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武侠仙侠 > 我和女儿共长生 > 第五十三章: 子孙之祸,盛极而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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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启元的国葬,是整个大夏皇朝百年盛世的终章,亦是其漫长衰落的序曲。

    葬礼结束的第二日,白发帝师江修远便向新君,也就是夏启元的长子夏璟,递交了辞呈。

    “帝师,万万不可!”年近七旬,已是白发苍苍的新君夏璟,在御书房内苦苦挽留,“父皇临终前再三叮嘱,大夏不可一日无帝师。您若离去,朕心不安,国本亦会动摇啊!”

    夏璟是守成之君,他一生都活在父亲那耀眼的光环之下。对于父皇的丰功伟绩,他敬畏有加;对于父皇留下的制度,他奉为圭臬。同样,对于辅佐了父皇一生的帝师,他的依赖已经深入骨髓。他无法想象,没有这位定海神针般的老人,自己该如何驾驭这个庞大的帝国。

    江修远看着眼前苍老的帝王,目光温和而坚定:“陛下,臣辅佐先帝,是因先帝有开创天下之雄心,亦有容纳百川之气魄。如今盛世已成,法度已立,大夏这艘巨轮,已经有了自己的航道。老臣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可是……”

    “没有可是。”江修远打断了他,“陛下,雏鹰若总在老鹰的庇护下,永远学不会独自翱翔。大夏的未来,在陛下的手中,在满朝文武的手中,在天下万民的手中,而不在我一人身上。”

    他将代表帝师身份的白鹿玉佩轻轻放在案上,然后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之礼,这是百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行礼。

    “陛下,保重。请恕臣,告退还乡。”

    说完,他毅然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出了御书房,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夏璟瘫坐在龙椅上,望着那枚玉佩,失魂落魄,仿佛整个天下的重量,在这一刻才真正压在了他的肩上。

    江修远、江一一和江小白,如同百年前来到天启城时一样,悄然离去。他们没有带走任何赏赐,只带走了岁月。

    他们没有走远,只是在京畿之外,一个名为“杏林镇”的地方安顿了下来。江修远化名“江郎中”,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江一一成了他的助手,负责采药、捣药。江小白则摇身一变,成了医馆里最受欢迎的“吉祥物”,时而化作白狐在房梁上打盹,时而变成人形,用清脆的声音给前来求医的孩子们讲故事。

    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师与公主,而是变成了这盛世红尘中最平凡的一份子,冷眼旁观着那个他们亲手缔造的王朝,将如何走完它自己的命运。

    夏璟皇帝在位的二十年,是“启元盛世”最后的余晖。他勤勤恳恳,萧规曹随,不敢对父皇留下的制度做任何改动。然而,他没有夏启元的魄力与威望,无法震慑那些日益骄纵的勋贵和心思活络的宗门。他只能依靠“镇魔司”和父皇留下的老臣,勉力维持着朝堂的平衡。

    这二十年,大夏表面上依旧繁荣,但水面之下,暗流已然汹涌。

    夏璟驾崩后,他的儿子夏询即位。这位在盛世中长大的皇帝,从未见过创业的艰辛,眼中所见,皆是繁华。他认为祖父和父亲太过克制,大夏既有如此国力,就应当尽享其成。

    于是,他开始大兴土木,扩建皇宫,修造更为奢华的皇家园林。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他频繁地举行祭天大典,每一次都耗费无数。国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虚下去。

    更糟糕的是,他开始对“镇魔司”这个悬在头顶的利剑感到厌烦。他认为这个由父祖创立的机构权力过大,威胁到了皇权。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扶持外戚与宦官,以此来分化镇魔司的权力。

    杏林镇的医馆里,江修远一边为一位腿脚不便的老农针灸,一边听着镇上茶馆里传来的、关于朝堂的最新议论。

    “听说了吗?陛下又下令,要在东海之滨修建一座‘望仙楼’,说是要祈求仙人赐福。”

    “哎,这得花多少钱啊!咱们今年的税,又加了一成呢!”

    江一一正在院子里晾晒草药,她听着这些议论,秀眉微蹙:“阿爹,夏询如此作为,是在动摇国本。我们……”

    “我们是郎中,只医人,不医国。”江修远头也不抬地说道,“一个王朝的命运,如同一个人的生老病死,皆有定数。夏启元是它的青壮年,夏璟是它的中年,如今到了夏询,便是耽于享乐的纨绔子弟,这是规律,非人力所能扭转。”

    夏询在位三十年,将启元皇帝积攒下的家底挥霍了近半。他死后,其子夏衍即位。

    夏衍与其父恰恰相反,他猜忌多疑,刻薄寡恩。他看到了父亲在位时外戚宦官专权的弊病,于是登基之后,便掀起了一场残酷的政治清洗。他重用了酷吏,设立“诏狱”,将大批他信不过的官员,包括许多“镇魔司”的老人,投入监牢。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官员们不再敢于直言进谏,只求无过。整个帝国的官僚体系,开始变得僵化而迟钝。

    对内猜忌,对外,夏衍却又好大喜功。他不满于周边一些修仙小宗门时常与大夏边境产生摩擦,不顾国库空虚,悍然发动了数次针对宗门的战争。

    这些战争,规模不大,却极其耗钱。凡人的军队在面对修士时,即便有装备优势,伤亡也极为惨重。几次战役下来,虽取得了一些颜面上的胜利,却让本就空虚的国库雪上加霜,边境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曾经被夏启元巧妙建立起来的、朝堂与修仙门派之间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那些原本保持中立甚至亲近大夏的宗门,开始对这个喜怒无常、侵略性十足的凡人王朝,充满了警惕与敌意。

    这一日,一个断了手臂的年轻士兵,被同袍架着,来到了江修远的医馆。

    “江郎中,求求您,救救他!”

    江修远看着那士兵手臂上残留的、微弱的法力痕迹,便知他是在与修士的战斗中受的伤。他没有多问,只是平静地为他接骨、上药、包扎。

    江小白看着那士兵痛苦而年轻的脸,忍不住小声问江修远:“阿爹,他为什么要打仗啊?那些修仙的人,不是很厉害吗?”

    江修远叹了口气,一边收拾药箱一边低声说道:“因为高坐在庙堂之上的君主,想要一份功绩,来证明自己不逊于先祖。于是,便有了这万里之外,一个年轻人的断臂。这,就是子孙之祸。”

    夏衍之后,又历三代君主。

    一个比一个平庸,一个比一个无能。

    他们或沉湎于丹药美色,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或完全将国政交予奸臣佞幸,自己躲在深宫中享乐。

    启元皇帝建立的、让寒门子弟得以晋升的科举制度,早已形同虚设,官职成了明码标价的商品。他规划的、造福万民的水利工程,因年久失修和官员贪腐,多处淤塞,导致水患频发。他颁布的、保护万民的《大夏律》,成了权贵们肆意欺压百姓的工具。

    曾经国泰民安,路不拾遗的盛世景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盗匪四起,民不聊生。

    江修远和江一一的医馆,也从繁华的杏林镇,搬到了更偏远的乡野。因为镇上的富户,早已被苛捐杂税和乱兵刮地三尺,搬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些食不果腹的穷苦人。

    他们的小医馆,成了方圆百里内,唯一还能为穷人看病的地方。他们不收钱,只收一些山货,或者,一个故事。

    江一一的心境,在这百年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从最初的痛心、不解,到后来的惋惜、无奈,再到如今的平静、悲悯。她看着那些在苦难中挣扎求生的凡人,看着那些因饥饿而啼哭的孩童,她对“天道无情”四个字,有了切肤之痛的理解。

    她不再去想“应不应该”,不再去问“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默默地跟着父亲,用自己有限的力量,去抚慰那些具体的、鲜活的痛苦。每一次为一个病人包扎好伤口,每一次用一碗热粥换回一个孩子虚弱的笑容,她的道心,便在不知不觉中,被淬炼得更加坚韧、也更加慈悲。

    这一天,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江修远站在医馆门口,眺望着远方天启城的方向。那里,曾经是凡人力量与智慧的巅峰,是理想与荣耀的象征。

    而现在,他能感受到的,只有一股腐朽、衰败的暮气,如同一具正在缓慢腐烂的巨人尸体。

    “阿爹,大夏……是不是快要亡了?”江一一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她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波澜。

    江修远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不是快要,是已经亡了。从夏启元躺进皇陵的那一刻起,它就在走向死亡。我们看到的,只是它漫长的葬礼而已。”

    盛世如歌,终有曲终人散之时。

    镜花水月,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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