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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盛戈才做完了活儿,又得了新任务,要去旁边的敬老堂帮忙。前几日敬老堂已经收了一批难民,可能是受灾范围太广,今日又安排一批。
作为堂里十三四岁的大孩子,人手不够时常有叫他们顶上的情况,早已经轻车熟路了。
她放好扫帚,哒哒哒地跟上大部队,分得了个站在门口迎接的任务,负责指引来人。
难民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露出来的手脚瘦削枯槁,身上的行囊少得可怜。
偶尔有一两个驮着全部身家,压得直不起腰,走得摇摇晃晃。
陈盛戈就绕到背后,用脑袋和双手帮忙顶起行李,一直送到居住区域。
平日里相熟的爷爷撞见了,拍拍她脑袋沾染的泥尘,“乖孩子,身上都汗湿一片,跑来跑去多久啦?”
说着从衣袋里掏出来一枚铜钱,“去买块米糕儿吃吧。”
陈盛戈双手接过,高兴得不得了:“谢谢爷爷!”
这样出力气的活儿早让她肚中空空,现在能吃得下一头牛!
于是就趁着休息的空隙,大步跑到小街上买吃的。
摆摊的叔叔摆摆手:“你不知道吗?”
“米糕儿早涨到两文钱一块了,有夹馅的三文钱一块儿。”
陈盛戈攥着手里的一文钱,弱弱道:“那一文钱能买什么吃食?”
叔叔叹一口气,“一文钱现在什么都买不到。”
“最近来的人太多,东西不够吃,米面价钱翻了好几倍。”
陈盛戈闷闷道了谢,慢慢地往回走。闻着糕点的甜香,越发觉得肚子扁扁。
爷爷靠给人补鞋挣钱,一文钱两文钱地挣,衣服都是补丁叠补丁。
估计他也好久没买过米糕儿,不知道价钱。
眼下受灾,日子都苦,还是别去问他要钱了。
就先饿着吧,熬到中午就好了。
干活、吃饭、睡觉,时间溜得很快,一转眼三天便过去了。
夜里月亮圆嘟嘟地挂在天上,陈盛戈睡不着,转过来在屋背挖些草吃。
听见嚎啕大哭,于是连忙冲进屋子。睡在门边的小孩子发起高烧,痛哭不止,许是因为夜里受了风寒。
报上去后,堂主进进出出,靠豆大的灯火忙了一夜,仍没有好转。
一传二,二传三,三传十,很快孩子病倒了大半,夜里都是咳嗽和啼哭。陈盛戈自己也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睡梦里浑身发冷,蜷成一团仍无效用。
起夜时瞥见月辉下有一股黑烟飘摇,到窗边细看,枝叶边缘竟镀上温柔橘色,明亮光芒从缝隙泄出。
她现在冷得周身发抖,见了这隐约的火光,努力翻出窗户,钻狗洞往外跑。
育婴堂后边是块长满杂草的荒地,预留着日后拓建用,孩子们常常在这做游戏。
如今杂草被清到一边,空地正中真有一个熊熊燃烧着的巨大火堆,慷慨地往外散发光热。
不过这样的宝贝有人在看守。一个男子拿着一根长竹竿立在旁边,面色不耐。
她不会胡乱打搅,就坐在边上烤烤火。
应该没事吧?
想着,陈盛戈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在另一头寻得了位置,靠着火堆坐下来。
火苗将脸颊烤得暖融融,驱散了萦绕周身的阴冷,坐了一会儿甚至有点出汗。
陈盛戈抹一抹汗,却被突然窜出的火苗吓了一跳,“啊!”
灼热温度让手臂发痛,下意识缩回来并没有受伤。
这声叫唤倒是给那男子吓得不轻。
一开始,听说要个人守着把因瘟疫病死的尸体烧掉时,他是不愿意来的。
做这种事情就是怕尸体继续传播疫病,为了烧得均匀彻底还得拿根竿子翻翻挪挪。
活儿给的钱不少,可万一给自己传染上了,哭都没有地方哭。
奈何已经没米下锅,他犹豫再三还是接了。
这三更半夜的,突然有惊叫声,怕不是什么还魂尸变之类的事情吧?
有了这个念头,树木阴影都显得诡谲,虫子在草叶上跃动的声响也叫他心惊。
男子越想越怕,余光扫到边上堆着的干稻草和木柴——这是用来点火助燃的。
于是一股脑儿全扫进去,堆在尸骸上。火舌一卷,一下儿窜高了两尺,一时火光冲天。
男子终于满意了:“有余力来吓唬我是吧!”
“那我就把火烧猛一点!”
“就不信烧不死你这个鳖孙!”
在木料燃烧的噼啪声中,他终于找回了点自信。
方才一次性将今晚存着的柴火都投进去了,只能再去补一点。
他绕过火堆,看见了个陌生小孩儿坐在火堆前,吓得简直魂飞魄散。
陈盛戈发着烧,整个人都不清醒,连人走过来也没有察觉。
男子看见地上被火光映出来的影子,终于感觉魂魄归体,又气又急:“小兔崽子,边儿去!”
“这儿不是来玩的地方!”
“我们是在烧尸体啊!”
冲击过大,陈盛戈终于反应过来,往后退了几步。
还来不及多看一眼火堆,便被男子提溜着扔出去了,自己慢慢走回了育婴堂。
又过了几天,院子里空了大半,街道冷冷清清。陈盛戈挺过来了,慢慢恢复了一些精力,帮着照料病患。
在室内洒扫时,有陌生人推门而入。
那人包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历,却在此人人自危之际收养了她。
住进馨香的小楼,吃上了佳肴珍馐,才知道原来他是权势滔天的镇将,地方说一不二的大官。
坐在柔软床榻上,陈盛戈有些拘谨。婢女小玉在屋子里忙来忙去,她却连擦擦桌子都是“不应当的”。
小玉拿进来一筒米摆在桌上,又拿着瓷白杯子出去了。
生米粒细长完整,微微泛着黄。陈盛戈自然地捏起一点,喂到嘴里,却给回来的小玉打掉了。
米粒滚落在地毯上,小玉蹙着眉头:“这是放了三个月的陈米,用来做饲料喂鸟的!”
“小姐您千娇万贵,怎么能吃这样的东西!”
陈盛戈蹲下来一点点将米粒捡起,“这算什么?”
“放了三年的我也吃过。”
“对了,我想见见镇将。”
到了地方,隔着厚帘子,陈盛戈将心中忧虑和盘托出。
“镇将,我是从育婴堂出来的,病害之下十不存一。”
“疫病从育婴堂传到小街,从小街传到全城,死伤无数。”
“焚烧尸体的黑烟随处可见,不少腐败尸身堆于路边,被野狗啃咬分食。”
“我不要金银首饰,也不要锦绣衣裳,只求求您下令严控瘟疫,保全众人性命。”
镇将缓缓道:“从此忘了那些吧。”
“疫病肆虐,伤亡惨重,朝廷将要派官下来探查。我会差人教导,届时你替我美言几句,重重有赏。”
陈盛戈还想再说两句,镇将已经出了房门。
小玉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上前告诫:“您不要再忤逆尊长了!”
“就算老爷之前把病患放进敬老堂是错的,如今木已成舟,上面又派人来查,是黑的也要说成白的啊!”
陈盛戈呼吸一滞,“原来是这样。”
一手造成如今炼狱景象的,就是这个昏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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