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烬夜缚娇娥 > 第四章 他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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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像是一道最终的判决,带着君王施恩般的冷漠,重重地砸在了温眠眠的心上。

    打扫庭院?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随即而来的是一丝荒谬的、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还好不是让她在寝殿里伺候。庭院那么大,下人那么多,她只要小心一点,把自己藏在人群里,总能找到机会避开这个活阎王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深的恐惧所取代。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脱离了掌控。相府嫡女的身份被她亲手埋葬,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眠眠”的、卑微的、要去扫院子的婢女。

    温眠眠不敢流露出任何情绪,只能拼命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顺从无比:“是……是!奴婢遵命!谢王爷恩典!”

    顾淮野终于移开了那只手,他再也没有看她一眼,那挺拔孤冷的身影缓缓踱步至窗前,负手而立,留给她的,只是一个宽阔而冷硬的背影,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黑色山峦。

    “带她下去。”他对着秦安吩咐,声音里最后一丝温度也已散尽。

    “是。”秦安恭敬地应声,随即转向还跪在地上的温眠眠,声音平直无波,“起来吧,跟我走。”

    温眠眠的双腿早已跪得麻木,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秦安只是冷眼看着,并未伸手搀扶。在这座王府,没有人会同情弱者。

    她最终扶着冰冷的地面,狼狈地站稳了身体,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秦安身后,像一个即将被牵上屠宰场的羔羊,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个决定了她命运的男人。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打开,又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关闭。殿外的冷风一吹,温眠眠才恍然发觉,自己后背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随着秦安的脚步,她才第一次有机会打量这座传说中的“阎王殿”。这里没有寻常王府的亭台楼阁、鸟语花香,目之所及,皆是黑与灰的色调。建筑高大巍峨,线条冷硬,飞檐的角上没有瑞兽,而是雕刻着一些狰狞而不知名的凶兽,在沉沉的夜色下,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择人而噬。

    长长的回廊两旁,每隔十步便站着一名手持长戟的黑甲护卫,他们如同一尊尊没有生命的雕塑,连呼吸声都微弱得几不可闻,但温眠眠能感觉到,那一双双藏在铁甲头盔下的眼睛,锐利如刀,正无声地刮过她的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这里不像是一座府邸,更像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巨大牢笼。

    而她,是刚刚自投罗网的囚鸟。

    ……

    殿内,温眠眠那纤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殿门合拢的最后一丝声响也消弭于无形。

    顾淮野缓缓转过身,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上,此刻竟漾开了一丝极淡的、玩味的笑意。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却让整片空间里那冷冽的杀伐之气,诡异地柔和了一瞬。

    他走到那张紫檀木雕花的软榻边,那里还残留着她方才躺过的、浅浅的凹陷,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一丝属于少女的、淡淡的馨香,与他惯闻的血腥和冷檀之气截然不同,像是一缕不慎飘入深渊的、柔软的云。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片凹陷,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月下暗巷,污言秽语,衣衫撕裂的破碎声,以及少女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尖叫。

    当他的暗卫“影一”向他禀报,相府的温大小姐偷跑出府,并且被人跟踪时,他原本只是想在暗中看一场好戏。他早就想看看,被温伯安那只老狐狸像珍宝一样护在羽翼下的女儿,遇险时反应如何。

    温伯安,当朝丞相,看似中庸和善,实则老奸巨猾,在朝堂上左右逢源,是他将来计划中一块不大不小,却极其碍眼的绊脚石。他本打算再过些时日,寻个由头将这老狐狸连根拔起。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会看到那样一幕。

    当他隐在暗处,看到那几个地痞流氓将她拖进巷子,撕扯她衣物的时候,一股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毁天灭地的暴怒,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那是一种……自己的所有物,被肮脏的蝼蚁觊觎并触碰的狂怒。

    是的,所有物。

    早在一年前的上元灯节,他就曾见过她。

    彼时,人潮拥挤,灯火璀璨。她被家人簇拥着,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兔子,手里提着一盏莲花灯,仰着一张被花灯映得红扑扑的小脸,对着身边的人巧笑嫣然。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揉碎了漫天星河,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只那一眼,这个素来只对杀戮和权谋感兴趣的活阎王,心中竟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阴暗而偏执的念头。

    他想……弄脏她。

    想亲手折断她那看似无忧无虑的翅膀,想看到那双盛满星河的纯净眼眸里,只倒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想让那双眼睛因为他而染上恐惧、染上绝望,最终……染上沉沦的情欲。

    这是一个多么疯狂而有趣的念头。

    他开始暗中调查她的一切。温眠眠,年方十六,丞相嫡女,性情天真烂漫,有些小迷糊,爱吃甜食,怕打雷,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一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并对里面描写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心生向往。

    多可爱,多天真的一只小羊羔。

    他原本还在想,该用怎样一种方式,才能将这只被重重保护的小羊羔,名正言顺地、不引起任何人怀疑地,叼回自己的狼窝。

    没想到,她竟然自己送上了门。

    还编造了那么一个漏洞百出的、关于江南孤女的可笑故事。她以为自己演得天衣无缝,却不知,他看着她那副绞尽脑汁说谎的模样,就像在看一只努力用两片叶子遮挡自己全身的鸵鸟,可爱得让他想发笑。

    他怎么会不认得她?他怎么会不认得这张让他肖想了一年之久的脸?

    将她留在身边,成为他的婢女,这个开局,简直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方案都要完美。剥离她相府贵女的光环,让她最引以为傲的身份变得一文不值。在这座只属于他的王国里,她不再是温眠眠,她只是他的一个奴婢,一个可以任由他掌控、揉捏、观赏的私有物。

    这比直接强取豪夺,有趣多了。

    他喜欢看猎物一步步走进陷阱,喜欢看她自以为聪明地挣扎,更喜欢在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时,欣赏她那绝望而美丽的表情。

    “眠眠……”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指尖在唇上轻轻碾过,眼底的墨色翻涌着汹涌的占有欲,“真是个好名字。”

    他走到桌边,提起那只小巧的白瓷茶杯,那是他之前吩咐人喂她喝水时用过的。杯沿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属于她的气息。

    顾淮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杯中剩下的冷茶一饮而尽。

    一场蓄谋已久的戏,已经拉开了帷幕。他很期待,他的小兔子,能在这场戏里,为他带来多少取悦他的“惊喜”。

    他冲着暗处打了个响指。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单膝跪地,正是他的心腹暗卫,影一。

    “主上。”

    “去查查,昨晚巷子里的那几个,”顾淮野的声音冷得像冰,“本王要知道,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在京城地界上如此放肆。”

    “是。”

    “另外,”顾淮野的语气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戏谑,“传话给厨房,明早的早膳,备一份江南风味的蟹粉小笼和桂花糖藕。就说……本王最近,想换换口味。”

    影一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主上向来对吃食最不挑剔,更遑论指明要甜腻的江南点心。但他从不多问,只是恭敬地领命:“属下遵命。”

    黑影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淮野重新坐回主位,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殿门,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眠眠,欢迎来到地狱。

    ……

    另一边,温眠眠正跟着秦安穿过一道又一道冰冷的长廊。

    终于,他们远离了那片气氛肃杀的主院,来到了一处相对偏僻的院落。这里的建筑明显矮小简陋了许多,院子里晾晒着一些浆洗得发白的仆役衣物,来来往往的下人看到秦安,都立刻停下脚步,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敬畏的神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秦安目不斜视,直接将温眠眠带到一排低矮的倒座房前,推开了其中一间的门。

    一股潮湿混杂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小到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里面只放着一张简陋的硬板床,一张缺了角的旧桌子和一条长凳。床上只有一床浆洗得硬邦邦的薄被,和一个塞满了麦秆的枕头。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住处。”秦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从怀里取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衣裳和一枚小小的木牌,扔在桌上。

    “这是你的仆役服和腰牌,明日卯时(凌晨五点)准时起床,换上衣服,去东侧的庭院找刘婆子领扫除的工具。王府规矩森严,倘若迟到,或者差事没做好,便要按规矩受罚。在这里,没人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也没人会听你的借口,明白吗?”

    “……奴婢明白。”温眠眠垂着头,小声地回答。

    秦安审视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他当然看得出这女孩儿细皮嫩肉,十指不沾阳春水,绝非她口中所谓的流浪孤女。但他更清楚,王爷留下的人,必然有王爷的道理。他身为管家,要做的不是探究,而是执行。

    “最后,”秦安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严厉的警告,“记住王府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规矩——管好你的眼睛、耳朵和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更不该说的,烂在肚子里也一个字都不能往外吐。王爷的脾气……不是你能揣测和承受的。想活命,就安分守己。”

    温眠眠的心猛地一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死死地攥着拳头,将那句“奴婢知道了”咽了回去。

    秦安见她还算乖觉,便不再多言,转身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离开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

    整个世界,瞬间只剩下了温眠眠一个人。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才缓缓地挪动脚步,走到那张破旧的桌子前。

    桌上,那套灰扑扑的粗布衣裳,摸上去手感粗糙得硌手。旁边那块小小的木牌上,用最简单的刀法,刻着两个字——

    眠眠。

    没有姓氏,没有身份,只有这两个字,像一个烙印,宣告着她新生活的开始。

    她无力地坐倒在长凳上,环顾着这个狭小、阴冷、散发着霉味的房间。与她那间摆满了珍玩、点着上品熏香、柔软舒适的闺房相比,这里简直如同地牢。

    巨大的落差和对未知的恐惧,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密密实实地包裹住。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直到此刻,当冰冷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眼前时,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她成功地留了下来,保住了性命,也隐瞒了身份。

    可是,她真的骗过那个男人了吗?

    温眠眠回想起顾淮野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想起他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打扫庭院”,心中那丝侥幸瞬间荡然无存。

    不,她没有骗过他。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是谁,知道她在撒谎。

    他之所以答应,不是因为他信了,而是因为他觉得……有趣。

    他就像一只抓到了耗子的猫,不急着吃掉,而是要先玩弄一番,看着耗子在他爪下徒劳地挣扎,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再一口吞下。

    温眠-眠打了个寒颤,双手环抱住自己。

    她逃出了一座牢笼,却掉进了一座更可怕、更深不见底的深渊。

    而深渊的主人,正饶有兴味地,在上方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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