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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余从殿内出来时,春连立刻迎了上去。小太监脚步匆忙,险些被积雪滑倒:“姑娘怎么出来了?陛下他……”
“睡下了。”桑余轻声答,示意他别吵醒祁蘅。
春连猛地睁大眼睛:“睡、睡下了?”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又慌忙捂住嘴,往殿门方向望了望。
桑余蹙眉:“怎么了?”
春连咬了咬唇,眼圈忽然红了:“陛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靠任何药物安稳睡下了。”他声音发颤,“自从姑娘离宫后,陛下夜夜都要靠安神香才能合眼……”
桑余脚步一顿。
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刺得她面颊生疼。
她缓缓转身:“那他平日……一日能睡多久?”
“若不点安神香……”春连思忖着算了算,“三日加起来也不足两个时辰。常常刚阖眼就惊醒,醒来就再难入睡……”
桑余怔在原地。
檐下的冰棱折射着雪光,那白有些眼熟。
刚才,桑余在祁蘅的头上,看见了白头发。
他才二十三岁。
——
祁蘅醒来时,殿内已点起了灯烛,外面天都黑了。
窗外暮色沉沉,檐下的积雪映着微弱的月光。
他怔怔地望着床帐上摇曳的影子,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记得桑余来了。
但他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真的来过。
掌心传来微微的黏腻感。
但他缓缓摊开手,几块蜜饯的确还在,只是已经化开,糖渍黏在掌纹里。
祁蘅盯着看了许久,忽然自嘲地笑了——又是幻觉吧?
桑余怎么可能来呢?
他这些日子常常在混沌中做些荒唐事,醒来时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不排除蜜饯是自己拿的。
他正出神,殿门“吱呀”一声轻响。
春连端着食案轻手轻脚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影。
祁蘅漫不经心地抬眼,却在看清那人的瞬间僵住了。
桑余披着件素色斗篷,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烛光在她周身镀了层柔和的轮廓,连睫毛上细小的雪珠都清晰可见。
桑余解下斗篷,露出里面藕荷色的裙衫。
她走到榻前,伸手试了试药碗的温度:“醒了就先把药喝了。”
祁蘅仍保持着半撑起身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直到桑余疑惑地抬眼,他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一滴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不是梦?”
桑余看着他这副模样,垂了垂眼。
然后将药碗塞进他手里。
温热触感终于让祁蘅确信这不是幻觉,他的阿余真的回来了。
祁蘅的目光又落在桑余冻得通红的鼻尖上,眉头倏地蹙起。
他转向春连,眼底的温柔瞬间化作凌厉:“谁准你们让她在雪天里到处走动的……”
“陛下!”春连吓得扑通跪下,食案上的碗碟叮当作响:“陛下恕罪!是奴才的错……”
桑余眉头一皱,想起太医说的话。
若是祁蘅能保证心境平和,头疾便不会频发,便会活的久一些。
“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发脾气?”
祁蘅的话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望着桑余,殿内一时静得可怕,连炭火炸裂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然后,祁蘅唇角扬起一个温顺的弧度。
“好。”他轻声应道:“不发脾气,以后我都不会这样了。”
春连惊得忘了呼吸,在一旁瞪大了眼。
他还从未见过陛下这般模样。
方才还雷霆震怒的人,此刻竟乖顺得像只收起利爪的猫,连声音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眼前人似的。
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绣着龙纹的幔帐上。
祁蘅乖乖喝了药,苦味在舌尖蔓延,却比不上心头泛起的涩意。
春连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细碎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殿门外。
屋里只剩下两人。
“你……”祁蘅抬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烛光,“为什么会来看我?”
桑余站在榻前,直视着祁蘅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
祁蘅顿了一下,忽然笑了。
他轻轻点头,发丝垂落在苍白的颊边。
“知道。”
桑余胸口发闷。
这个人怎么还能笑?
怎么能在明知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还笑得出来?
“我和识衍商量过了。”她别开眼,声音有些发紧,“南疆之事尚未了结,朝中局势未稳,在那之前,你绝不能出任何事。”
祁蘅望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缓缓靠回枕上,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原来……是为了这个。”
殿外风雪渐急,拍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的人心发乱。
祁蘅的声音轻得像那些雪往下落,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若是早知这样就可以见到你,我倒觉得,死也没那么可怕了。”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几分病态的亮色。
祁蘅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固执地抬头望着桑余。
“可是……”他喘息着,声音愈发低哑,“又想到你会着急,我又恨自己这副身子,这条烂命,平白让你操心。”
祁蘅说这话的时候,那么平静。
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生死。
他有一双桃花眼,一向阴阴沉沉的,但此刻里面尽是温柔与宁静,像是能溺尽眼前人。
“别说了。”她突然打断他,“陛下好好养病。”
祁蘅停下了。
桑余继续说:“识衍已经去解决阿依娜了,既要保证不会挑起南疆与中原的战火,又不能让她回去,不知道……识衍会不会遇到麻烦。”
她提起李识衍,眼里是明晃晃的担忧。
其实到这一刻,祁蘅才后知后觉的看到,桑余已经梳起了新妇的发髻。
对了,她和李识衍成婚了。
祁蘅心里仍旧有种浓重的恐慌感和不真实。
桑余已经不是他的了,早就不是他的了。
她来看自己只是为了朝堂之事,甚至对另一个人的担忧也远胜于自己,而他只能看着,卑微懦弱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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