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武侠仙侠 > 江湖门唐门 >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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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中风起,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得唐家堡层叠的重檐翘角愈显森严。唐琢之负手立于窗前,目光沉沉地望着天际聚拢的阴云,眉宇间一抹忧色挥之不去。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小卷蜡封密信拴在信鸽腿上,手腕一扬,那灰影便振翅没入了铅色的天幕。许夫人端坐桌旁,手中虽持着一卷书,心思却显然不在其上,目光不时飘向丈夫凝重的背影。

    许久,雕花房门便被轻轻叩响,随即便“吱呀”一声被略显急切地推开。“爹?娘?”唐昭临裹着件簇新的月白夹袄,步履略有些不稳地撞了进来,

    袖口还沾着几点新鲜的机栝油渍,显然是刚从工坊出来。他脸色略显苍白,眼中却跳动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兴奋,仿佛这片刻的等待都让他度日如年。

    唐琢之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宠溺,快步上前扶住他,将他引至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临儿,怎不多睡会儿?毛毛躁躁的。”他深知儿子对机关术的痴迷,也听闻他这些日子为了元动釜的研制几乎不眠不休。

    “爹爹子时便到了,娘亲怎的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唐昭临带着少年特有的抱怨,略带不满地看向许夫人,随即他的眼神变得灼热起来,急切地拉住唐琢之的衣袖,“爹,您快随我去天工坊看看!‘元动釜’它……它如今已经可以稳定运转了!”他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仿佛那不仅仅是一座机关,而是他毕生所求的极致,是这几个月来无数次失败后,终于等到的胜利曙光。

    唐琢之闻言,面露讶色,眉梢微挑,随即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无疑是雪中送炭,巨大的欣慰与骄傲瞬间冲淡了他所有的疲惫。

    他深知元动釜的意义,若真能稳定运转,这不仅仅是机关术的突破,更是唐门在乱世中立足的根本。

    “哦?当真?!”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千真万确!”唐昭临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骄傲与急切,那份被父亲认可的渴望几乎要溢出眼眶,我和其他几名弟子重新设计了内部的导流系统,如今它不仅能够稳定地提供澎湃动力,更重要的是,它能长时间地驱动各类大型机关,大大减少了人力操作的繁琐,而且其动力之强劲,远超现有任何机关!”他越说越兴奋,完全忘记了自己方才的抱怨和身体的虚弱,恨不得立刻将父亲拽去天工坊,将自己这几个月的心血成果,毫不保留地展现在父亲面前。

    唐琢之看着儿子眼中那份近乎狂热的光芒,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元动釜的突破,对于唐门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一项机关术的突破,更是一种战略性的变革,足以改变唐门在江湖中的地位,甚至能影响整个天下的格局。

    他拍了拍唐昭临的肩膀,眼中尽是欣慰,那深藏的忧虑此刻也被这份巨大的喜悦冲淡了几分:

    “好,好!临儿有此成就,为父甚是欣慰!快,带我去看看!”

    父子二人来到了天工坊,果然,那座被命名为元动釜的金属装置此刻正静静地矗立在工房中央,表面温和地泛着一层微光,不再是上次那般刺眼的赤红。内部传出低沉而有规律的轰鸣声,宛如某种巨兽在平静地呼吸,而不是之前那般狂暴地咆哮,炉顶的排气口,有规律地喷吐着细密的白色蒸汽。

    唐昭临熟练地操作着控制杆,炉内的火光随之明灭,齿轮的转速也随他的指令而精准变化。他指着一个与元动釜相连的巨型傀儡,解释道:

    “爹,您看,如今这傀儡即便持续运转一日一夜,也只需少量‘白霜’作为补充,便能保持其强大的力量,比以往用人力驱动效率高出十倍不止!”他的声音中充满了骄傲与自豪,这份成就足以让他忘却所有病痛带来的困扰。

    唐琢之凝神细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深知,这种能够长时间稳定提供巨额动力的装置,将对唐门甚至整个江湖格局带来颠覆性的影响。他轻轻抚摸着元动釜冰冷的金属外壳,感受到其内部蕴含的强大而稳定的力量,心中那份隐忧似乎也因这股力量的出现,而稍稍减轻了几分。他看着眼前这个病弱的儿子,却从他身上看到了比任何武功高手更强大的力量。

    然而,即便有这元动釜的惊人突破,唐琢之心中那份对江湖乱局的忧虑依然挥之不去。他轻叹一声,将手从元动釜上收回,转向唐昭临,眼神中带着更深层次的期望与考量:“临儿,你的功夫近来可有进益?机关术固然是你的天赋所在,乃唐门立足之本,但江湖险恶,即便机关再精妙,也难免有疏漏之时,若无防身的武功,如何立身?”

    唐昭临闻言,笑容微微一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颊泛起一丝微红。他知道父亲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但武学对他而言,总是少了那么一点机关术的魅力。他嘴上应着:

    “爹爹放心,我近来有随几位师伯习练些短兵刃,用起来倒也还算……趁手。”心里却还在盘算着元动釜下一步如何提升其效能,如何让其能驱动更庞大的机关。

    唐琢之眉头微皱,对儿子的敷衍心知肚明。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严厉,语气也变得更加沉重:“临儿,这可不成。你需多向你青锋师叔请教,他年轻时练功何等刻苦,三大绝技与一身武艺方能融会贯通,运用自如,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你若想真正立足于世,即便有机关傍身,也绝不能轻视武学。”

    “孩儿知道了。”唐昭临见父亲似有不悦,忙乖巧应道。他眼珠一转,又似想起什么,好奇地问:“对了,爹爹,我前些日子,听青锋师叔无意中提起过一部叫《无影诀》的功法,那是什么?”他随意的问题,却无意间触及了唐门深埋的秘密。

    “哦?”唐琢之不动声色,心中却闪过一丝警惕。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唐昭临,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无影诀》牵涉唐门极深的秘密,甚至关乎一些隐秘的历史,绝非寻常子弟可以知晓。“他如何会与你提起此诀?”他故作平静地问道。

    “便是前几日他从京城回来看我之时,闲谈中偶然说起的。”唐昭临并未察觉父亲神色的微变,只觉得青锋师叔可能无意中提到了什么有趣的武功,眼中仍带着求知欲。

    唐琢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但很快便舒展开来,语气依旧平静无波:“有些事,你将来自然会知晓。”他决定暂时不向儿子透露过多,关于《无影诀》和京城更深层的秘密,他会选择更合适的时机去揭示。

    恰在此时,工坊的入口处传来了唐青锋沉稳的声音,打破了父子间短暂的宁静:

    “掌门!”唐青锋推门而入,躬身行礼,“青城派的长老已到山门外,说是奉李长青道长之命,特来拜会并送上贺礼。”

    唐琢之闻言,神色一正,方才眉宇间的忧虑被暂且压下。他深知,在如今这风云诡谲的江湖中,门派间的交际,绝非简单的礼尚往来。他沉声道:“好,青城派高义,我这便亲自去迎接。”

    正午的官道上,一行马帮商队扬起尘土,车轮碾过“江湖门”客栈朽坏招牌之下,闷声远去,不曾为这座荒废已久的院落投下半分关注。客栈内,宁云栖正带着阿妤和修文,与这个新盘下的“家当”较着劲。

    厚厚的积灰覆盖了每一个角落,榆木桌腿泛着青黑的霉斑,柜台的裂痕里嵌着早已干涸的陈年酒渍。漏风的木窗偶尔斜插进几道浑浊的光柱,无数微尘在光束中无声翻滚,宛若另一个沉寂的世界。再往高处,横梁与屋角,则尽是蛛网的天下,不知见证了多少无人问津的春秋。

    修文一脚踩过某处地板裂缝,朽木立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惊得墙角一只肥硕的老鼠“吱呀”一声窜进堆满腐叶的灶洞,半晌不敢露头。厨房那边,宁云栖的布鞋底传来碾碎蟑螂的清脆微响,紧接着又是两只灰鼠从案板下慌忙溜出,尖细的爪印在面粉般的积灰上拖出两道细长曲折的纹路,转瞬便消失在灶台深处。

    宁云栖提着扫帚追了几步,终是无奈,将扫帚往墙边一立,心中暗忖:“看来,是得寻摸只利爪的猫儿来镇宅了。”她顺手挽起沾了些许尘灰的衣袖,准备去处理更麻烦的油污。

    这一挽,露出了她修长而有力的胳膊——那并非寻常女子的纤弱,手肘屈起时,腕间凸起的筋脉清晰可见,宛如一张蓄势待发的硬弓,分明是常年挥舞重兵才磨砺出的刚韧线条。

    “唉,好端端的西安府不待,偏要来这鸟不拉屎的雨坪镇……”阿妤正拿着抹布有气无力地擦拭着一张满是划痕的桌面,忍不住小声嘟囔,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失落与委屈。

    “说什么呢,小馋猫?”宁云栖恰好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还沾着些许黑灰,闻言不由失笑。

    阿妤被抓了个正着,脸颊微红,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宁姐姐,我说的是实话嘛。这镇子瞧着也不大,可客栈茶寮却不少,咱们盘下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地方,连只耗子都比人多,这生意……真能做得起来吗?”“客栈再多,能有西安府里那些鳞次栉比的酒楼多?”宁云栖走到她身边,伸指点了点她鼻尖的灰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看你呀,不是担心生意,是惦记着西安府永兴坊的甑糕,东木头市的肉丸胡辣汤,还有那回民街数不清的吃食。”

    “我才没有!”阿妤急急打断,声音却小了下去,底气明显不足。“还没有?”宁云栖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也不知是谁,每次一提到西安府的小吃就两眼放光,吃饱了就犯困,倒头便睡,跟只小猪似的。”

    阿妤被说得面红耳赤,跺了跺脚,强行转移话题道:“哼!那……那宁姐姐你说,咱们的手艺,这里的人……他们能吃得惯吗?我瞧着这镇上的人,口味好像跟咱们那边不太一样。”宁云栖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是得留心些,或许真该寻访一两位本地的厨子,学学他们的拿手菜,也免得到时菜不对路,无人问津。”

    与此同时,雨坪镇外五里,一座前朝废弃的盐仓孤零零地立在荒野。夯土墙上爬满了褐黄的苔痕,秋风卷着枯草掠过墙体上铸铁的通风口,发出呜咽般的凄厉哨响,平添几分萧索。两匹膘肥体壮的枣骝马喘着粗重的鼻息,拖着一辆覆盖着油布、明显超重的板车缓缓驶来。

    厚重的铁轮碾过铺满山径的火红槭树叶,发出“喀嚓喀嚓”的碎裂声,车辙深陷处,隐约可见渗出的乌黑枪油,在枯叶上凝结成一块块琥珀似的斑块。陆昭自车辕上一跃而下,身形矫健,上前推开沉重的包铜仓门。一股干燥的硝石味混杂着樟木特有的松脂气息,夹带着陈年霉腐之气,扑面而来。

    仓内暗影幢幢,随着他步入,六名身形精壮、目光锐利的汉子自一堆堆叠的巨大樟木箱后无声闪出,动作间透着军旅的干练。

    “都仔细着些,棱角处都用油布包好了,莫要蹭坏了里头的宝贝。”陆昭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走到一只近旁的乌木长箱前,屈指叩了叩箱盖,内里立时传来一声带着金属余韵的沉闷回响。

    几个汉子上前,合力去抬那木箱,沉重的分量让他们额头和后颈瞬间暴起汗珠,在从门缝透入的微弱秋阳下闪着油光。箱底沉重地蹭过满是尘埃的青石地面,刮下一溜铁锈,也露出了箱底木板缝隙中,那被三层厚实麂皮紧紧包裹的、黄铜铸造的火炮击发栓的一角。

    一名汉子眼尖,瞥见箱子接合的缝隙里,几粒黑火药的细小颗粒悄然滑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低声道:“陆爷,这……这物件的规制,怕是比青州大营里的‘神威大将军’炮还要……”

    “聒噪!”陆昭眼神一厉,突然伸手掀开那乌木箱一角的油布。一缕秋日阳光恰好从破损的屋顶投下,精准地照在箱内那尊黑沉沉的炮身上,炮尾处阴刻的两个篆字——“神机”——其上残留的鎏金笔画瞬间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他屈指在那冰冷的炮膛上重重一弹,发出“铛”的一声清鸣,惊得梁间几只栖息的寒鸦扑棱棱飞起,仓皇逃出。

    十尊同样的黑铁巨兽,静静地躺在各自的樟木长箱中,如同蛰伏的凶兽,在仓内樟木箱垒起的临时屏障后散发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陆昭缓步走过,手指轻柔地抚过其中一尊炮身,感受着那秋霜般沁人的寒光,嘴角勾起一抹难测的笑意:“这,可是真正的宝贝啊。”

    指尖在冰凉滑腻的炮身上流连片刻,陆昭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却带着一丝森然:“只可惜啊……这份大礼,倒要先用在‘自己人’身上了。”站在他身侧,先前抬箱的那名最壮硕的汉子闻言,身躯猛然一僵,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粗壮的、纹着“浪里蛟”刺青的肱二头肌悄然滑落,滴在尘土中,洇开一小片深色。陆昭“砰”的一声合上箱盖,震起一片木屑与尘埃,在纷扬的尘雾中,他淡淡补了一句:“倒也不算完全可惜——那些不肯与朝廷真正一条心的,从一开始,便算不得自己人了。”

    仓外,两名扮作寻常脚夫模样的哨兵正来回踱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粗布衣领下,隐约可见内里锁子甲反射的幽幽冷光。陆昭大步走出盐仓,踹了踹板车的车轮,对其中一名哨兵吩咐道:“带马去河边饮些水,今日都多喂些上好的草料。明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待到暮色四合,炊烟袅袅之时,客栈的大堂总算被拾掇得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简陋,却也窗明几净。厨房里更是锅碗瓢盆各归其位,亮堂整洁,只剩下楼上几间客房尚待清理,还有些断腿缺角的桌椅,得想法子添置新的。

    “宁姐姐,阿妤,我回来啦!”

    伴随着略显气喘的声音,修文背着一个几乎有他半人高的沉甸甸竹筐,从门外“哐当”一声撞了进来,险些被门槛绊倒。他走到一张刚擦干净的八仙桌前,小心翼翼地将竹筐卸下,稳稳放在桌上。

    阿妤立刻好奇地凑了上去,瞪大了眼睛往里瞧,还伸出小手在里面扒拉了两下。只见竹筐里装满了各色新鲜的蔬菜,青翠欲滴,其间还夹杂着不少晒干的草药,以及一些散发着奇异香味的天然香辛料。

    “瞧什么呢?这里面可没有能直接塞嘴里的好东西。”修文一边拍打着身上沾染的灰尘与草叶,一边不忘逗弄阿妤。

    “哼,谁稀罕!”阿妤撇撇嘴,作势要走,眼角余光却还偷偷瞟着竹筐。“哦?真不稀罕?”修文促狭一笑,手指在粗布衣襟里灵活一勾,竟变戏

    法似的摸出一个鼓囊囊的麻布小袋,随手朝阿妤抛了过去。

    阿妤眼疾手快地接住,打开一看,在解开那根鲜红扎口绳的刹那,一股混着草木清甜的浓郁果香便扑鼻而来——只见袋中挨挨挤挤,盛满了玛瑙般晶莹剔透的浆果,半透明的果皮下包裹着蜜色的甜润果肉,有几颗上面甚至还带着晶莹的新鲜露水,煞是诱人。这边,宁云栖刚刚将最后一块门板咣当一声合上,沉重的青铜门闩“咔嗒”落下,隔绝了屋外的晚风与渐起的寒意。

    而那边,阿妤早已欢呼一声,也顾不上脚上沾着的些许果渍,撒开腿便往楼上蹿去,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嚷着:“我的!都是我的!”老旧的木楼梯被她踩得“吱呀吱呀”乱叫,她怀里紧紧搂着的布袋因为跑动过急,露出了好几粒饱满的浆果,“骨碌碌”地滚落下来,恰好掉进紧追其后的修文踩出的脚印里。

    “哎!小馋猫,给我留点儿啊!”修文哭笑不得,急忙弯腰去捡,顺手抄起墙角的扫帚想去兜住那些滚远的。

    他刚直起身,抬头却见阿妤已跑到二楼,正得意洋洋地趴在栏杆上冲他做鬼脸、吐舌头,小嘴快速嚼动,一不留神,半颗被她咬烂的浆果“啪嗒”一声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微扬的鼻尖上,惹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待将修文采买回来的蔬菜与草药一一归置妥当,夜色已全然笼罩了雨坪镇。宁云栖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卧房,掩上房门。她走到床边,俯下身,自床底下摸索着拖出一个沉甸甸的狭长樟木箱。指尖在冰凉的箱沿上停顿了片刻,随着啪的一声轻响,铜锁扣应手弹开。恰在此时,一缕残存的暮色顽强地从窗棂斜照而入,不偏不倚,正劈在那箱中静卧的兵器之上。

    一柄古朴的长剑,剑身狭长,泛着初雪覆刃般的凛冽霜气,剑格处雕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古意盎然。而横卧于其侧的,则是一条通体黝黑的铁鞭,仿佛吸尽了白日最后的残阳,凝着一股沉郁而凶戾的乌光——十六截粗粝的寒铁骨节盘虬错结,宛如老树之根,每一处狰狞凸起的棱角,都被岁月与血火磨砺成了钝圆的凶相。

    江湖之上,善使刀剑者多如过江之鲫,然能将鞭锏这类重拙兵器用得出神入化者,却是凤毛麟角。宁云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些久远的传闻——多年前,曾有一位姓崔名颢的边关猛将,除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斩马刀法,其手中铁鞭更是威震北疆的绝技。据说,当年他率轻骑夜袭北燕大营,便是挥舞着这般沉重凶器,硬生生砸碎了三百名重甲铁骑的护心坚盾。自崔颢战死沙场之后,这般刚猛无俦的鞭法,便似乎也随之绝迹江湖了。

    她的指腹轻轻抚过铁鞭第三节上那微微凸起的骨朵,那里,嵌着一道清晰的月牙状凹痕,不知是何等猛烈的撞击所留。边关的风砂最是识得此物的厉害,它破甲碎骨,不像刀剑那般需饮血封喉才见分晓,往往只需一击之力,震断对手三两根肋骨,中者便会如抽了筋的软蛇般瘫倒在地,再无还手之力。

    有人说,这是一种慈悲,不取性命。可这“慈悲”,却需要使用者付出更沉重的代价。当宁云栖试着单手提起那铁鞭时,一股千钧坠力立时从腕骨处传来,让她手臂微微一沉。“许久……没用过了。”她低声自语,眸光复杂,带着一丝缅怀,也带着一丝决绝。

    窗外,檐角悬挂的铜铃被渐起的夜风摇得“叮当”作响,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已高悬中天,边缘晕开一圈毛茸茸的浅黄光晕,清冷皎洁,宛如一方沉在幽深井水中的白玉盘。从后厨方向,隐约飘来新熬桂花蜜的甜香,那是阿妤昨日央着修文从后山采摘回来的丹桂,此刻还带着露水,插在灶间的一个粗陶罐里,为这略显萧瑟的初秋夜晚,平添了几分暖意。

    宁云栖望着窗外那轮孤月,手中铁鞭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恍惚间,竟似多年前在塞外苦寒之地,曾见过的一匹孤独的苍狼,对着中秋的圆月,嗥叫了整整一夜,那声音中的苍凉与不屈,至今仍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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