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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龙吟·咏少林十八禅棍阵》古刹千年钟鼓,棍风卷处尘烟定。
十八罗汉,衣裾带啸,禅心铸影。
横劈星河,竖挑云霭,气吞苍溟。
看进退如织,阴阳相济,刚柔势、藏机警。
曾护山门清净,更何曾、负了僧行?
木中藏法,招间有禅,动静皆境。
一棍当关,万夫难越,佛威谁并?
待收势归堂,蒲团再坐,听松风静。
上
腊月十五的阴影,如同太岳压顶,沉甸甸地悬于头顶。
玄铁碎片的冰冷触感,伊阙关前的血火厮杀,连同那方“受命于淮阳王”的猩红拓印,在石憨心头反复灼烧。双臂的旧伤在秋寒中隐隐作痛,每一次握紧那根油亮的青冈木棍,都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筋骨深处搅动。那根随他出生入死、承载着农家子弟蛮力的棍子,此刻却沉重得如同枷锁。
力量的壁垒横亘在前,太原兵械库那扇深渊之门后等待的,是披着玄铁重甲、足以倾覆社稷的铁骑洪流。
他需要更锋利的矛,需要足以劈开那钢铁壁垒的力量!
嵩山,少室山。
深秋的寒意已悄然爬上峰峦。层林尽染,红黄交织,如同佛陀泼洒的巨幅袈裟,覆盖着雄浑的山体。
五乳峰下,千年古刹少林寺的殿宇楼阁依山而建,飞檐斗拱在清冷的秋阳下勾勒出庄严肃穆的轮廓。巨大的银杏树洒落一地金黄,山风拂过,带来悠远的钟声、低沉的诵经声、以及练武场上棍棒破空的呼啸。
而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松脂、尘土和汗水混合的气息,让一种沉淀了千年武学精髓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山门前,石憨停下脚步。
他褪去了那身沾满泥污的劲装,换上了一身半旧的灰布短褂,裤腿打着绑腿,脚踩千层底布鞋,如同最寻常不过的苦行脚夫。
唯有背上那根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冈木棍斜背着,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沉凝。
他抬头仰望那苍劲古朴的“少林寺”匾额,铜铃般的眼中没有敬畏,只有一片近乎燃烧的赤诚与决绝。
“施主留步。”知客僧合十拦路,目光平和却带着审视,“山门清净地,非礼佛习武,请回。”
石憨没有言语,只是缓缓解下背上的布包。粗布层层展开,露出那根被摩挲得油亮、棍身布满新旧划痕的青冈木棍。他将木棍平举胸前,对着山门,对着那隐约传来的棍风呼啸声的方向,深深一躬,腰弯得如同拉满的弓。
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撼动山岳的沉重力量。
“求棍。”两个字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干涩嘶哑,如同砂石摩擦。
知客僧目光微凝,落在石憨那双布满厚茧、指节粗大变形、此刻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上,又掠过他眉宇间那道在伊阙关留下的新鲜疤痕。
似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阿弥陀佛。”一声苍老平和的佛号响起。一位须眉皆白、面容清癯的老僧不知何时出现在山门内,正是戒律院首座玄悲大师。他目光如古井无波,扫过石憨和他手中的棍。“心执于物,棍亦是障。施主所求,非少林可予。”
石憨抬起头,眼中赤红更盛。“棍是俺的命!断了命,也要见真佛!”他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声,震得山门微颤。“求闯罗汉阵!见真法!”声音如同炸雷,在幽静的山门前回荡。
玄悲大师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涟漪。他沉默片刻,缓缓道:“罗汉降魔,非是儿戏。阵起,生死由天。”
“生死由天!”石憨斩钉截铁,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双臂的旧伤因激动而灼痛,但他紧握木棍,指节发白。
“随我来。”
沉重的木门缓缓开启,发出悠长的“吱嘎”声。
练武场巨大的青石地面在眼前铺开,被无数双脚、无数棍棒打磨得光滑如镜,反射着清冷的秋阳。十八名身着灰色僧衣、手持齐眉熟铜棍的武僧早已肃立。
他们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面容平静无波,眼神却如同打磨过的精钢,锐利、沉凝、不带丝毫烟火气。
十八股气息凝为一体,如同铜浇铁铸的墙壁,又似即将喷发的火山,沉甸甸地压在练武场上空。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山风掠过松涛的呜咽。
石憨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土和汗水的味道涌入肺腑,压下双臂的剧痛。再痛,一旦起劲,一切只剩一个执念,便是奋力搏战。
他踏入场中,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如同钉入大地的木桩。手中青冈木棍斜指地面,棍尖微微颤动。
没有号令,没有眼神交流。
就在石憨踏入场心核心范围的刹那!
“嗡——!”
十八根熟铜棍同时发出低沉而整齐的嗡鸣!
十八道身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动了!
不是一拥而上,而是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带着某种玄奥的轨迹,或前突、或侧绕、或腾跃、或伏地!棍影如山,瞬间填满了石憨周身所有的空间!
棍风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风暴!
每一棍都势大力沉,直取要害;每一棍的轨迹都相互呼应,封死了所有闪避的角度!
真正的罗汉降魔阵,甫一发动,便是天罗地网!
石憨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如同实质的巨山轰然压顶!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臂的旧伤被彻底点燃!
青冈木棍在他手中化作一道狂暴的乌光,不再有任何保留,蛮荒之力轰然爆发!
“铛!铛!铛!铛!…”
密集如骤雨打芭蕉般的金铁撞击声瞬间炸响!
火星在棍影交错间疯狂迸溅!
石憨如同被困在风暴中心的孤岛,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不相称的迅猛!
他沉腰坐马,木棍时而如同开山巨斧,力劈华山,狠狠砸开正面袭来的铜棍;时而如同毒龙出洞,精准点刺,荡开侧翼刁钻的偷袭;时而又化作一片旋转的棍幕,护住周身!
每一次格挡碰撞,巨大的反震之力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双臂上!
痛!
钻心刺骨的痛!
手臂的筋肉仿佛要寸寸撕裂!汗水瞬间浸透灰布短褂,额头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血腥气!
罗汉阵如同精密的磨盘,十八僧的棍影连绵不绝,此起彼伏。
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棍风越来越盛,压力越来越大!石憨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动作不可避免地开始迟滞!青冈木棍上传来的反震之力越来越难以承受!手臂的颤抖似已欲无法抑制!
“第七十六棍!”石憨心中默数着每一次格挡,每一次碰撞都如同在燃烧生命!
每一次格挡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和手臂撕裂般的剧痛!
“第九十三棍!”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汗水流进眼睛,带着辛辣的刺痛。沉重的铜棍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劲风!
他狼狈地一个懒驴打滚,险险避开,碎石硌得骨头生疼。
“第一百零五棍!”双臂如同灌满了烧红的铅汁,每一次抬起都重逾千钧!
青冈木棍的舞动已显散乱,棍影不再绵密。
一根刁钻的铜棍如同毒蛇般突破防御,狠狠戳在他的左肋!
“噗!”石憨如遭雷击,眼前一黑,一口逆血猛地喷出!身体踉跄后退,每一步都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视野中,十八道灰色身影如同索命的罗刹,冰冷的棍影再次汇聚成毁灭的洪流,朝着他倾泻而下!
第一百零六棍!
避无可避!
挡无可挡!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心脏!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刹那!
石憨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了!所有关于棍法的招式、套路、发力技巧…那些他苦练不辍、引以为傲的东西…瞬间变得模糊、褪色,如同泡影般消散!
眼前只剩下那即将临身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棍影!
没有招式!没有力量!没有胜负!没有生死!
只有棍!
棍是手臂的延伸,是意志的凝聚,是…天地间那一道破开混沌的光!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明感骤然降临!
双臂那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消失了!
身体变得无比轻盈!
手中的青冈木棍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而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如同呼吸般自然!
几乎是本能!
就在那第一百零六棍即将及体的瞬间,石憨的身体如同风中弱柳般不可思议地一折!
手中的木棍不再是格挡,而是顺着那致命棍影的来势,如同灵蛇般轻轻一搭、一引!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流滑过鹅卵石般的摩擦声!
那势大力沉、足以开碑裂石的熟铜棍,竟被这轻飘飘的一搭一引,带得偏离了方向,擦着石憨的衣襟狠狠砸在青石板上!
“轰!”碎石飞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十八名棍僧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愕!
方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引,毫无力量可言,却蕴含了至高的棍理——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四两拨千斤!
石憨眼中一片空明,再无半点之前的狂暴与痛苦。
他缓缓直起身,手中青冈木棍随意地斜指地面,棍尖微微颤动,却不再是因为疼痛,而是仿佛与某种无形的天地韵律共振。
“无念…无念…”他口中喃喃,仿佛第一次认识手中的棍。
罗汉阵的节奏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引彻底打乱!
十八僧眼中惊愕未消,阵型却本能地再次运转,更加凌厉的棍影汇聚,试图以更强的力量碾压这突生的变数!
然而,此刻的石憨,已判若两人!
面对再次袭来的棍山棒海,他不再硬撼,不再闪避得狼狈。他的动作变得极其简单、直接、甚至有些“拙”。
脚步在方寸之间挪移,如同老农在田间踱步,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让开致命的棍锋。
手中的青冈木棍如同拥有了生命,每一次点出、每一次轻拂、每一次格引,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铜棍力量转换的节点或轨迹偏移的瞬间!
“叮!”“嗤!”“嗒!”
碰撞声不再刺耳,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火星依旧迸溅,却不再密集如雨!石憨的身影如同在狂风暴雨的棍影缝隙中穿行的游鱼,看似险象环生,实则游刃有余!
他手中的棍不再是武器,而成了身体的延伸,心意的具现!
每一次简单的动作,都暗合天地至理,引动着对手的力量,瓦解着看似无懈可击的阵势!
一百零七…一百零八!
当最后一声如同玉珠落盘的轻响(石憨棍尖点在最后一根袭来的铜棍七寸处,使其力道尽泄,棍头颓然垂地)落下,整个练武场陷入一片死寂!
十八名棍僧持棍肃立,气息微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他们看着场中那个浑身浴血(肋下伤口仍在渗血)、汗水浸透灰衣、双臂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立如松的汉子,看着他手中那根看似平凡无奇的青冈木棍。
石憨缓缓收回木棍,对着十八僧,再次深深一躬。
这一次,动作依旧笨拙,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沉凝与通达。
“阿弥陀佛。”一声苍老平和的佛号打破了寂静。
不知何时,一位身披大红金线袈裟、手持九环锡杖、面容清癯如同古佛的老僧,已悄然立于场边。
他正是少林方丈,玄慈大师。他的目光深邃如海,落在石憨身上,仿佛穿透了皮囊,看到了那历经生死磨砺、方才破茧而出的棍心。
“随老衲来。”
方丈禅房,青灯古佛,檀香袅袅。
玄慈方丈盘坐于蒲团之上,昏黄的灯火将他脸上的沟壑映照得更加深邃。石憨盘坐对面,肋下的伤口已被简单包扎,双臂的剧痛在方才的顿悟后似乎缓解了许多,但脱力感依旧强烈。青冈木棍横放在膝前。
“施主可知,”玄慈方丈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古寺晨钟,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苍凉,“淮阳王李琮…并非今上亲子?”
石憨猛地抬头,铜铃般的眼睛瞬间瞪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比方才闯过罗汉阵更让他心神剧震!
“他乃…贞观二十三年,被废太子李承乾…流放黔州途中,一侍婢所诞遗腹子。”玄慈方丈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此事绝密,知情者寥寥。太宗晚年,戾太子案牵连甚广,血流成河。承乾殁后,其血脉…本不该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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