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风雨杀胡令 > 第五章:收拢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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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第一缕阳光刚漫过黑石坞的垛口,韩成功已拄着刀站在城墙上。左臂的伤口被绷带勒得发紧,昨夜羯兵撤退时留下的血迹在晨光里凝成暗褐色,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爬在黄土夯成的墙面上。风卷着关外的沙砾扑在脸上,带着股呛人的土腥味,他望着远处起伏的邙山轮廓,指节在刀柄上磨出细碎的声响。

    “韩校尉,该换药了。”花如月提着药箱走上城墙,她的左臂也缠着绷带,是昨日阻拦羯兵时被刀划的,此刻动作还有些僵硬。陶碗里的草药膏泛着墨绿色的光,苦腥味顺着风飘散开,和城墙上的血腥味缠在一起。

    韩成功侧身让她解开绷带,伤口边缘的皮肉已泛出淡红色,郎中说这是开始愈合的迹象。“坞里的草药还够吗?”他望着城下正在加固栅栏的庄丁,他们大多穿着打补丁的皮甲,手里的兵器不是断矛就是豁口的刀。

    “李坞主让人清点过,够支撑十日。”花如月的指尖轻轻按在伤口周围,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什么,“只是烈酒不多了,清洗伤口只能用沸水,弟兄们怕是要多受些罪。”

    韩成功“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城墙下的广场。十几个昨日被救下的伤兵正互相搀扶着练习劈砍,狗子坐在草垛上,右腿架在石头上,手里攥着根木棍比划招式,断骨处的绷带被他绷得太紧,渗出点点血痕。这小子性子烈,昨日郎中刚固定好骨头,就吵着要上城墙,被韩成功喝止了才肯老实待着。

    “李坞主呢?”他问。

    “在粮仓那边清点物资,王庄头说他今早天没亮就起来了。”花如月将新的草药膏仔细敷在伤口上,绷带缠绕的力道恰到好处,“他好像……不太放心我们。”

    韩成功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换作是他,突然闯进来十几个来历不明的残兵,也会多留个心眼。昨夜击退羯兵后,李坞主虽没明说,但看庄丁们的眼神就知道,他们仍把这些冉魏旧部当外人防着。

    正说着,城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王庄头提着长戟快步走上城墙,脸上带着些惊疑:“韩校尉,李坞主,城下有伙人求见,说是……被打散的汉兵。”

    “汉兵?”李坞主从粮仓方向快步走来,他铠甲上的铜扣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多少人?带了兵器吗?”

    “约莫二十来个,个个带伤,手里只有几根断矛,看着不像诈降。”王庄头压低声音,“为首的汉子说认识韩校尉。”

    韩成功心里一动,跟着李坞主快步走下城墙。黑石坞的吊桥还没放下,护城河对岸站着二十多个汉子,衣衫褴褛,有的头上缠着血布,有的瘸着腿,手里的兵器锈迹斑斑,却都挺直了腰杆,望着坞堡的眼神里有警惕,更多的是绝望里透出的希冀。

    “是张大哥?”韩成功隔着护城河喊了一声。为首的汉子转过身,颧骨上有道月牙形的疤,正是原身在冉魏军中的袍泽张猛。

    张猛愣了一下,随即红了眼,朝着吊桥方向跪了下去,身后的汉子们也跟着齐刷刷跪下,声音嘶哑地喊:“韩校尉!救救我们!”

    李坞主眉头紧锁,扯了扯韩成功的胳膊:“韩校尉,乱世之中,人心难测,这些人……”

    “他们是我的弟兄。”韩成功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去年邙山突围时被打散的冉魏旧部,绝不会是羯狗的细作。”他看向王庄头,“放下吊桥,让他们进来。”

    李坞主还想说什么,见韩成功眼神坚定,终究是叹了口气,对王庄头摆了摆手。吊桥“咯吱咯吱”地落下,张猛带着弟兄们踉跄着走进坞堡,刚过吊桥就纷纷瘫坐在地上,有几个伤重的直接昏了过去。

    “韩校尉,真的是你!”张猛扑到韩成功面前,膝盖一软就想跪下,被韩成功一把扶住。他脸上的伤疤在激动中涨得通红,“我们找了你三个月!从洛阳找到邙山,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韩成功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袖管,心里一沉:“你的胳膊……”

    “没了。”张猛咧嘴一笑,笑声里全是苦涩,“上个月在新安遇到羯狗游骑,为了掩护弟兄们撤退,被胡人的刀砍了。”他抹了把脸,“剩下的弟兄大多带伤,粮食早就吃完了,若不是今早看到这边的炊烟,怕是已经埋在乱葬岗了。”

    花如月早已让人端来清水和粟米饼,汉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有人吃得太急,被饼渣呛得直咳嗽,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看着让人心头发酸。

    李坞主站在一旁,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悄悄拉过韩成功:“韩校尉,不是我小气,只是坞堡里的存粮本就不多,再添二十张嘴,怕是撑不了多久。”

    “我明白。”韩成功点头,“这些弟兄都是能打仗的汉子,不会白吃坞堡的粮食。让他们伤好后跟着庄丁们一起操练、守城,算我欠李坞主的情,日后定当奉还。”

    李坞主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眼神坦荡,不似作伪,终于松了口:“也罢,都是汉人弟兄,总不能看着他们被羯狗追杀。王庄头,找两间空屋,让这些弟兄住下,再让郎中来看看他们的伤。”

    “谢李坞主!”韩成功拱手道。

    张猛等人听说能留下,纷纷挣扎着要起身道谢,被韩成功按住了。“先养好伤再说,往后有的是报答李坞主的机会。”他蹲下身,查看一个昏迷汉子的伤口,那伤口在腹部,边缘已经发黑,显然是感染了。“如月,拿最好的草药来。”

    花如月应声而去,很快提着药箱回来。韩成功亲自为那汉子清理伤口,他的动作不算熟练,却异常细心,先用煮沸的布巾擦拭周围的血污,再将草药膏厚厚地敷上去,最后用干净的麻布缠好。这些法子是他结合现代急救知识和花如月说的草药特性琢磨出来的,昨日救狗子时试过,效果竟比单用草药好。

    “校尉还懂医?”张猛看得发愣,记忆里的韩成功只会挥刀砍人,哪会摆弄这些草药。

    韩成功手上一顿,随即笑道:“前些日子在流民里遇见过一个老郎中,学了点皮毛,瞎糊弄罢了。”他不想暴露穿越的事,只能找个借口。

    张猛却当了真,感叹道:“校尉就是有本事,不像我们,除了砍人啥也不会。”他说着,眼圈红了,“洛阳城破那天,我们被羯狗冲散,跟着赵将军往南逃,路上遇到石擒虎的主力,赵将军为了掩护我们……”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石擒虎!

    韩成功心里一凛。这个名字在原身的记忆里刻得极深——羯族最凶残的将领,据说能生撕猛虎,最爱把汉人女子掳去,奸淫后剖腹挖心,用人心做下酒菜。去年洛阳城破,就是他带兵屠城,原身的几个同乡都死在他手里。

    “石擒虎现在在哪?”韩成功沉声问。

    “在邺城附近集结兵力。”张猛咬牙道,“我们一路南逃,听说他收编了附近的杂胡部落,已经凑了五千多人马,扬言要踏平所有汉人坞堡,为他弟弟报仇。”

    “他弟弟?”

    “就是那个独眼龙,前几日带羯兵来黑石坞的那个。”张猛恨道,“那独眼龙是石擒虎的亲弟弟,被校尉杀了,石擒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韩成功心里咯噔一下。他原以为只是杀了个小羯将,没想到牵扯出石擒虎这尊凶神。五千羯兵,别说黑石坞这点兵力,就是附近几个坞堡加起来也未必能抵挡。

    “李坞主知道这事吗?”他问。

    “还没说。”张猛摇头,“我怕说了吓着他,毕竟……”

    “该说的还是要说。”韩成功站起身,“躲是躲不过的,早做准备总比临阵磨枪好。”

    他找到李坞主时,对方正在粮仓里清点粟米,十几个庄丁正把麻袋里的粮食倒进陶瓮,动作小心得像在捧金子。见韩成功进来,李坞主放下手里的木勺:“韩校尉有事?”

    “李坞主,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韩成功沉声道,“昨日被我们杀的独眼龙,是羯将石擒虎的亲弟弟。”

    李坞主手里的木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说什么?石擒虎?那个生吃人心的石擒虎?”

    “正是。”韩成功点头,“张猛他们逃过来时,看到石擒虎在邺城集结兵力,已有五千多人,扬言要踏平汉人坞堡报仇。”

    李坞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粮囤上,陶瓮里的粟米簌簌往下掉。“五千……五千羯兵……”他喃喃自语,额头上冒出冷汗,“黑石坞只有三百庄丁,就是拼了命也守不住啊。”

    “所以我们更要团结。”韩成功上前一步,“张猛带来的二十个弟兄,加上我们原来的五人,再加上坞堡的庄丁,一共三百多人。只要上下一心,依托坞堡的地势,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一战之力?”李坞主苦笑,“韩校尉怕是不知道石擒虎的厉害。前年他攻打刘家庄,三百庄丁守了三天,最后还是被屠了个干净,连刚出生的娃娃都没放过。”他抓住韩成功的胳膊,眼神里带着哀求,“韩校尉,你们快走吧,带着你的人往南逃,或许还能活命。黑石坞……黑石坞认了。”

    “李坞主这是说的什么话!”韩成功甩开他的手,声音陡然提高,“我们是汉人!羯狗杀我们的父兄,淫我们的妻女,占我们的土地,难道就因为他们人多,我们就要束手就擒?”

    他的声音在粮仓里回荡,庄丁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怔怔地看着他。

    “去年洛阳城破,我亲眼看见羯狗把汉人当牲口宰,把女人的头发系在一起拖走。”韩成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人心上,“那时我也怕,怕得腿肚子转筋,可我知道,退一步就是死,往前拼或许还有活路!杀胡令虽然过去了五年,但汉人的血还没冷!”

    他指向门外正在包扎伤口的张猛等人:“这些弟兄,有的没了胳膊,有的断了腿,可他们还活着,还敢拿起刀跟羯狗拼!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身后是汉人最后的窝,退无可退!”

    李坞主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李坞主若是怕了,我们不勉强。”韩成功转身就走,“我们这些残兵虽然伤的伤、残的残,但还有一口气在,就敢跟羯狗拼到底!大不了就是一死,总比窝窝囊囊被羯狗宰了强!”

    “韩校尉留步!”李坞主突然喊道,他抹了把脸,脸上的恐惧被决绝取代,“你说得对,我们是汉人,不能退!黑石坞是我的家,我死也要死在这里!”他提起长戟,对庄丁们大喝,“弟兄们,都听到了吗?羯狗要屠我们的坞堡,杀我们的亲人!我们怎么办?”

    “跟他们拼了!”庄丁们齐声怒吼,声音震得粮囤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韩成功看着眼前的景象,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黑石坞的庄丁才真正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

    “李坞主,”他放缓语气,“石擒虎虽然人多,但羯兵大多是临时拼凑的杂胡,未必齐心。我们只要守住坞堡,拖到他们粮草耗尽,自然能逼退他们。”

    李坞主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信任:“韩校尉说得是。你说怎么守,我们就怎么守!”

    “第一步,加固防御。”韩成功走到粮仓门口,指着坞堡的城墙,“把城外的护城河挖深,再在吊桥前埋上尖木桩。城墙上多备滚石擂木,弓箭手分三班值守,日夜不歇。”

    “第二步,清点物资。”他转向李坞主,“粮食、草药、兵器,都要登记造册,统一分配。伤兵优先用最好的草药,守城的弟兄多领半块粟米饼。”

    “第三步,整训队伍。”他望向张猛和狗子的方向,“让我的弟兄和庄丁混编,每日操练两个时辰,熟悉彼此的配合。张猛他们打过硬仗,让他们教庄丁们杀胡的法子。”

    李坞主听得连连点头,立刻让人去安排。庄丁们扛着锄头去挖护城河,张猛则带着弟兄们教庄丁们如何用断矛格挡羯狗的弯刀,城墙上的弓箭手开始轮班值守,黑石坞里弥漫着一股紧张而有序的气息。

    韩成功站在城墙上,看着坞堡里忙碌的身影,花如月悄悄走到他身边,递过一块粟米饼:“饿了吧,先垫垫。”

    韩成功接过饼,咬了一口,粗糙的饼渣剌得喉咙发疼,心里却暖烘烘的。他知道,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但只要这些汉人弟兄团结在一起,再凶残的羯狗也别想踏进黑石坞一步。

    风从关外吹来,带着远处羯兵集结的气息,但城墙上的汉子们握着兵器的手更紧了。杀胡的路还很长,但他们的脚步,已经踏在了正确的方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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