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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高悬于唐门檐角,清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金丝楠木雕成的“寿”字匾额之下,十八盏琉璃宫灯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曳。唐门弟子们脚步匆匆,却有条不紊地将蓬莱春、各色佳肴果品以及樊记饼家的精致糕点一一摆上宴席,空气中甜香与酒香交织,弥漫着节日的喜庆与热闹。许氏端坐于沉香木雕花椅上,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只温润的羊脂玉镯。这是唐昭昭去年生辰时所赠,此刻握在手中,却无端觉得凉得像块冰。
庭院中,唐昭临正带着十二名弟子布置着傀儡戏台,那些上了金漆的木偶在月光下流转着一丝诡异的光泽。许氏的目光虽不时落在戏台方向,却更频繁地望向堡外,远山的山腰处,云霭缠绕不散。
这个时辰了,唐昭昭还未归来,她心中始终悬着一块石头。虽说午时青锋回报,称哨骑已见着唐昭昭一行,估摸着晚间便能抵达,但人未亲见,终究无法安心。
唐琢之端着青花瓷茶盏走近,正看见许氏望着远山出神,柔声道:“夫人,先润润喉吧。”许氏接过茶盏,碧螺春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她眼角细密的纹路。此时,唐青锋自人群中穿行而来,身子微微弓着,目光却不时锐利地扫过周遭,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与紧张。
他心中清楚,唐昭昭今日绝无可能再回来,但若是拖得再晚些,怕是唐琢之便要按捺不住,亲自出堡寻找了。
“少门主这出《八仙贺寿》可是足足排演了月余,听闻连戏台的机关枢纽都重新改良精进了不少。”唐青锋适时开口,将许氏的注意力引回戏台。恰在此时,戏台上传来机栝转动的轻响,唐昭临与七位唐门弟子已戴上了精心制作的傀儡面具,同时扬起水袖,身形宛如牵丝傀儡般,在清冷的月光下翩然起舞。许氏见状,脸上方才勉强挤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入座席间的江湖人士见此,不由议论纷纷:“听闻这戏台上,便有一位是唐门的少门主?少门主久居唐门不出,我等皆未曾有缘得见其真容,如此神秘,倒真是引得老夫好奇得紧呐。”
另一人接话道:“少门主虽不轻易露面,但这手傀儡技艺却是出神入化,想来日后若继任唐门门主之位,定能凭此绝技名动江湖!”
席间的江湖侠客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表面上多是恭维之词,实际上却都对传闻中体质孱弱的唐门少门主究竟是何模样、如今身体是否康泰、能否真正执掌唐门这份基业,充满了探究与好奇。
一位素来孤傲的侠客则低声对其身旁的徒弟不屑道:“一群阿谀奉承之辈,不过是些取悦于人的奇巧淫技罢了。观其身法步态,这唐昭临的武学根基未免过于薄弱,日后怕是难成大器。”
唐青锋将席间众人的议论悉数听入耳中,心中却颇为受用,并未出声制止。他一贯觉得,唐昭临远不及自己那个早夭的孩儿,若他的煜儿尚在人世,在自己的悉心栽培之下,武学造诣定能远超这病弱的少门主。
便在此时,唐琢之朗声站起,举杯道:“今日乃贱内寿辰,又恰逢中秋佳节,双节同庆,唐某在此恭迎诸位贵客。我唐琢之,敬诸位武林英豪一杯!此乃朝廷御赐的美酒‘蓬莱春’,还请诸位今夜务必开怀畅饮,不醉不归!”说罢,他亲自提起造型古朴、壶身雕刻着精美云纹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那酒壶在烛火映照下闪烁着温润微光。众人亦纷纷举杯响应,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喧然,共品佳肴美点。
喧闹声中,唐青锋悄无声息地自侧门溜了出去。大堂之外,夜色浓稠如墨,几盏悬于廊下的昏暗灯笼在夜风中无力摇曳。他自怀中摸出一个折叠齐整的孔明灯,借着廊下微弱的灯光,小心翼翼地开始组装,手指灵巧地穿梭于细密的竹篾与韧纸之间。
火折子方才擦亮,一团小小的杏色影子冷不丁从廊柱后闪了出来。那是个约莫四五岁的男童,手中还攥着半块未吃完的绿豆糕,仰头望来时,嘴角尚沾着些许糕点碎屑,一双水润的眼瞳里,清晰映着那点跳动的火苗:
“青锋师叔,你在做什么呀?”唐青锋手指猛地一抖,一点火星溅在灯罩薄纸上,瞬时烧出个针尖大小的焦斑。他缓缓转过身,只见一个扎着双髻的稚龄小童,正站在不远处,仰着小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盯着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唐青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强作镇定,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这是……孔明灯。”他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笑意显得温和些。“我也要玩!”小童的眼睛顿时亮晶晶的,充满了渴望,伸出沾着糕点屑的小手便想去触碰那孔明灯。唐青锋连忙将孔明灯往后一缩,道:
“这可不行,小孩子不能玩火。”他随即从袖袋里摸出一块芝麻糖,递给小童,“来,吃了这个就乖乖去睡觉,听话。”
小童接过糖,甜甜地道了声谢,便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开了。唐青锋目送他的小小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这才微不可察地长舒一口气,重新取出火折子。火光闪烁,眼看就要点燃灯芯,他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回身,朝着小童离去的方向喊道:“等等!”
小童疑惑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你想跟叔叔一起玩这个灯吗?”唐青锋放柔了声音,问道,“你家里……有井吗?”“有!”小童脆生生地答道。
“那好,你先乖乖躲到井里去,等叔叔忙完了手头的事,就来找你。叔叔找到你,就带你一起玩这个灯,好不好?”
“好!”小童闻言,兴奋地用力点头,随即欢快地转身跑进了浓重的黑暗之中,仿佛正奔向一个充满惊喜与奇遇的未来。
唐青锋这才彻底转过身,逐一点燃了手中的孔明灯。幽幽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将其复杂难辨的表情深深隐藏于阴影之中。一盏盏孔明灯摇曳着,缓缓升空,融入茫茫夜色,宛如一盏盏引魂之灯,无声指引着通往幽冥地狱的血腥道路。
不远处的山巅之上,陆昭负手而立,衣袂在劲急的夜风中猎猎作响。他身旁,一队神机营士兵肃然而立,鸦雀无声。十门黑沉沉的重炮早已森然架设完毕,炮口齐齐指向灯火通明的唐家堡方向,在清冷的月色下泛着令人心悸的金属光泽。
一名壮硕的炮手揭开火药桶上的油毡,捻起些许火药颗粒在指腹间细细搓着,眉头紧锁:“头儿,这鬼地方,潮气忒重了,这火药……怕是打不上三发就得费力清膛。”
“当!”
陆昭手中绣春刀的刀柄,重重磕在冰冷的炮架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照着那片孔明灯的位置,给老子上膛,狠狠地轰!”
戏台之上,唐昭临正沉浸于傀儡戏的表演间隙,不经意间,眼角瞥见屋檐之外,几盏孔明灯正冉冉飘摇升空。宴会厅中的宾客们也纷纷被吸引,望向窗外,不由交口称赞唐门待客周到,竟还有这般助兴的雅致节目。
突然!一声尖锐无匹的厉啸划破长空,瞬间撕裂了中秋佳节应有的祥和与宁静。紧接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剧烈爆炸声接踵而至,大地随之猛烈震颤,仿佛末日提前降临。无数炮弹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顷刻间便将整个唐门宴会厅笼罩在冲天的火光与弥漫的硝烟之中!
原本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宏伟建筑,在毁灭性的炮火肆虐之下,瞬息间支离破碎,轰然崩塌,化为一片焦土废墟。满桌的珍馐佳肴、醇厚美酒,被炸得四处飞溅,与无数断裂的肢体、漫天飞舞的血肉碎块混杂一处,构成了一幅令人几欲作呕的惨烈修罗图景。空气中,浓烈刺鼻的血腥味、皮肉焦煳味以及硝烟火药味疯狂弥漫,令人窒息欲呕。
惊恐万状的宾客们发出绝望的尖叫,肝胆俱裂地四处奔逃,却根本无处可躲。冰冷无情的炮弹不断落下,疯狂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有人被炮弹直接命中,瞬间被炸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无法留下。有人被轰然倒塌的梁柱生生砸中,当场毙命,喷涌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他们身上华丽的衣衫。更有无数人被横飞的弹片与碎石击中,痛苦万分地倒在血泊之中,发出凄厉的哀号,却再也无人能够伸出援手。
唐门门主唐琢之,亦被强劲的爆炸气浪狠狠掀翻在地,满身尘土,狼狈不堪。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左臂与右腿竟已被生生炸断,鲜血如泉涌般汩汩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地面。他发出痛苦压抑的**,仅存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不甘。
戏台上的唐昭临,因所处位置靠近窗口,在第一轮炮弹于他身旁炸开的瞬间,便被一股巨大的气浪冲击,整个人都被震飞出窗外数米之远,重重摔落在地。断肢残骸遍地散落,**声、惨叫声、濒死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在火光与浓烟中,构成了一曲令人闻之心碎的死亡交响。原本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宴会厅,转瞬之间,已然彻底变成了一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到处都是焦黑的残垣断壁和不成人形的尸骸。
第一阵毁灭性的炮火稍歇,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在断壁残垣的废墟中发出绝望的**,艰难地试图爬行求生。唐琢之那条被炸断的手臂,诡异地卡在龟裂的墙缝之中,指尖涌出的鲜血,正一滴滴落在破碎的地砖之上。他仅剩的右眼,被一枚炸裂的琉璃灯碎片深深刺穿,那爆裂的彩色晶体内核,在他血肉模糊的眼眶中,折射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彩光。
唐门之主喉管中发出的嘶吼,混杂着不断涌出的血泡,其声之凄厉,竟似比方才火炮的轰鸣更加刺穿人心:“地宫……秘籍……走!”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嘶吼声震得房梁上新淬的毒蒺藜簌簌落下,其中三枚精准地扎入了他赤裸的肩胛骨之中,致命的毒素迅速蔓延,让他伤口喷出的血雾,都泛起一种诡异的孔雀蓝色。
“快……去地宫,拿上秘籍……走!”几名处于炮火覆盖边缘、侥幸未死的唐门弟子嘶吼着围拢过来,一部分不顾生死地冲向已成火海的宴会大堂试图救人,另一部分则手忙脚乱地搀扶起唐昭临,便要护送他前往地宫。正当唐昭临惊魂未定、迟疑之际,第二波更为猛烈的炮火轰炸已然降临,整个宴会厅的残余结构,在连环爆炸中被彻底炸成了漫天碎末。
“爹!娘!”唐昭临睚眦欲裂,朝着那片被火光吞噬的废墟,发出声嘶力竭的悲呼。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围的黑袍子与神机营士兵,已彻底突破了唐门固若金汤的外围防线,以重炮轰塌了唐家堡高大坚固的外门,随即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般,向着唐家堡内部疯狂杀来。
越来越多的火炮被运抵,更为密集的炮火覆盖了整个唐家堡区域,很快便将这座昔日繁华鼎盛的巴蜀第一世家,彻底变成了一片燃烧的火海。几名忠心耿耿的唐门弟子,带着唐昭临,在炮火覆盖的间隙中左冲右突,艰难穿行,终于九死一生地抵达了地宫的隐秘入口。即使已身处深邃的地下,他们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地面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剧烈震颤。
数轮毁灭性的炮火齐射过后,笼罩唐家堡的硝烟逐渐开始散去,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刺鼻欲呕的火药味与浓郁的血腥气。陆昭与郑业二人,在唐家堡那已然残破不堪的正门入口处会合。陆昭当即下令,留下了一百余名神机营士兵严密看守所有重炮,并清剿附近区域,确保唐门残余势力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扑。随后,他亲自率领其余装备精良的重甲步兵,踏着遍地的焦黑瓦砾与残缺不全的尸体,杀气腾腾地进入唐家堡内部,开始逐片清扫战场。
进入唐家堡之后,陆昭一声令下,其麾下军士迅速化整为零,分成数支小队,敏捷地穿行于摇摇欲坠的残垣断壁之间,仔细搜寻着在先前那轮地毯式轰炸中,可能侥幸存活下来的任何唐门中人。他们手持锋利的雁翎刀,目光冷酷而警惕,如同经验丰富的猎人搜寻猎物一般,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匿生还者的角落。郑业则带领另一拨人马,目标明确,直奔唐家堡的武器库与藏经阁而去。
“留神脚下地砖!”陆昭话音未落,一处看似完整的地面之下,幸存的连环弩匣突然猛烈运转!二十支浸透火油的短弩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擦着最前方一队重甲兵的头盔呼啸掠过,箭尾燃烧的引线,在清冷的月光下瞬间织成一张细密而致命的死亡蛛网。
当第一声剧烈的爆炸将五名猝不及防的军士连人带甲高高掀飞之时,其余众人惊恐地发现:那些被炮火轰塌的房梁与断壁之间的缝隙里,竟赫然露出一段段闪着寒光、完好无损的机栝齿轮——唐家堡传承数百年的自毁机关,早已在危机降临的最初一刻,便将所有核心部件巧妙地收缩进了堡内建筑地基深处的玄武岩夹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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