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烬夜缚娇娥 > 第六章 贵女江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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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碗温热的米粥,在温眠眠眼中,仿佛是黑夜里唯一的星光。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名叫小翠的丫鬟。小翠的年纪与她相仿,梳着两个小巧的丫髻,一张圆圆的脸上嵌着一双小鹿般清澈又胆怯的眼睛。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粗布衣裳,但浆洗得干净平整,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

    “你……为什么?”温眠眠的嗓子干涩沙哑,几乎发不出声音。

    小翠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外,确认无人后才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凳上,压低声音道:“我刚来王府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会,第一天就饿了肚子,是一位姐姐偷偷给我留了饭。后来她走了,我就想着,以后若遇到新人,我也要这么做。”

    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却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温眠眠冰封的心田。在这个人人自危、冷漠如冰的王府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份朴素的善意。

    温眠眠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扶着床沿,挣扎着坐起身,动作牵扯到后腰和手臂的伤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你快吃吧,都快凉了。”小翠将一双筷子递给她,又补充道,“我过来的时候,看管事的刘婆子已经回房歇下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谢谢你,小翠。”温眠眠接过筷子,郑重地道谢。这是她进入王府以来,第一次由衷地对人说出这两个字。

    她端起那碗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喝了一小口。米粥熬得很烂,带着一丝米粒本身的甜香,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胃里,瞬间驱散了大部分的寒冷与饥饿。那个白面馒头虽然也凉了,但质地松软,远不是早上那种能当石头的黑面疙瘩可比。

    温眠眠吃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这顿饭,比她在相府吃过的任何一席饕餮盛宴,都更让她刻骨铭心。

    小翠就蹲在她床边,托着腮,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吃。等她吃完,小翠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不由分说地拉过温眠眠的手。

    当看到温眠眠那双布满了血泡、甚至有几处已经磨破皮、血肉模糊的手时,小翠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圈也跟着红了:“天哪,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刘婆子也太不是人了,让你一个新来的去扫那条主路!”

    温热的药膏被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上,带来一阵清凉的舒缓感。温眠眠看着小翠专注而心疼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低声问道:“你……不怕被我牵连吗?我瞧着府里的人,都躲着我走。”

    小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小声说:“怕是怕的。但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不像是会害人的人。你长得……就像画里的仙女,不像我们这种做粗活的命。在这里,咱们这些最下等的丫鬟,要是不互相帮衬着点,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

    她的话语单纯而真挚,让温眠眠鼻尖一酸。她从小到大,身边围绕的都是奉承和算计,何曾感受过这样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关心。

    “眠眠,你记着,在府里最要紧的就是少说多做,千万别出头,也别去招惹那些身份高的主子和管事。”小翠一边帮她涂药,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尤其是那些能进主院伺候的姐姐们,我们都得罪不起的。”

    “嗯,我记下了。”温眠眠用力地点点头。

    送走小翠后,温眠眠躺回床上,身上虽然依旧酸痛,但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或许,在这里的日子,并不会像她想象中那般,只有无尽的黑暗。

    次日,天还未亮,温眠眠便醒了。

    手上的伤口因为涂了药,疼痛缓解了不少,但身体的疲惫却像是刻进了骨头缝里,让她几乎起不来床。可她一想到刘婆子那张刻薄的脸,便不敢有丝毫耽搁,咬着牙爬了起来。

    有了第一天的经验,她今天的动作利索了不少。换好衣服,简单洗漱后,她便拖着那把沉重的大扫帚,再次走向了那条漫长的青石主路。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整座王府,让那些飞檐斗拱的建筑看起来像是沉默的巨兽。温眠眠深吸一口气,开始挥动扫帚。

    汗水很快就湿透了她的衣衫,手上的伤口在与粗糙的竹柄摩擦下,又开始隐隐作痛。但她的动作却比昨天坚定了很多。她不再去看路过的下人投来的目光,也不再去想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否在某个角落里欣赏着她的狼狈。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扫完它,活下去。

    临近巳时,温眠眠已经扫完了大半的路程。她正弯着腰,费力地将一堆落叶归拢到一起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忽然从王府大门的方向传来。

    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管事们高声的吆喝:“快快快!都打起精神来!江小姐到了!”

    “手里的活都停一停,赶紧退到路边去,别挡了江小姐的道!”

    “刘婆子!你的人呢!赶紧把路再清扫一遍,要是有一片叶子碍了江小姐的眼,我拿你是问!”

    这声音里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紧张和谄媚,与平日里对手下人的呵斥截然不同。

    温眠眠直起腰,疑惑地望向前方。只见原本各自忙碌的下人们,此刻都像是受惊的鸟群,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以最快的速度退到道路两旁,躬身垂首,大气都不敢出。就连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刘婆子,也一路小跑地赶了过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不断地指挥着众人。

    整个王府的气氛,瞬间从森严变得紧张而压抑。

    江小姐?什么人,竟有如此大的排场?

    温眠眠心中正疑惑着,便看到一驾华丽无比的紫檀木马车,在数名精锐家丁的护卫下,缓缓驶入了王府大门。那马车的车壁上雕刻着繁复的祥云瑞兽纹样,四角悬挂着精致的银铃,随着马车的行进,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马车在主路前停下。一名穿着桃红色比甲、妆容精致的大丫鬟率先跳下车,她先是环顾四周,待看到一切都井然有序后,才恭敬地掀开车帘,并在地上铺上了一方绣着金线的软垫。

    紧接着,一只穿着云锦苏绣软鞋的纤纤玉足,踏上了软垫。

    随即,一位身着芙蓉色广袖流仙裙的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是眉目如画,肤若凝脂。她梳着时下京中最为流行的堕马髻,发髻上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步摇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闪烁着炫目的光芒。她的容貌极美,是一种带着侵略性的、明艳张扬的美,配上那一身华贵无匹的衣饰,整个人宛如一朵开到极致的带刺玫瑰,美丽,却也充满了距离感。

    温眠眠在相府时,也见过不少高门贵女,但没有一个人的气势,能与眼前这位相比。她身上那种理所当然的骄矜与傲慢,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江小姐安好。”秦安管家不知何时也迎了出来,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恭敬笑容,对着少女微微躬身,“王爷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吩咐了老奴,让小姐您先去暖阁稍作歇息,他稍后便到。”

    被称作江小姐的少女,正是当朝太傅的嫡女,江晚儿。

    江晚儿听了秦安的话,美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恢复了那副高傲的神情。她微微颔首,声音如黄莺出谷般动听,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知道了。那便去暖阁吧。”

    说着,她便在贴身丫鬟莺儿的搀扶下,抬步朝着主院的方向走去。

    她目不斜视,下颌微扬,仿佛路边那些躬身行礼的下人,都只是些无足轻重的草芥,根本不值得她投去半分目光。

    温眠眠和所有下人一样,深深地低着头,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她只希望这尊大神能快点过去,不要注意到自己。

    然而,天不遂人愿。

    江晚儿一行人正好经过温眠眠负责的区域。或许是温眠眠站的位置不巧,或许是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在周围一群深色衣衫的下人中显得有些突兀,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她那张即便低着头、布满尘灰,也难掩清丽轮廓的脸。

    江晚儿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她那双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落在了温眠眠的身上。

    温眠眠感到头顶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审视的、带着敌意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她的身上,让她浑身僵硬,手脚冰凉。

    为什么……要停下来?

    她不敢抬头,只能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别看我,别看我!

    周围的空气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那支凤凰步摇上流苏轻轻碰撞的细微声响。

    “你,叫什么名字?”

    清冷高傲的声音,在温眠眠的头顶响起。

    温眠眠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她逃不掉了。

    她攥紧了衣角,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她缓缓地抬起头,对上了江晚儿那双探究的眼眸。

    “回……回小姐的话,奴婢……奴婢叫眠眠。”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眠眠?”江晚儿红唇微勾,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倒是个好名字。只是可惜了,配了这么个卑贱的身份。”

    这话一出,周围的下人们头埋得更低了,生怕引火烧身。刘婆子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一步,谄媚地笑道:“江小姐,这……这是个新来的,不懂规矩,笨手笨脚的,冲撞了小姐您,我回头就好好罚她!”

    江晚儿却像是没听到刘婆子的话一般,她的目光依旧锁在温眠眠的脸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看到温眠眠脸上沾染的灰尘,看到她额角的汗珠,看到她那双因为干活而变得粗糙红肿、甚至还带着伤痕的手。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温眠眠那双眼睛上。

    那是一双清澈见底的杏眼,此刻因为惊慌和恐惧,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带着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感。这样的一双眼睛,最是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一股莫名的、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江晚儿的心。

    她从小便爱慕顾淮野,整个京城无人不知。她将摄政王府视为自己未来的家,将顾淮野身边所有的位置都看作是自己的所有物。她绝不允许任何一个,哪怕只有一丝丝可能,会威胁到她地位的女人出现。

    尤其是,长着这样一张脸,和这样一双眼睛的女人。

    “笨手笨脚?”江晚儿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充满了冰冷的寒意。她伸出保养得宜、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指,指向温眠眠脚边那把巨大的扫帚和旁边一小撮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落叶。

    “秦管家不是说,王府的规矩最是森严么?怎么本小姐的眼前,还能看到这等污秽之物?”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起来,“还是说,王爷府上的下人,如今都这般懈怠懒惰了?扫个地都扫不干净!”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刘婆子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江小姐息怒!江小姐息怒!是奴婢管教不严,是奴婢的错!这个小贱蹄子刚来,什么都不会,求江小姐看在王爷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吧!”

    温眠眠也吓得脸色惨白,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几片落叶,竟然会被上纲上线到这个地步。她也想跪下求饶,可双腿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动弹不得。那股来自骨子里的、属于相府嫡女的骄傲,让她无法像刘婆子那样,如此卑微地跪在一个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少女脚下。

    她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倔强地站着,身体因为恐惧和屈辱而不停地颤抖。

    江晚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要的就是温眠眠这副倔强的、不肯屈服的样子。若是温眠眠像其他下人一样立刻跪地求饶,她反而觉得无趣。

    她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折断这个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的骨气。

    江晚儿缓缓走到温眠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的轻蔑和恶意毫不掩饰:“怎么?见了本小姐,连跪下都不会吗?还是说,你觉得你这张脸,能当你的免死金牌?”

    她凑近温眠眠,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我告诉你,在这王府里,你这张脸,不仅不是你的依仗,反而是你的催命符。所有想靠着脸蛋攀龙附凤的贱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冰冷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温眠眠的耳廓,让她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

    原来,她针对的,是她的这张脸。

    温眠眠终于明白了。

    这位贵女,是把她当成了潜在的威胁,一个企图勾引摄政王顾淮野的狐媚子。

    这个认知,让温眠眠感到荒谬至极,却又无从辩解。

    “既然刘婆子说你笨手笨脚,”江晚儿直起身子,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那从今天起,你就来暖阁伺候吧。本小姐倒要亲自瞧瞧,你究竟能有多笨。”

    她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所有人都知道,江晚儿这是……一眼就挑中了这个倒霉的新人,要把她带在身边,慢慢地、好好地“调教”了。

    落入江晚儿的手里,这个名叫眠眠的小丫鬟,未来的日子,怕是比在地狱里还要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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