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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猴子,那张嘴!老夫走南闯北几十年,从未受过如此窝囊气!”李靖想起了当年的事情,齿缝里嘶地吸了口凉气,仿佛那股久远的怒火又被引燃,
“那年老夫不过是随偏师往北边草原兜个圈子,收拾几股突厥游骑。鬼打墙似的,愣是遇上一场没头没脑的大雾!稀里糊涂就闯到了那两界山的山脚下!”
街市的喧嚣似乎淡了下去,李靖的眼神越过眼前的人流,直勾勾投向远方,满是忌惮。
“那山,半拉子埋在土石堆里,就剩个猢狲脑袋露在外头!一见老夫过去,那对金眼就滴溜溜转,还能口吐人言。”
李靖的声音压低,带着当时的气恼,“张口就是‘兀那凡人,爷爷在此压了五百年,速速磕头拜见你家祖宗!’”
他重重哼了一声,脸上肌肉抽动,
“老夫堂堂开国大将,如何受得住这妖孽的腌臜气!提剑便劈!”
“可……”
李靖脸上那点余怒瞬间被难以置信的骇然替代,
“那猴头!非但不躲,反倒把脖子往前一伸,嘿然一笑,‘用力些!没吃饭么孙子?替你祖宗挠痒痒呢!’”
“我那宝剑愣是在它身上留不下痕迹。”
“后面一下,我使了全身的力气,剑光下去,噗嗤一声,那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老夫刚想收剑……”
他喉头滚动一下,声音干涩,
“你猜怎的?掉地上的猴头竟冲着老夫龇牙咧嘴:‘不孝子孙哪,砍爷爷脑袋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陈光蕊心头巨震,五指无意识地在袖中收紧,没错!是齐天大圣!
是他!这信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陈光蕊的记忆深处。
他强自按捺着翻涌的心绪,脸上维持着倾听的平静,目光却垂了下去,死死盯着青石板缝,不敢让眼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泄露分毫。
隔墙有耳,每一步都可能踏错!
现在的他,看谁都像监视自己的人,只能竭力将李靖描述的每一个字都刻入脑海,一字不差!
“……那妖猴话音未落,掉地上的猴头竟‘哧溜’一下,自己飞了回去!眨眼工夫,脖颈接上,连根毛都没掉!”
李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仿佛又摸到了当日震得自己虎口发麻的剑柄,“老夫后来砍了他三次!次次如此!那妖猴还哈哈大笑,‘爷爷这脑袋瓜脆,你多砍几个当蹴鞠踢!嘿嘿,真孝顺!’”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憋屈的无力感似乎至今难忘,
“最后老夫……唉!只能愤而离去,只盼天雷劈死这满口祖宗的孽障!这便是老夫亲历的妖邪之事!实打实!绝非虚言!”
他抬头,铜铃般的眼狠狠扫过街巷两侧,目光如刀,像是在寻找可能潜藏的窥视者。
陈光蕊这时才缓缓抬起眼,眉头紧蹙,声音压得只够两人听清,
“李将军所见,实在匪夷所思。依将军看,”
他目光锐利地迎上李靖,“今日这两个……这般诡异手段,弄两个普通农人来行刺你我的妖邪,又该是何来路?是‘那位’旧太子那边……余孽所遣?还是……”
他故意顿了顿,眼中适当地露出惊疑与忌惮。
李靖浓眉狠狠一拧,同样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浓重的肃杀,“若玄武门前夕,旧东宫那帮人便与这等妖物勾结……哼!可若按今日局势论,秦王已承大统,既为太子……”
他眼中厉光闪动,“这胆敢潜入长安天子脚下的妖孽,倒更可能……是冲着他来的!是旧党的手段!意在制造恐慌,乱他根基!”
他握紧了拳头,“只是……西牛贺洲才是妖邪丛生之地,此地乃南瞻部洲,还从未见过此等妖邪,这帮东西竟敢把爪子伸进来,胆大包天!”
“将军所言极是。”
陈光蕊微微颔首,顺着他的话锋,眼神里流露出急切与忧虑,
“此事非同小可!两个寻常农夫,竟能瞬间化为凶悍死士,背后操纵之力诡异莫测!今日你我遇刺,焉知明日他们又会在何处作乱?将军在朝中威望素著,手眼……”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改口道,
“执掌兵部,调兵遣将、详查细究,总比我这个初入京城的穷酸书生方便得多。若将军肯出手追查这妖邪根底,长安或可避过一场大祸!天下苍生亦感将军大德!”
他语速加快,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导,双手一揖,姿态恳切。
李靖眼神骤然一亮,仿佛被陈光蕊“执掌兵部”四个字刺激了一下,但旋即黯淡,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深深的灰败与自嘲,嘴角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哼……呵……”
他从鼻孔里泄出一声苦涩的冷笑,“调兵遣将?详查细究?陈状元,你太看得起李某了!兵部……哼,现如今不过是个架在火上烤的空壳子!”
他烦躁地一挥手,仿佛要驱散那无形的憋闷,
“陛下刚掌太子印监国,雷霆手段清洗旧东宫!似李某这等曾……曾因驻守北地而未能明确站队的‘墙头草’,此刻能保住头上这项乌纱,已是皇恩浩荡!还谈何‘执掌’?谈何‘追查’?”
他的声音干涩无比,透着一股心灰意冷的颓然,
“怕是用不了几日,便该有人来‘请’老夫‘安心休养’,兵部这趟水……老夫怕是趟不进去了!那等惊天妖术,非朝廷动用举国之力不能窥视根底……李某如今……有心无力,实在抱歉!”
他目光沉沉地看了陈光蕊一眼,里面尽是无奈与一丝被世事磋磨的萧索。
陈光蕊的目光静静落在李靖那满是颓唐与压抑的面庞上,深邃的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与算计的光芒。
他唇边忽然勾起一抹极淡、几不可察的弧度,仿佛拨开云雾看到了被遮蔽的前路。
“将军过虑了。”
陈光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传入李靖耳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陛下之胸襟气魄,绝非寻常帝王可比。李将军请看,”
他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朝着宫城方向一引,暗示那个他刚刚攀附上的名字,“魏大人!昔日何许人也?旧太子的洗马!”
“魏大人?”李靖眼中果然闪过一丝惊疑不定,想到了昨日魏征被新太子任命詹事主簿的事,嘴里还说着,“别着急,让我想想。”
陈光蕊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李靖,言语间充满了引导性的信任,
“将军之功勋才干,更在魏大人之上!今日虽暂处风口浪尖,似有沉寂之像,但我敢断言!待陛下彻底稳固朝局,廓清寰宇,必然需依仗将军这等沙场宿将坐镇边陲、威慑四方!这兵部的大印,迟早还是将军的!”
李靖那灰败的脸色,如同被一阵温煦的春风吹过,瞬间由青白转成了泛红的激动。
他眼中那点熄灭已久的火苗猛地跳动起来,越来越亮,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被点破心事后的深切渴望。
“真……真有此事?陛下……果真能不计较李某的……迟疑?”
他声音有些发颤,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目光死死钉在陈光蕊脸上,像在寻找一个能彻底安心的答案,但是很快,他又失望了,
“你一个新晋的状元,不知道这朝堂那些文官们的心思,那都是害死人不偿命的,李某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陈光蕊斩钉截铁,语气中透出无比的笃定,
“我虽然未入朝堂,但是我大唐名将的风范早已经如雷贯耳,李将军,您只是休憩的猛虎,只要我大唐还有仗要打,您定然还有建功立业之日。”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注意的李靖的表情。
此时,李靖的情状看在他眼里,知道这步棋已然落定。
他悄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略微一松,又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声音里带上一丝年轻人独有的好奇与期待,
“待将军日后再度执掌兵符,威震天下之时……”
他目光投向西北方,那里仿佛映衬着传说中那座山岭的轮廓,
“若机缘到时,将军能否……再带陈某去见识见识那两界山下的‘祖宗’?让陈某也开开眼,看看这满口叫‘孙子’的猴子,究竟是何等刀枪不入的泼天胆色?”
李靖胸膛中那股憋屈良久的郁气,在这一刻仿佛随着陈光蕊掷地有声的话语彻底消散了!
尤其是那句“再掌兵符,威震天下”,如同烈酒滚过喉肠,烧得他气血翻涌!再看眼前这年轻状元,哪还有半分初识时的戒备?分明是目光如炬、能勘破迷障的知音!
“哈哈哈哈哈!”李靖终于压抑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爽朗粗豪,震得街边路人侧目,如同沉雷滚过午后的长街,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酣畅淋漓,
“陈状元一言,真乃金声玉振,令老夫拨云见日!”
他大手重重一拍陈光蕊的肩头,力道沉得让陈光蕊脚下都微微一个趔趄。
“好!”李靖笑声未歇,已然应下,虎目精光四射,
“今日得遇状元郎,实乃快事!”他拍着胸膛,粗声粗气,却又斩钉截铁,
“若还有此机会,必带你一道去那两界山!老子也指那泼猴的鼻子问问,还记不记得当年他口口声声自称的爷爷是谁!再问问他,你这张碎嘴挨了我李某人的剑,到底痒痒不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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