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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西市口的老槐树在晨雾里蔫蔫地垂着头。陈光蕊大步流星走到槐树下,那张虫蛀杂木条案还歪在树根旁,袁守诚抱着破竹筒打盹,被脚步声惊醒,一抬眼就对上陈光蕊那张沉静得过分的脸。
“算命的,算一卦!”陈光蕊一巴掌拍在条案上,虫蛀的木头“嘎吱”一声脆响。他语气硬邦邦的,没提算什么卦。
袁守诚猛一哆嗦,手里的破竹筒差点滚地上。看清是陈光蕊,他那张老脸立刻垮了下来,哭丧着挤出褶子:“还来啊?!”
袁守诚搓着手,声音又低又蔫,“龙王老爷守着泾河水族盯得死紧!长安城这算卦营生没法干了!老夫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么弄我可要换个地方了……”
他越说越丧气,“以前偷偷摸摸给人算一卦,好歹一天只挣两尾金鲤,神不知鬼不觉。如今那老龙精着呢!老夫哪敢再算计他水族?没活路了,这下可真没活路了!”
陈光蕊半句废话都不想听,冷眼一扫,“别废话!让你算你就算!不然……”
他脚尖一抬,轻轻踩住条案一只晃悠的腿,“现在就砸了你这摊子!”
“呀呵!”袁守诚浑浊的眼珠子一瞪,山羊胡子气得直抖。他上下打量陈光蕊那身素色文士袍,又瘦又单薄,“今天说话这么硬气?你手里有鱼?快拿来看看?”
他伸脖子往陈光蕊袖袋里瞅。
“没有。”陈光蕊答得干脆,眼皮都没抬。
袁守诚差点气笑了:“没鱼你还敢这么横?就不怕老夫给你瞎算?卦象歪了,倒霉的可是你自个儿!”
说着话,他连铜钱都没扔,直接眼睛一翻,就要胡乱念叨几句。
陈光蕊嘴角极淡地一勾,十分肯定地说道,
“你绝对不会给我瞎算。不光要算,还得算得准!一个字都不能错。”
袁守诚捋胡子的手停了,脸上全是嘲讽的不信。一个穷书生,空口白话就想命令老子?
“行,我给你算,不光要算,而且一个字都不会对!小子,你忽悠道爷我那么多卦金了,今天还想来空手套白狼?”
他把脸别过一旁,说的那叫一个坚决,“不算,今天看不着鱼,我是说什么都不算!”
他看着陈光蕊,表情得意,那样子,如果陈光蕊再问,他可就要撒泼打滚,把武侯给惊动过来了。
“哗啦!”
半筐闪着金鳞的鲤鱼被粗暴地砸在条案上!
水珠溅了袁守诚一脸。
老龙王像堵墙似的压过来,他粗着嗓门吼:“瞎吵吵啥?不是要鱼吗?够不够?算!”
他大手一挥,一筐子金鲤活蹦乱跳,把袁守诚的破黄麻纸全浸湿了。
这些金色鲤鱼,在阳光下,就像金子一样,品相可比之前袁守诚的那些卦金好上太多了。
袁守诚惊得下巴快掉地上!他指着那筐在案上蹦跶的鱼,又戳戳老龙王鼓胀的腮帮子,
“龙、老龙?!你……你这是吃错药了还是咋的?!”
“这些不是你的宝贝么,这样就给我送过来了?”
他脑子嗡嗡直响,这老东西昨天还喊着要砸他饭碗,今天就送鱼上门?
邪门!袁守诚疑惑地看着老龙王,泾河老龙脸色红红的,直接别过脸去。
袁守诚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抓起那几枚沾了鱼腥的铜钱,想都不想就撒到案上,嘴里飞快念咒。
铜钱落定,袁守诚的眼睛黏在那卦象上,像被雷劈了。
他的手开始抖,嘴唇哆嗦着,“人……人曹官……是魏征?!”
他猛地扭头,死盯着陈光蕊,那眼神像看见了鬼!
“你……你早就知道?所以一直跟魏征勾勾搭搭?!天爷……你连这个都算到了?!他是人曹官你早就知道了?我……我服了!真服了!”
他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最后一丝高人架子彻底碎成渣。
自己靠着算卦吃饭的,现在算卦根本算不过人家陈光蕊啊!
这家伙绝对比自己能看到更多的天机。
不是,你都这么准了你还找我算?袁守诚看着陈光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老龙王脸“腾”地红了!他想起前几日在西市口揪着袁守诚衣领喊打喊杀,唾沫星子喷人家一脸。
再看看眼前不动声色的陈光蕊,老龙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他猛搓自己额角,粗声粗气地咳嗽:“咳咳!那个……状元郎!你……你这盘算的本事,绝了!”
人一多,他不擅长说软话了,早就不是昨晚梦中的那副姿态,只能朝袁守诚猛递眼色,急吼吼道:“袁老头!还不快夸夸?愣着干啥!”
意思再明白不过,赶紧给我找台阶下!别让老子下不来台!
陈光蕊目光沉沉,落在那筐扑腾的金鲤上,没理会龙王的窘迫和老袁的慌乱。他慢悠悠地问,
“袁先生,这一筐鱼,够你算多少卦了?”
龙王赶紧抢着表态,声音雷响,
“不够还有!我那水府里有的是!要多少你说!”
他挺着胸脯,想把刚刚的尴尬冲淡些。
袁守诚连连摆手,心有余悸地偷瞄着龙王,
“够了!够了!哪还敢再要?陈状元,说吧!这次想算什么卦?老夫包准!”
陈光蕊却摆摆手,
“不急。我好奇,你拿这些金鲤……除了炖汤,还能做甚?”
他紧盯着袁守诚的脸。
袁守诚表情一收,显得格外平淡,
“炖汤而已。老龙王拿了这么多,老夫也喝不完,而且我要是真炖汤了,这家伙还要心疼,分明是让我难做嘛。”
他说着,眼睛却死死黏在那筐鱼身上,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梭巡,像在翻捡宝贝,又像在鱼鳞堆里找根针。那眼神,根本不是舍不得,更像在……搜寻什么东西!
陈光蕊没吭声,心里诧异得像被针扎了一下。这老算卦的,看见鱼为何是这种表情?
他根本不是熬汤喝。
陈光蕊几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袁守诚的一举一动,
袁守诚被他看得不自在,赶紧追问:“陈状元!你到底要算啥?”
陈光蕊收回疑惑的目光,声音斩钉截铁:“你帮我算清楚,最近一段时日,长安城里,佛门都有谁来过?”
他的眼神像深井,倒映着槐树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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