子,明明救了我家狗蛋。”她爬过去想给顾昭止血,却被满地碎纸硌得膝盖生疼,“将军,您让我给您拔箭吧……”
“都退后。”孙秀才颤巍巍站起来,染血的方巾滑落在地,他却像捧着珍宝似的举起那本练习册,“看见没?这血是将军护书的血!他拿命护的,是咱们雁门八万人的活路!”他扯着嗓子喊,声音破了音,“你们要烧的,是能教咱们种黍子的书!是能救娃娃命的方!是将军拿命换的——光!”
“神明妈妈无罪!”
稚嫩的童声从人群最前面炸响。
几个跟着孙秀才学字的小娃挤到前面,脸上还沾着草屑,却挺直了小身板喊。
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娃扑到顾昭脚边,用脏乎乎的小手替他擦脸上的血:“将军哥哥不疼,神明妈妈会给你糖吃的!”
哭声、喊声、抽噎声混作一团。
不知谁先跪了下去,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八万人的膝盖砸在地上,震得破庙的房梁簌簌落灰。
有人喊“谢将军”,有人喊“信神明”,还有人哭着去捡地上的碎纸,说要拿回家供在灶王爷旁边。
墙头上,阿勒泰攥着弓的手在抖。
他原本以为,只要散布“神明是奸细”的谣言,这些被旱魔和匈奴熬干的百姓,会像野狗抢食般互相撕咬。
可此刻他望着跪在地上的人群,望着那个浑身是血却还在护书的将军,突然想起匈奴老萨满的话:“当一群人肯为同一个信念去死,他们的血会烧穿草原的雪。”
“撤。”他低喝一声,转身时箭囊撞在城砖上,发出清脆的响。
身后的匈奴斥候犹豫着:“百夫长,咱们好不容易——”“撤!”阿勒泰的声音冷得像刀,“这群疯子,不是能用箭射垮的。”
月光爬上老院的屋檐时,苏筱筱终于撑不住滑坐在地。
她的鼻血早止住了,可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只能贴着壁画喘气。
墙上的血痕不知何时淡了,却还留着温温的余温,像顾昭的体温透过两千年的光阴,轻轻熨着她的脸。
“疼吗?”她哑着嗓子问,指尖轻轻抚过墙上的常春藤,“我刚才……是不是哭丑了?”
墙里传来一声低笑,带着浓重的鼻音:“不疼。但你哭的时候,我比箭还痛。”顾昭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是在她耳边,“别怕,我在。”
苏筱筱的眼泪又掉下来。
这次不是慌,是疼——她掌心突然泛起一道浅红的血痕,形状像极了顾昭左肩的箭伤。
她盯着那道血痕,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守护壁画就是守护家族”,原来所谓守护,从来不是单方面的。
夜更深了。
苏筱筱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感觉壁画上有水滴轻轻落在她手背。
她借着月光看,那水渍竟蜿蜒成一道泪痕,从常春藤的纹路里渗出来,慢慢渗进她掌心的血痕里。
第二天清晨,苏筱筱是被掌心的灼痛疼醒的。
她望着掌心里那道淡红的血痕,分明昨晚擦过药,此刻却像被火烤着似的发烫。
她试探着摸向壁画,这次的刺痛比以往更剧烈,像有根细针顺着血痕往骨头里钻。
“顾昭?”她轻声喊,“你今天……是不是又偷偷逞强了?”
墙那边没有回应,只有常春藤的纹路微微颤动,像是在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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