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世界

    雨水敲打着新公寓的窗户，林晏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青藤公寓》的文档已经写了三万字，但每次重读，他都觉得缺少了什么——那些最恐怖的部分，他仍然无法用文字准确表达出来。

    比如镜子里那个偶尔不模仿他动作的“另一个自己“。

    比如凌晨三点准时出现在浴室镜面上的水雾字迹。

    比如他不再需要进食，却对生肉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渴望。

    屏幕的冷光映在林晏脸上，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不自然的微光。自从失去一半灵魂后，他的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体温比常人低，心跳每分钟只有四十下，而且...他能在镜子里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笔记本在你那里。今晚满月，它需要回到该去的地方。——S“

    林晏的手指微微发抖。S...苏雨？但她已经消失了。他拉开抽屉，黑色笔记本静静地躺在那里，封面上的“444“三个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金色光泽。

    翻开最后一页，原本那句“第445天，新的循环开始了...“下面，又多了一行血红色的小字：

    “满月之夜，镜面为门。“

    窗外，雨势渐小，一轮满月从云层中若隐若现。林晏走到客厅那面古董镜前，月光照在镜面上，反射出银白色的冷光。镜中的林晏与他对视，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镜中人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林晏并没有做的微笑。

    “我知道你能看见我。“镜中的林晏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你想知道真相吗？关于青藤公寓，关于困灵阵，关于...你自己。“

    林晏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茶几。镜中人却向前一步，伸出了手：“别怕，我们是一体的。你失去的那一半灵魂，就在这里。“

    镜子表面开始波动，像水面一样泛起涟漪。镜中人的手穿过了镜面，悬在空气中，向林晏做出邀请的手势。

    “来吧，看看你母亲真正牺牲了什么。“

    林晏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一步，握住了那只手。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全身，下一秒，他被拉入了镜中世界。

    眼前的景象让林晏瞬间窒息——这是一个与真实世界完全颠倒的空间，所有的家具都倒挂在天花板上，窗户外面是无尽的黑暗。但最令人震惊的是站在他面前的“人“：那确实是他自己的模样，但皮肤呈现出死人才有的青灰色，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

    “欢迎来到夹缝世界。“镜中林晏微笑着说，“生与死之间的灰色地带。“

    “你...是什么东西？“林晏的声音在颤抖。

    “我是你失去的那一半灵魂，也是困灵阵的副作用。“镜中人走向倒挂的沙发，轻松地坐在了“天花板“上，“当你在满月之夜重写规则时，撕裂的灵魂创造了这个空间——一个专属于你的镜中牢笼。“

    林晏的视线被墙上的一张照片吸引——那是青藤公寓的老照片，但照片里的建筑有十三层高，顶层是一个巨大的钟楼。

    “1966年的青藤公寓，“镜中人说，“在陈伯将它改造成困灵阵之前。“

    “陈伯到底是什么人？“

    镜中人笑了：“他不是人，从来都不是。他是一种古老的存在，专门收集灵魂来维持自己的永生。青藤公寓只是他近几十年的'猎场'。“

    房间突然震动起来，无数细小的裂纹在墙壁上蔓延。镜中人猛地站起：“时间不多了。听好，你母亲方莉的牺牲比你想象的更伟大。她不只是献出了自己的灵魂，她还...“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镜中世界的天花板——也就是现实世界的地板——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一只巨大的、布满尸斑的手伸了进来，四处摸索。

    “他找到这里了！“镜中人的声音充满恐惧，“快走！从窗户跳出去！“

    “那是谁？“林晏惊恐地看着那只巨手。

    “是真正的陈伯！你以为你在地下室消灭的是什么？那只是他的一个分身！“镜中人推着林晏向窗户跑去，“记住，困灵阵从来就不是为了束缚普通亡魂，它是为了困住一个更可怕的东西！“

    巨手抓住了镜中人的脚踝，将他倒提起来。林晏想帮忙，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向窗户。

    “去找13层的钟楼！“镜中人在被拖入裂缝前大喊，“那里藏着最后的真相！“

    林晏撞开窗户，坠入无尽的黑暗。

    坠落似乎持续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林晏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青藤公寓前的空地上。大楼矗立在血红色的月光下，完好无损——不是现实中正在拆除的废墟，而是完整的老楼，包括顶层那座钟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林晏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短信：

    “上楼来，孩子。我在钟楼等你。——妈妈“

    林晏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不可能...方莉的灵魂应该已经安息了。但当他抬头看向钟楼时，确实看到一个穿红裙子的身影站在窗前。

    公寓大门敞开着，大厅里空无一人。电梯停在1楼，门缓缓打开，像是在邀请他进去。林晏犹豫了一下，还是迈了进去。控制面板上有14个按钮，最上面是一个钟形符号。

    电梯开始上升，速度比记忆中快得多。楼层数字飞速变化：3...5...7...10...13...当电梯停在钟楼层时，门开的一瞬间，林晏闻到了熟悉的香料味——和方莉灵魂出现时一样的味道。

    钟楼内部是一个圆形的空间，中央摆着一架巨大的老式座钟，指针停在4:44。四周墙壁上挂满了画像，全是穿红裙子的年轻女子，相貌各异，但表情都是惊恐中带着决绝。

    “她们都是曾经的'母亲'。“方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晏转身，看到方莉站在座钟旁，比记忆中更加真实，也更加憔悴。她的红裙子不再崭新，而是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

    “妈...这是哪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困灵阵的核心，也是时间停滞的地方。“方莉轻抚着座钟表面，“1966年，陈伯在这里杀死了第一个'母亲'，用她的鲜血启动了这座钟。从那时起，每444天就需要一个新的母亲灵魂来维持钟声不响。“

    林晏走近座钟，看到玻璃罩内不是普通的机械，而是一个微缩的青藤公寓模型，里面住着无数微小的人影。最顶层的404室里，有一个女人和婴儿的剪影。

    “那是...我们？“

    方莉点点头：“每个被选中的母亲都会在钟里留下印记。我用最后的灵魂力量把你送出去，打破了循环，但代价是我的灵魂永远被禁锢在这里，维持钟声的沉默。“

    林晏突然明白了：“所以困灵阵真正困住的不是普通亡魂，而是时间本身？陈伯在收集灵魂来阻止某个时刻的到来？“

    座钟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咚“，整个钟楼震动了一下。方莉脸色大变：“他来了。“

    地板上的阴影开始蠕动，凝聚成陈伯的轮廓。但与地下室那个干瘪的老人不同，这个陈伯更加高大强壮，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无数虫子。

    “多么感人的母子重逢。“陈伯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同时开口，“可惜你们都要成为钟声的一部分了。“

    方莉挡在林晏面前：“跑！去敲响座钟！那是唯一能阻止他的方法！“

    陈伯一挥手，方莉被无形的力量撞飞到墙上。林晏冲向座钟，却被突然出现的地板裂缝绊倒。裂缝下是无尽的黑暗，无数苍白的手臂伸出来，抓住他的脚踝。

    “你以为重写规则就结束了？“陈伯慢慢走近，“那只是让你成为更完美的容器。半生半死，正好承载我的力量。“

    林晏拼命挣扎，那些手臂却越抓越紧。绝望中，他看到了掉在不远处的黑色笔记本，封面的“444“正闪着微光。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林晏用尽全力向笔记本爬去，手指刚刚碰到封面，就感到一阵剧痛——笔记本开始吸收他的血液，封面的数字变成了血红色。

    “不！“陈伯怒吼，“那不是给你用的！“

    但已经太迟了。笔记本自动翻开，无数血红色的文字从页面中飞出，在空中组成一个复杂的阵法。林晏感到自己剩余的一半灵魂也开始被抽离，与笔记本中的力量融合。

    “以血为契，以魂为引，“林晏念出浮现在脑海中的咒语，“此刻钟鸣，万灵得释！“

    座钟的指针突然疯狂旋转，最后停在12:00。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响彻整个空间，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陈伯的身体开始崩解，皮肤下那些蠕动的黑影四散逃窜。“你做了什么？！“他尖叫道，“停下！你会释放所有被禁锢的时间！“

    钟声响到第四下时，方莉从墙上滑下来，扑向林晏：“儿子，快走！十二下钟响后，这个空间就会崩塌！“

    “我们一起走！“林晏抓住母亲的手。

    方莉摇摇头，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我的灵魂早已属于这里。走吧，记住我，但不要被过去束缚。“她吻了吻林晏的额头，“活人的世界需要你这样的守护者。“

    钟声响到第六下，墙壁上的画像一个接一个亮起来，里面的红衣女子们纷纷向林晏点头致意，然后化为光点消散。

    陈伯现在只剩下一团扭曲的黑影，在角落里蠕动：“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只要还有恐惧，我就会回来！“

    第九声钟响，地板开始大面积塌陷。林晏抓起笔记本，最后看了母亲一眼。方莉微笑着向他挥手，身体已经半透明：“走吧，我的孩子。这次...真的再见了。“

    林晏转身跳进电梯，就在门关上的瞬间，他听到第十一声钟响。电梯急速下降，身后传来建筑崩塌的轰鸣声。

    当林晏再次睁开眼睛时，他躺在自己新公寓的地板上，窗外是正常的晨光。古董镜完好无损地挂在墙上，反射出他苍白但完整的面容。

    黑色笔记本静静躺在手边，但封面上的“444“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烫金的钟形图案。林晏小心翼翼地翻开它，发现里面所有的内容都消失了，只剩第一页上的一行字：

    “当钟声再次响起，守护者需做好准备。——S“

    书桌的抽屉里传来轻微的震动声。林晏拉开抽屉，发现那把从青藤公寓带出来的铜匕首正在发出微弱的红光。匕首旁边，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钟形怀表，指针停在4:44。

    林晏的电脑屏幕上，《青藤公寓》的文档自动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缓缓出现一行新的文字：

    “有些建筑之所以闹鬼，不是因为里面有亡魂徘徊，而是因为它们本身就是活物，以人类的恐惧为食。而守护者的职责，就是确保它们不会吃得太饱...“

    窗外，一只乌鸦落在窗台上，嘴里叼着一片红色的碎布。当林晏靠近时，乌鸦突然开口，发出沙哑的人声：

    “下一个444天快到了，守护者。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