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孙知县得了玄玑子应允,脸上顿时狂喜。迭声道:“真人慈悲!真人慈悲!下官……下官感激涕零!”
“真人仙驾,岂可再屈居这腌臜之地?请!请移步寒舍,容下官稍尽地主之谊!”
孙知县侧身引路,姿态放得极低。
玄玑子没言语,只微微颔首,枯瘦的身子便跟着下了那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齐云背着褡裢紧随其后。
客栈门口的光景,让齐云眼皮一跳。
一支破落得不成样子的队伍堵在当街:几个穿着打补丁号衣、面黄肌瘦的吹鼓手,鼓面蒙皮破了洞,唢呐铜碗也瘪了一块,此刻得了令,腮帮子一鼓,顿时锣破钹哑,唢呐走调地嘶嚎起来,不成个调子,只聒噪得人脑仁疼。
一顶褪了色、轿围子打了补丁的蓝呢小轿,颤巍巍地停在中间,轿杠都磨得发亮。
两个抬轿的汉子,瘦得麻秆似的,眼巴巴瞅着。
孙知县紧走两步,亲自撩开那油腻腻的轿帘,躬身道:“真人,请上轿!”玄玑子瞥了一眼那寒酸轿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枯枝般的手扶着轿框,略一欠身,便钻了进去。
轿帘放下,遮住了那洗得发白的道袍。
“这位小道长,委屈您骑这牲口!”
一个衙役牵过一匹同样瘦骨嶙峋、鬃毛戗乱的老马,鞍鞯也旧得厉害。
齐云长这么大,头回骑马,心里有点打鼓,但面上不显,学着印象里的样子,抓住马鞍前桥,一翻身,倒也利落地上去了。马儿打了个响鼻,喷出些白沫。
破锣烂鼓重新嚎叫起来,队伍蠕动前行。
孙知县在前头步行引路,两个衙役左右护卫,吹鼓手们卖力地吹打着不成调的声响。
那老马走得不稳,齐云坐在上面,身子随着颠簸摇晃,倒像是被这破落的仪仗抬着游街。
街道两旁,有胆大的住户推开半扇门缝,露出惊疑不定的眼睛,看着这古怪的一行人。
到了县衙后宅,又是另一番光景。
虽非雕梁画栋,却也青砖铺地,几丛修竹,显出几分官宦人家的体面。
花厅里早已摆开一桌席面。
孙知县屏退左右,只留一个精干的老管家伺候。
桌上菜肴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了齐云的胃。自打跟了玄玑子,一路风餐露宿,啃的是硬如石头的杂粮饼子,喝的是山涧冷水,肚子里那点子油水,早就刮得干干净净。
眼前:整只油亮红润的烧鸡,肥嘟嘟颤巍巍的红烧肘子,清蒸鱼鳞片闪着银光,碧绿的时蔬,雪白的米饭冒着热气……
齐云只觉得喉咙里“咕咚”一声,眼睛都直了。
孙知县殷切地请玄玑子上座,刚举起酒杯要致谢词。
齐云,玄玑子也端起茶杯示意。
一杯喝过,齐云也丝毫不客气,抄起筷子,一块油汪汪、颤巍巍的肘子皮连着大块精肉,瞬间就进了碗。
牙齿撕开软烂的肉皮,浓郁的油脂混合着酱香在口中爆开,那滋味直冲天灵盖。
他又夹起一只鸡腿,三两口便啃得只剩骨头。
米饭扒拉进嘴里,混着肉汁,囫囵吞下。腮帮子鼓动,吃得风卷残云,额头都冒了汗。
玄玑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咳嗯!”
齐云正把一块鱼肉塞进嘴里,闻声抬眼,对上老道隐含责备的目光,这才觉出几分不妥,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脸上有些讪讪,但筷子还是忍不住又伸向了另一只鸡翅膀。
孙知县何等精明,立刻打圆场,脸上堆满理解的笑容:“哈哈,无妨无妨!小道长这是真性情,赤子之心啊!
饿了就吃,人之常情。
难怪能得真人青眼,收为高徒,这份率真坦荡,便非常人可比!”
他顺势又举杯敬玄玑子:“真人请!劣酒粗肴,不成敬意,万望海涵。”
玄玑子无奈地摇摇头,放下茶杯,对着孙知县略一欠身:“福生无量天尊。劣徒穷苦出身,少识礼数,让孙大人见笑了。”
“哪里哪里!”孙知县连连摆手,随即脸色一肃,切入正题,“真人,那妖孽之事,刻不容缓。
前日那画影图形,真人想必也见了。
下官再与真人细说端详。”
他放下酒杯,声音压低,带着惊悸,“这祸事,起于城外十里坡的‘平安客栈’!
约莫八九日前,有行商路过,发现店门紧闭,血腥味冲天。撞开门一看……唉!掌柜老夫妇,死状……惨不忍睹,几不成人形!
衙役去查,竟也失了踪!后来在附近林子里找到……找到被啃食过的残骸!”
他喉头滚动,仿佛还能闻到那股腥臭。
“自那以后,城中便不太平了!
先是城西柳条巷一个更夫,半夜撞见……撞见那东西趴在巷子深处啃食……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逃了性命,后面根据其描述,这才画出了那半人半鬼的模样!
接着,南城、北城,接二连三有人失踪!
前日……前日一队五名巡夜衙役,连同水火棍、灯笼,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在城隍庙后巷,寻得……寻得半片撕裂的皂衣和一滩腥臭粘液!
算上最初那老夫妇和失踪的衙役……前前后后,已有十二条人命啊!”
孙知县的声音带着哭腔,“如今城中风声鹤唳,百姓天一黑便闭户不出,人心惶惶!下官……下官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玄玑子听完,枯瘦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击,神色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孙大人,那悬赏告示上的鬼物,贫道认得,乃是‘画皮鬼’!
此獠最是凶险狡诈。
初时披张人皮,但还没有人的习性,口不能言,人食不能吃!尚易辨认。
但它每噬一人,便能多窃一分精魂,多增一分伪装之能!
如今它已害了十数条性命……”
老道抬起眼,目光锐利如电,“其披上人皮,混迹于这庆阳城中,只怕已与常人无异!
气息收敛,鬼气深藏,寻常人眼,万难分辨。
想要在这数万生民之中将其找出,无异于大海捞针!”
孙知县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声音都颤了:“真……真人!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难道就任其肆虐不成?
求真人务必想个法子!救我庆阳满城生灵啊!”他几乎又要离席下拜。
玄玑子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断然道:“唯今之计,只有开坛设法,借天地之力,窥其妖踪!”
“开坛?”孙知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真人需要什么?下官即刻去办!倾全县之力,也必为真人备齐!”
“嗯,”玄玑子微微颔首,语速清晰而沉稳,报出一串物事,“需洁净院落一处,设三层法坛,以青石为基,不可有杂色。坛顶铺整张黄布,需崭新无瑕。
设主坛香案一张,需百年以上桃木心打造,长九尺,宽三尺三寸,时令鲜果五盘、净水九坛……”
比起昨夜在贫民窟后巷那几张破桌烂凳拼凑的简陋法坛,此番所需,无论规模还是材质要求,都堪称天壤之别,足见玄玑子此次是要全力施为了。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