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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清晨的阳光刚漫过温家院墙。
温长宁刚推开院门,就被对门茶摊的吆喝声喊住。
“温家小哥,早啊!”
赵老栓挥着油腻的抹布,把茶桌擦得锃亮,眼角笑纹挤成一团:“这些年我都盯着你在后院练功,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真是年轻有为!”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卖豆腐的刘婆子抢了先。
“可不是嘛!”
刘婆子的嗓门比铜锣还响,手里的豆腐铲“啪”地拍在木案上,吓得案上的豆腐块都颤了颤,
“老婆子天天瞅着你在后院扎马步、练拳脚,那身板、那劲头,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哪像镇上那些花架子少爷?”
温长宁表情淡淡的,眼神却如秋水般锐利,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坦荡。
刘婆子已踮着脚凑上来,眼神跟沾了蜜似的黏在她身上:
“我家翠儿刚及笄,最佩服有本事的后生!她针线活赛过绣娘,蒸的豆腐脑甜滋滋!跟你站一起,活脱脱画里走出来的一对!”
“哟,刘婆子这是卖豆腐顺带推销闺女呢?”
赵老栓在旁打趣,“上次还说翠儿要嫁镇上的秀才,这才几日就变卦了?”
“你懂啥!”
刘婆子眼一瞪,手里的豆腐布甩得哗哗响,“秀才哪有温家小哥靠谱?我家翠儿那是千里挑一的好姑娘,自然要配这样文武双全的!”
她说着朝豆腐摊后喊,“翠儿,出来给温家小哥问个好!”
话音刚落,豆腐摊后姑娘慢悠悠走出来,梳着俏皮的双丫髻,青布裙洗得发白,眉眼清秀得像晨露里的柳叶。
她刚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撞见温长宁,脸“腾”地红到耳根,慌忙低下头。
手指绞着围裙角,头顶的丫髻随着慌乱的呼吸轻轻晃悠,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温长宁学着画本子里的儒雅公子模样,拱手浅浅一笑,身姿挺拔如松,语气虽谦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距离感:
“刘婶子、赵伯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
话音刚落,刘婆子已拉着翠儿的胳膊往她跟前推:“傻闺女,问声好啊!温家小哥又不是老虎,怕啥?”
翠儿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温长宁身上。
吓得“呀”了一声,头垂得更低了,连脖子都红透了。
赵老栓在旁看得直乐,端起茶壶抿了口茶:“刘婆子,你这是上赶着把闺女塞给人家,也得问问人家温家小哥愿不愿意啊?”
温长宁望着翠儿通红的耳根,依旧保持着礼貌的浅笑,眼神清澈坦荡,带着一股江湖儿女的飒爽:
“刘婶子,好意晚辈心领了,只是眼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语气淡淡却透着疏离,挑不出半分毛病,自有一股英气让人不敢再强求。
翠儿趁刘婆子转身翻豆腐的空档,偷偷抬眼飞快瞥了她一下,又慌忙低下头,嘴角却悄悄抿出个浅浅的笑意。
晨光落在姑娘泛红的脸颊上,倒让这清晨的闹剧添了几分青涩的暖意。
孙长柱扛着锄头从巷口踱步而来,粗粝的锄柄在他肩头压出淡淡的红痕。
身后跟着个皮肤黝黑的小姑娘,是他妹妹孙小美,两条麻花辫随着脚步轻轻晃悠。
他瞥了眼对面的翠儿,喉间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俺妹那样的都配不上温家小哥,你就更别想了!”
温长宁看着这场面,像在看话本子里的热闹,嘴角噙着浅淡的笑,眼神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和几分洒脱。
孙长柱挠了挠头,想起娘的嘱咐,又补充道,“俺妹妹聪明机灵,温家小哥对俺们家有恩,俺娘让俺妹去温家当丫鬟,照顾恩公。”
温长宁眉头微挑,英气的眉峰下,眼神锐利如鹰。秋秋突然从门内窜出来,叉着腰挡在温长宁身前,小脸红扑扑的,“都别惦记我家少爷!”
“我家少爷说了,只喜欢我这样的!丫鬟、少夫人,你们都没戏。”
躲在孙长柱身后的孙小花笑了,脆生生地道:“俺也不想当丫鬟,你家少爷喜欢你最好了。”
翠儿却眼含泪珠,长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像是沾了晨露的蝶翼微微颤动。
她望着温长宁的眼神里裹着几分委屈,几分不甘,更有藏不住的执拗情意,连声音都带着哭腔的沙哑:“长空哥...”
这声“长空哥”叫得温长宁头皮发麻,她原本看戏的眉梢忽然一挑。
眼底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更添了几分江湖人的潇洒不羁,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袖口的银线,她往前挪了半步,声音软得像浸了蜜,却难掩那份骨子里的英气:
“哦?翠儿姑娘这声‘长空哥’,倒是比春日里的黄莺还甜呢。”
话音刚落,秋秋已经像只炸毛的小猫扑了过来,张开双臂牢牢圈住温长宁的腰,把她往后拽了半尺。
小姑娘急得跳脚。
自家小姐话本子看多了,就爱搞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
这翠儿姑娘眼神黏在小姐身上就没挪开过,再这么缠下去,小姐女扮男装的事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好?
她仰着涨红的脸蛋,圆眼睛里满是警惕,连鼻尖都微微泛红:“不许你叫我家少爷‘长空哥’!少爷是我的,是我的!”
说着还狠狠瞪了翠儿一眼,小下巴扬得老高。
小手却悄悄攥紧了温长宁的衣摆,生怕她再往前凑,“我家少爷,才不要听你的甜言蜜语!你离远点!”
温长宁反倒笑得更欢了,伸手揉了揉秋秋毛茸茸的头顶,动作洒脱自然,对着翠儿笑道:“我家秋秋生气了,改日再聊啊。”
话音刚落,王宇带着几个捕快走来,脸色却有些凝重。“长空贤弟,乡亲们都在柳巷等着了,咱们开个会?”
柳巷的空地上。
百姓们早早聚在天幕下,见王宇和温长宁走来,纷纷站起身。
“乡亲们,”
王宇清了清嗓子,声音撞在巷壁上,带着股稳劲,“匪患暂平,咱们得把日子过起来。从今天起,先把荒了的地拾掇出来,该种的种上。”
人群里先是爆发出一阵短促的欢呼。
角落里的婆子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抹着泪念叨:“可算能正经种地了......前几年地里长的草比人高,夜里都能梦见稻子沉甸甸的模样。”
可这股热乎劲没焐热半盏茶的功夫,就被此起彼伏的愁绪浇凉了。
“王大人,”
瘸腿的李二柱拄着锄头往前挪了半步,锄头上的锈迹能刮下渣,“荒地是多,可您瞅瞅.......”
他指着巷口那条干得裂成蛛网的水渠,“这渠淤了三年,去年山洪又冲垮了半截,没水浇地,种啥都是白瞎!”
“就是!”
抱着奶娃的张寡妇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娃的小脸蜡黄,露在襁褓外的脚踝细得像根柴,“家里男人要么被土匪掳走了,要么跟着剿匪没回来,就剩我们妇孺老弱,别说挖渠,就是翻地都费劲!”
“还有农具!”
卖菜的老汉蹲在地上,指节敲着青石板,“我家那犁头早锈成了废铁,全村凑不齐五把像样的锄头,总不能用手刨吧?”
“种子也缺啊……”
“就算种出来,黑风寨的余孽要是回来抢,咋办?”
担忧像雾一样漫开来,刚才还亮着的眼神,渐渐又暗了下去。
有人蹲在地上揪着草,有人背过身抹脸,天幕下的影子都透着股蔫蔫的沉。
温长宁往前站了半步,身姿挺拔如枪,声音清亮得像敲在青石上,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大伙的难处,我和王大人都记着。这就给大伙交个底。”
“第一,水渠的事,今天就动工。年轻力壮的出力气挖淤堵,妇女老人帮着拾掇石料、递水子。”
“第二,农具不用愁。王大人已经让人清点了库房的铁器,够打三十把犁、五十把锄头,再请镇上的铁匠师傅来教几个后生,往后坏了咱们自己能修。”
人群里有人悄悄直了直腰,李二柱的瘸腿不那么晃了,温长宁的眼神坚定,仿佛只要她说能成,就一定能成。
温长宁又道:“至于劳力,咱们按村组队,十户一组,男丁少的人家,就多派妇女学编织、晒干货,换了钱雇组里的壮丁帮忙翻地,互助着来,总比各自为战强。”
“种子更不用急,”
她顿了顿,眼底亮得很,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我会从南边寻来番薯种,这东西耐旱,埋在土里就能活,产量还高;”
王宇在旁补了句,声音里带着笑意:“长空贤弟还盘算着,等水渠通了,就把东边的坡地改成梯田,种上耐旱的果树;”
“河滩上种芦苇,编了席子能运到邻县卖;溪边养些青溪独有的鱼虾。往后啊,咱们不光要吃饱,还得吃好,挣着银子把日子过红火!”
这话像颗火星,“噗”地燃着了人群里的热乎劲。
“真能种果树?”
“编席子也能换钱?”
张寡妇怀里的娃不哭了,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瞅着温长宁,小手在她怀里蹬了蹬。
李二柱拄着锄头的手紧了紧,突然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豁口:“那啥,我这腿虽然瘸,递水递料还是行的!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俺们村愿意组队!”
欢呼声比刚才响亮了十倍,蹲在地上的人都站了起来,连最蔫的老汉都直了直腰,往水渠的方向望。
柳巷的影子不再发蔫,被晨光拉得长长的,透着股要往前奔的劲。
欢呼声还在巷子里回荡,乡亲们已经三三两两地散开。
有的回家取工具,有的凑在一堆商量分组的事。
忽然有人低低“呀”了一声,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巷口。
温长空正从晨光里走来。
他穿了件月白细布裙,裙摆扫过青石板时带起细碎的尘,乌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晨光镀上层柔光,美得像画中走出来的人。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他脸颊微微泛红,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那些或惊艳或探究的视线,羞怯得像只受惊的小鹿。
“乖乖……这是温家姑娘?”卖豆腐的刘婆子那双眼瞪得浑圆,“明明跟她哥哥一样的脸,咋看起来跟仙女似的!”
“可不是嘛,”蹲在墙角的汉子直了直腰,“这气质,哪像咱们柳巷长大的?瞧那眉眼,跟画里的嫦娥似的。”
议论声像细浪似的漫开来,王宇刚在清点铁器清单,闻言猛地抬头,手里的毛笔差点戳在纸上。
他望着那个月白身影,喉结悄悄滚了滚。
眼前的女子眉眼间那股柔劲儿像浸了水的棉絮,轻轻一捏就能挤出蜜来,看得人心里发慌。
温长空感觉到王宇的注视,头垂得更低了,耳根泛起绯红,手指紧张地绞着裙摆,心里暗自嘀咕:是不是自己太扎眼了,会不会被人笑话……
“看够了?”
温长宁忽然拍了拍他的胳膊,嘴角勾着笑,英气的眉宇间带着几分戏谑,“我妹妹好看吧?”
王宇慌忙收回目光,耳根泛着红,刚要说话。
却见温长宁转身走向温长空,声音里带了点正色,那份坚定不容置疑:“妹妹,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温长空脚步一顿,月白裙角在风里轻轻晃,他抬起头,长睫如蝶翼般颤动,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自我怀疑,轻声问:“那你要去哪?我……我能行吗?”
他总是这样,习惯性地怀疑自己的能力。
“当然是架起捕猎的网子,等猎物自己上钩。”
温长宁指尖在腰间红缨枪上敲了敲,眼底闪过丝锐光,自信而果决。
她心里早盘算了千万遍,黑风寨的余孽一日不除,青溪就一日不得安宁,这次定要彻底剿干净。
“你是说...”
温长空恍然睁大眼睛,长睫颤得像蝶翼,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些许担忧取代,“要去端他们老巢?会不会太危险了?”
他总是更容易想到风险,也担心妹妹的安危。
“不然留着过年?”
温长宁笑了笑,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忽然朝人群里喊,“孙长柱!”
孙长柱正盯着温长空看呆了,闻言一个激灵,攥着镰刀往前凑:“温小哥,啥事?”
“剿匪。”
温长宁转身就往巷外走,红缨枪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步履坚定,侠气十足。
孙长柱愣了愣,忽然一拍脑门:“俺来了,俺镰刀贼快,最擅剿匪。”
“其他人呢?温家小哥就咱两个?”
这话逗得周围人都笑了,温长宁回头瞪他一眼,眼神锐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再啰嗦,就把你留着编竹笼。”
孙长柱赶紧闭了嘴,屁颠颠跟上去,粗布衫的衣角在风里飞。
长柱娘站在人群后,望着儿子的背影,眼角的皱纹笑得堆成了花。
前阵子儿子要去剿匪时,她整夜整夜抱着儿子的旧鞋哭,生怕一觉醒来就没了指望。
可现在看着儿子跟着温小哥大步流星的背影,她忽然挺了挺腰,对着街坊们扬声说:“俺儿有出息!又去剿匪了!”
声音里满是自豪,半点没有了往日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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