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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渐深,白日越发短了。戌时正,赤佬巷丁家小院,老丁卧房内漆黑一片。
角落旧椅上,丁岁安恍若化为了阴影一部分,空蝉身法,重点不在隐藏,而是要和周边环境融为一体。
从气息、光影甚至味道.
“烈哥,散值啦?”
“嗯。”
“来我家随便对付两口饭吧,反正你回家冷锅冷灶”
“不麻烦了,晨起的粥还剩了些。”
巷内隐隐传来老丁和邻居的对话。
有时,丁岁安真不知道老爹活在世间是为了啥。
口腹之欲,几乎没有。
功名升迁,更是不在乎甚至隐隐有种避之不及的感觉。
女人美色相中他的又不是没有,巷尾的姚婶馋老丁身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丁若愿意,只怕弟弟妹妹早就给丁岁安造了一群。
人若无欲,必有所求.老丁,到底是在求什么呢?
‘吱嘎~’
老丁推门入屋,似是对屋内的丁岁安毫无察觉。
一阵零碎轻微响动,老丁摸到火折子,呼呼吹了两下,凑到了油灯前.
丁岁安身形犹如鬼魅,飘忽至老丁身后,右手成爪、距离老爹的后脖已不足三寸。
“.”
见老爹仍在慢条斯理的挑拨灯芯,只得在口中爆出一声‘呔!看招!’
‘哗啦~吱嘎~’
老丁吓的猛一哆嗦,下意识前窜,却一下绊在了桌腿上。
伴随着桌椅移位的声响,老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忙脚乱去拔佩刀
“.”
丁岁安终于放弃了试探,“爹,是我。”
“.”
两息短暂死寂后,老丁坐在地上抱着腿,疼的龇牙咧嘴,还不忘优美问候道:“你丈母娘那腿儿!晓不晓得人吓人,吓死人!你想吃老子的席啊!”
丁岁安嘿嘿尬笑两声,将老爹搀起扶到座位上。
闲聊几句,忽道:“爹,你以前是在兴国殿下府上当侍卫啊?”
老丁揉着小腿迎面骨,头也不抬,“是啊。”
“那你和殿下很熟吧?”
“想什么呢,公主府那么大,侍卫那么多,一年都不一定能见殿下一回。你也在兰阳王府当过差,难不成还能每天见到王妃?”
老丁反问道。
丁岁安认同的点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我也没怎么见过王妃。”
今晚忽然又跑来试探亲爹,自然是因为今日榆林街事发后,兴国忽然遣林寒酥到场。
当初的素质黑衣人至今没有头绪,再有今日之事。
他一度怀疑,老爹既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又是兴国的秘密面首但现在看老爹这样子,委实不像。
“把药酒给我拿来。”
“哦~”
“爹,我听阮世叔讲,咱老家不在天中?咋没听你说起过老家的事儿?”
“他懂个屁,咱老家就在天中,你爹我只是没在天中出生。”
“那爹出生在哪儿?”
老丁闻言,没第一时间作答,反而低着头认真的在小腿上擦拭着药酒,半天后才道:“南昭。”
“南昭?这多年,爹没回去看过么?”
“亲人都死绝了,有什么好回去看的”
“哦”
怎么又是南昭
年初南征,导火索便是南昭私藏‘儒逆’。
这有袁监正那样的神仙人物,因为受故人所托,请丁岁安去照应南顺郡王府
袁监正的‘故人’既然为南顺郡王托请,便极有可能是南昭贵人、或者干脆是就是逃到南昭的‘儒逆’。
再有朝颜和她那位神秘的姑姑又是南昭。
今日又得知,老丁竟然也生在南昭.
南昭到底有什么啊?
榆林街一事,不知是因为丁岁安当街将事件定性为‘攻击禁军、形同谋反’的原因、还是林寒酥打着鸾旗到场过问的原因,总之,后续两天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临平郡王没反应,甚至连赖三虎名义上的主子乐阳王世子也没有反应。
死一个赖三虎,宛如死了一只蚂蚁。
九月初九。
适逢重阳节,天中国教也迎来一个大日子。
前任天中掌教被鼠妖所害,掌教在空缺一个多月后,三圣宫终于任命了新掌教徐九溪。
同时还兼任着律院山长的她,一跃成为国教内最年轻的紫衣掌教。
丁岁安作为文律两院供奉,自然是要去城东天道宫观礼。
一早,朝颜、软儿各穿一身交领窄袖劲装,跟随丁岁安出门。
自从两人秘密加入西衙后,林寒酥交代的第一件任务,便是保护好‘大曲长’!
大曲长在兰阳诛妖,肯定已经被妖怪盯上了据林寒酥讲,妖怪最善于变成娇滴滴的好看女人来故意诱惑大曲长,她俩一定得仔细留意,不能让那些妖艳贱货们接近大曲长。
所以,软儿格外警惕。
街面上遇见个女人多看丁岁安两眼,她便会恶狠很瞪回去。
跟在最后的法海,呃,智胜一身僧袍,身上却左右各挎了两个色彩斑斓的小挎包
这是软儿和朝颜用来装零食的包包。
她俩一身飒爽劲装,若再跨个小女孩家家用的挎包,会显得不协调。
背包的差事自然就给了大和尚。
智胜倒也不在乎.
他来家里做门房后,安保级别瞬间提高了数个等级。
说好不要工钱,其实算下来,丁小郎也没少花钱。
帮他买经书、制造法器的各种材料,甚至还专门在前院辟出一间房做了佛堂,以方便智胜早晚功课。
朋友嘛,就这样。
你坑坑我,我坑坑你。
当初丁岁安坑他做免费门房,现如今智胜坑丁岁安买这买那
巳时。
一行四人赶到城东天道宫。
远比兰阳天道宫规模更大的数重大殿内,布置的花团锦簇。
国教方面柳圣、贝圣亲自莅临,朝廷则派了刚刚由刑部侍郎迁任礼部尚书的李秋时到贺。
除了这些大人物,闲散世子、勋贵衙内,以及天中府衙都有代表列席。
丁岁安从中嗅出点味道经过南征、兰阳恶疫两回斗法后,朝廷和国教好像又重回了蜜月期。
只是,不知这蜜月期是长期维持下去,还是为了下次斗法聚集力量。
天道宫宽阔前殿内,勋贵云集。
初次参加这种的场合的丁岁安,没多久就找到了组织,陈翊、李美美、高干俱在。
“老六,听说你前几日在榆林街杀了韩敬汝的狗腿子?嘿,哥哥一日不看着你,你就惹事啊!”
李二美贱里贱气、咋咋呼呼,丁岁安却道:“韩敬汝是谁?”
陈翊替李美美答道:“乐阳王世子。”
丁岁安正要说话,忽听一阵爽朗笑声,几人齐齐看过去,只见一名身材颀长、面容俊朗的青年迈步入内,顿时一帮子围了上去。
有低阶官员、有名门公子、甚至还有清矜文人。
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问候和搭话,那俊朗公子却能做到不疾不徐、面面俱到,给与了所有人热情回应。
一看就是长袖善舞惯了的人。
“这谁啊?”
丁岁安低声问,陈翊看着对方,“他便是韩敬汝.”
“哦?”
和赖三虎这样的人搅合不清,丁岁安还以为乐阳王世子会是个眼高于顶、飞扬跋扈的角色
那边,韩敬汝似乎也看到了陈翊,不由作了个团揖,告罪一声,主动走了过来。
“小臣敬汝,见过朔川郡王。”
离着还有三步远,韩敬汝已笑着行了礼。
陈翊回礼,韩敬汝大步上前,哈哈笑道:“三郎,听说前段时间你和美美公子还有那南征英雄丁岁安,在教坊司做了好大的事!好生让人佩服!下回再有这热闹,一定喊上我!”
一句话,将高三郎、李二美,甚至是丁岁安都夸了一遍。
如今,秦寿罪名早已坐实,礼部经历了一番大清洗,夏继业恢复名誉,夏铁婴的幼侄继承爵位。
已盖棺定论的事,韩敬汝再拿来说,自然没有任何政治风险。
丁岁安这几位结义弟兄,方才似乎对韩敬汝抱有一点点敌意。
但简单几句对话后,交谈气氛竟也热烈起来。
“咦,这位丰郞如玉、气度不凡的兄弟是.”
闲聊间隙,韩敬汝好像突然发现了站在旁边的丁岁安,主动问向高干。
李美美想向高三郎使眼色,让他别说毕竟丁岁安刚和人家结下仇怨。
忠厚高三郎却没想那么多,径直道:“他便是敬汝兄方才提起的丁岁安都头.”
陈翊凝神屏气,李美美的眼睛也在两人中扫了个来回。
却见那韩敬汝忽地脸色一肃,身形站直,双手伸至身前,交迭俯身、弯腰,一个深揖。
“原来是丁兄弟,前几日,赖三虎在榆林街冲撞了兄弟家眷,愚兄知晓后,原本想登门致歉,却又担心唐突,幸而今日得遇。”
作揖起身后,韩敬汝不待丁岁安说话,又朝软儿和朝颜一揖,“想必两位便是那日受了惊吓的娘子吧?愚兄在此赔个不是,两位娘子莫往心里去.”
丁岁安被搞蒙了,不是因为他道歉,而是因为他直接承认了赖三虎是他的人。
虽然各位大人府上或多或少都养着些不干净的人物,但出事后,可没人愿意承认和那些腌臜泼皮有关系。
这位却.
“赖三虎是韩公子的人?”
丁岁安佯装刚刚知晓,韩敬汝左右瞧了,凑到丁岁安身旁,低声道:“是啊,兄弟你也晓得,愚兄一大家子开销大,便养了几个癞汉,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赚些银子花花,手底下的人一多、稂莠不齐,愚兄就管不过来了,才闹出榆林街那档子丢人事.”
说罢,韩敬汝退开一步,也不遮掩,直接道:“赔不是的话,愚兄就不再说了,往后,鸿胪寺坊、怀宁坊的净街银,便交由兄弟费心了。”
“.”
这位,怪不得在天中吃得开。
直接承认赖三虎是他的人,保护了背后的临平郡王名声不污。
鸿胪寺坊已事实落入丁岁安手里,他不但果然放弃,还顺带又送了一坊.
能审时度势,该放弃时利落干脆、不婆婆妈妈。
做坏事,也做的坦率。
恰在此时,殿门外响起低沉号响,似有贵人到了。
韩敬汝再一拱手,对几人道:“今日不宜叙话,过几日,愚兄于章台柳摆宴,咱们再叙闲话。”
“好说~”
几人回礼。
让人如沐春风的韩敬汝离开后,李美美脸上犹自挂着笑容,却在瞥见陈翊稍显冷淡的脸色后,笑容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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