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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按剑稳坐。目光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只淡淡道:“说吧。将你所知,从朝廷决议到国师谋划,再到你这弘农府如何执行,一字不漏,细细说来。”
李知府如蒙大赦,又似抓住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磕了个头,随即起身,强忍恐惧,话语虽颤却极力保持着条理:
“好汉明鉴!好汉明鉴啊!
朝廷…朝廷此举,实是万不得已的断腕求生之策啊!”
他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努力挤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腔调,“雍州大旱,乃是天发杀机,非人力所能抗!
又正值国朝与北陈鏖战,举国之力供应前线尚且捉襟见肘,国库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余粮赈济这灾民?”
他偷眼瞧了瞧齐云神色,见无动静,便继续滔滔不绝,言辞愈发“恳切”:“若放任灾民四散流窜,他们为求活路,必成流寇,冲击邻州!
届时,本就因战事而岌岌可危的各州秩序必将瞬间崩塌,内乱一生,烽烟遍地,外有北陈虎狼之师,内有燎原流寇之患,内外夹击,我大乾江山……顷刻间便有倾覆之危啊!
封堵雍州,虽是残忍,却是为了避免全局崩溃,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仿佛真的在为国家社稷考量的沉重表情:“再者,天道有阴阳之理。
如此大规模的死亡,饥馑之下人相食,所产生的阴煞死怨之气必将滔天!
届时,雍州大地恐非人间,而成鬼蜮!
万千厉鬼滋生,莫说城外灾民,便是这城内百姓,也绝无幸理!
鬼祸一旦形成,冲击关隘,扩散他州,其害更甚兵灾!
那才是真正的浩劫,万里山河,尽化焦土!”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开始为那“炼化神兵”的计划披上光彩外衣。
“正因预见到此等绝境,国师大人悲天悯人,乃献此‘阴阳烘炉,神兵炼化’之无上妙法!
此法的妙处,在于化害为利,一举三得!”
他扳着手指,仿佛在陈述一件无比英明正确的功业:“其一,朝廷无力赈济,灾民横竖是死,饿死亦是死,被炼化为神兵亦是死。
然饿死则怨气冲天,酿成鬼祸,遗害无穷;而化为神兵,则能为我所用,开赴前线,为国效力!此乃废物利用,变废为宝啊!”
“其二,炼制神兵,需大量引取这雍州弥漫的阴煞死怨之气为‘材’,正是以毒攻毒,有效化解了雍州化为鬼地的可能,保住了城内生灵,也避免了鬼祸蔓延!”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所炼神兵,无惧刀兵,不知疼痛,更不消耗粮草!
只需开赴前线,北陈凡俗军队如何能挡?
必可一举扭转战局,大败北陈,消弭国难!
此乃奠定国朝万世太平之基业!”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仿佛自己并非刽子手,而是忍辱负重的功臣。
“陛下圣明,亦深知此策虽看似酷烈,实则是于绝境中寻得的唯一生路!
陛下已恩准,待此事毕,国难解除,便特许雍州免税五十年!以此吸引外地百姓迁入,休养生息!
用一时的阵痛,换雍州未来的百年安宁!
好汉,此乃……此乃壮士断腕,刮骨疗毒啊!
虽痛彻骨髓,却是为了活下去啊!”
他一番话说完,已是涕泪交加,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将自己和朝廷的罪责推卸得干干净净,反倒披上了一层“顾全大局”、“深谋远虑”的悲情外衣。
一旁那蒙面刺客刚刚挣扎着靠墙坐起,听闻这番“高论”,露出的双眼中顿时充满了惊疑与巨大的困惑。
他原以为只是狗官贪腐,发国难财,却没想到背后竟牵扯如此庞大、如此匪夷所思、却又似乎能自圆其说的残酷计划。
他的信念不禁动摇起来,难道……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了?
这背后真有如此深远的“无奈”与“考量”?
然而,齐云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心如明镜,映照万物。
知府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思虑周全,实则核心与他此前所悟并无二致。
依旧是那套“以虚无缥缈之大义,行实实在在之恶事”的诡辩!
只不过包装得更加精致,用“避免更大灾难”、“化害为利”、“长远利益”等看似理性的外衣重新粉饰了一遍罢了。
“好一个‘无奈之举’!
无能护民,反以民为材,竟也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天灾固然可畏,但为何赈济必定无力?为何国库必定空空?
天下百姓所上缴之税何在?
战事消耗固然巨大,但平日盘剥百姓、贪墨横行所积攒的财富又去了何处?
无非是到了如尔等这般蛀虫囊中!
待到灾荒来临,便以‘无力’为借口,行此禽兽之事,将自身腐败无能导致的恶果,转嫁于百姓承受,甚至美其名曰‘废物利用’?
废物,究竟是谁废物?谁是禽兽?
此乃偷换概念,无耻之尤!
好一个‘避免鬼祸’!
尔等封锁雍州,任其饿殍遍野、人相食之时,可曾想过这会滋生鬼祸?
如今倒拿自己制造出的灾难后果,来为自己更残酷的行为辩护?
如同纵火之后,再以救火为名抢劫,还要受害者感恩戴德?此乃强盗逻辑,虚伪至极!
好一个‘一举三得’、‘万世太平’!
以百万生灵为柴薪,点燃所谓‘太平’之炉火,这‘太平’二字,沾满了多少血污与哀嚎?
这等用无数冤魂垒砌的‘功业’,纵然成了,天道岂能容之?人心岂能安之?
这非是功业,乃是滔天罪业!
尔等眼中只有冰冷的‘得失算计’,何曾有过半分对生命的敬畏?
此乃入魔之思,非是人之道,更非天之道!”
齐云当即便是一通雄论,将其精美外衣尽数扯下,那李知府闻言,更是大慌,话头立刻一转,开始拼命撇清自身。
“好汉明察秋毫!下官…下官也知,此事实在是…实在是过于有伤天和,残忍至极!
但…但下官人微言轻,此乃圣上决断,国师推动,乃是国策啊!
下官…下官只是一枚棋子,奉命行事罢了!
若我不做,换个人来,一样要做!
说不定…说不定做得比下官更酷烈!
下官…下官若当时拒绝,只怕早已‘暴毙’身亡,于大事无补,反而白白赔上性命啊!
好汉!下官也不过只是为了求活啊!”
他再次起身,磕头如捣蒜,将“身不由己”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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