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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再次吹绿了大夏的土地,仿佛想要掩盖去年秋冬的血与火。青阳宗的统治已经稳定了下来。他们没有建立新的王朝,而是将整个大夏故地,划分成了数十个“牧区”,由宗门内的筑基期弟子担任“牧守”,负责管理凡人,搜刮资源,挑选有灵根的孩童。
曾经的天启城,被改名为“青阳城”,成了青阳宗在凡俗世界的总据点。昔日的皇宫,则成了宗主和长老们的行宫。
凡人的世界,彻底沦为了仙门的附庸。历史仿佛回到了夏启元之前的时代,甚至,更加不堪。因为这一次,压在凡人头上的,是一个组织严密、力量强大的修仙宗门,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江修远一行人,没有在废墟上停留太久。
在一个清晨,他们离开了这片见证了三百年风云变幻的土地,向着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缓缓行去。
他们走得很慢,像两个真正的、疲惫的旅人。
江小白的情绪依旧很低落,她好几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那场亡国之乱,对她天真烂漫的心性,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江一一则显得愈发沉默。她的目光,时常望向身后那片渐行渐远的土地,眼神复杂。有悲悯,有怅然,有思索,唯独没有了愤怒与不甘。
这数百年的亲身经历,像一把最锋利的刻刀,将一些深刻的东西,刻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当他们走到东海之滨,看到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时,江修远停下了脚步。
海风吹拂着他雪白的长发,衣袂飘飘,宛如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很厚的书,封面由不知名的兽皮制成,古朴而厚重。书是用凡人的线装订的,没有使用任何法力,却坚韧异常。
封面上,用古拙的字体,写着两个大字——《夏书》。
江修远将这本书递给了江一一。
江一一伸手接过,只觉得这本书沉甸甸的,不仅是重量,更是其中承载的、三百年的时光。
她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江修远那熟悉的、苍劲有力的字迹:
“启元历36年,夏,帝师初遇夏启元于天启城稷下学宫。其人有雄主之姿,言:‘若能为万世开太平,朕,愿承其重,虽千万人吾往矣!’……是日,受邀为帝师。”
她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书里,详细记载了夏启元如何推行改革,如何平衡宗门,如何开创盛世。记载了江修远与他的每一次对谈,每一次决策。
记载了百年盛世的繁华,天启城的万家灯火,稷下学宫的朗朗书声。
也记载了夏启元临终前,对长生的渴望与最终的释然。
而后,书的笔锋一转。
记载了夏璟的守成,夏询的享乐,夏衍的猜忌……一代又一代君主的功过得失,事无巨细,皆在其中。
记载了国库如何由充盈到空虚,民心如何由凝聚到涣散,法度如何由严明到败坏。
最后,记载了青阳宗的入侵,末代皇帝夏允的悲壮呐喊,以及天启城的大火。
整整三百年,一个王朝的兴衰荣辱,一个文明的起落沉浮,全都被浓缩在了这本厚厚的《夏书》之中。
这不是一本冰冷的历史记录,字里行间,充满了江修远的观察与思考,甚至,还有他与江一一、江小白在这三百年间的点滴生活。比如,江小白第一次学会用故石换糖葫芦,江一一第一次成功地为一个村民施针。
这既是一部国史,也是一部家史。
“阿爹……这是您写的?”江一一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没想到,阿爹在作为“帝师”和“郎中”的同时,还扮演着“史官”的角色。
“是。”江修远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烟波浩渺的大海,“我写了整整三百年。”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本书的封面,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
“一一,你要记住。我们是时间的旅者,在天道眼中,我们或许与蝼蚁无异。但我们比蝼蚁幸运的是,我们拥有漫长的生命,和清醒的记忆。”
“这让我们不仅是过客,还可以成为见证者与记录者。星辰会陨灭,王朝会更迭,沧海会变成桑田。无数的人,无数的事,都会被时间的长河冲刷得无影无踪。但只要我们记下来,写下来,那他们,就未曾真正地消失。”
他看着江一一,目光深邃而温和。
“历史,不会完全重复它自己,但总会押着相同的韵脚。你看大夏的兴衰,与你看过的那些古老典籍中记载的、无数个已经消失的王朝,何其相似?开创者励精图治,继承者守成或平庸,再往后,子孙不堪,内忧外患,最终被新的力量所取代。这是规律,是凡人文明的宿命轮回。”
“我们看透它,不是为了变得冷漠,而是为了让我们在面对这一切时,能有更多的慈悲与理解。我们记录它,也不是为了审判谁的功过,而是为了给那些逝去的时光,留下一个存在的证明。”
江一一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夏书》,父亲的话,如同一道光,照亮了她心中最后的一丝迷惘。
永恒,不是指某个事物永远存在。宫殿会倒塌,王朝会覆灭,甚至星辰也有寿命的尽头。
真正的永恒,是“见证”本身。
是她和父亲这样,跨越时间的维度,去看,去听,去感受,去记录。将那些短暂的、脆弱的、却又无比鲜活的生命与故事,刻入自己的记忆,写入不朽的篇章。
夏启元的不朽,在于他开创的盛世功业,在于史书上那光辉的名字。
而大夏这个王朝的不朽,则在于此刻,它被完整地保存在了这本《夏书》之中,保存在了她和父亲的记忆里。
短暂的,是三百年国祚。
永恒的,是这段被见证和记录的历史。
想通了这一点,江一一的心境豁然开朗。她感觉自己元婴期的修为瓶颈,竟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她看向父亲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孺慕与敬佩。
她的父亲,这位看似只是在人间闲逛的长生者,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这无情的世间进行着一场温柔的对抗。
“阿爹,我明白了。”江一一郑重地将《夏书》收入自己的储物法宝中,这是她迄今为止,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嗯。”江修远欣慰地笑了笑。
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江小白,摸了摸她的头:“小白,还在难过吗?”
江小白抬起头,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小白……小白想夏启元爷爷了。他还给小白吃过宫里最好吃的桂花糕。”
江修远笑了:“那我们就记住他,记住桂花糕的味道。这样,他就永远活在我们的记忆里,不是吗?”
江小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脸上的悲伤,确实消散了许多。
“好了,我们该走了。”江修远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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