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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陵脸上露出惊叹:“陆娘子竟连《相马经》都通晓?”他嗓门虽大,但语气中带着几分真诚的佩服:“陆娘子虽是商户平民,这番学识见解,莫说京中贵女,便是军中将领,能把这《武经总要》参透至此的,班某也未见几人。”
他抱拳一礼:“班某真是敬佩!”
陆昭若屈膝还礼,鬓边一缕碎发被风吹起:“副统领谬赞。”
接着,又说:“民妇只是识得几个字,都用来算账了,怎比得上李衙内‘学富五车’的盛名?”
李衙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虽不通文武,却也听得出这话里的嘲讽。
自始至终,萧夜瞑缄默不语,面容淡漠如霜,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冷峻之气。
没人察觉,在他静听陆昭若说话的刹那,眼底有一抹微光悄然掠过。
“萧将军上任统领,属下迎接迟了。”
县令的声音自石阶上传来。
陆昭收回思绪,扑通一声,跪在雪地,声音带着惧怕:“李衙内恕罪,这婢子护主心切,听闻衙内邀请民妇去甜水巷品茶论画,便慌了神,竟误解了‘品茶论画’的雅意。”
说完,转身向萧夜瞑叩首:“民妇叩谢萧统领出手相助。”
萧夜瞑清凌的目光一颤,身形微动,右手已探至半空,却在距她衣袖寸余处骤然凝滞……
而县令在听到陆昭若的话,面色骤然铁青,抬脚便踹向李衙内膝窝,怒骂:“孽障!冲撞统领大人仪驾,还不快磕头请罪?”
李衙内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小的该死!冒犯了将军虎威!”
萧夜瞑一声轻咳。
班陵立即按刀上前,颇为霸气:“县尊明鉴,令郎倒是没有冲撞统领大人,但身为官员子弟,竟在县衙照壁前公然调戏贾人妻,实属不法之举,依大属律法,此等行径罪加一等,当杖责八十!”
县令额头渗出冷汗,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拱手道:“班将军明鉴!小顽平日最敬沈陆娘子丹青妙手,今日特备茶饼相邀,虽行事孟浪,实是少年慕艾……下官这就令他闭门思过!”
他突然扭头,厉声喝道:“孽障!还不与沈陆娘子赔礼!”
闭门思过?
陆昭若心中清楚,这县令绝非不知“甜水巷”是何等所在,却仍故作不知,有意包庇。
她微微一笑,说道:“方才李衙内提及甜水巷有一别院,那甜水巷,人人皆知是烟花之地,想必李衙内素来风雅,生平最爱在那边品茶论画,才让婢子误会了……”
县令面露难堪。
她忽又敛衽一礼,低眉顺眼:“终究是民妇管教无方,今日恰逢萧统领上任之日,这等微末小事也就罢了。”
她毫无背景,自然不能直接得罪县尊。
县令暗忖,这商户妇人到底识趣,不然……
而他的儿子李衙内更是得意地露出笑。
这时,班陵突然踏前一步,腰间横刀铿然作响:“县尊明鉴!依《属律》:‘诸调戏良家妇者,杖八十’,今令郎公然在官廨前犯禁……”
他猛地抽出半截刀刃,寒光映在县令脸上:“若纵容此等行径,明日是不是就敢强抢民女了?”
县令被刀光逼得后退半步,官靴踩到自己的袍角险些跌倒,他忙道:“班将军容禀!劣子当受……”
班陵不等他说完,大呵下令:“将李衙内拖到刑曹廊,依律杖责八十!”
李衙内瘫软在地。
衙役们立即将李衙内架起来拖走。
县令虽然心里愤愤不爽,但还是恭敬地伸出手,说道:“萧统领舟车劳顿,县衙已备好廨舍,水军一应文书、舆图俱已齐备……”
萧夜瞑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略一颔首,玄色战袍掠过陆昭若身侧。
那一瞬,海腥裹挟着冷冽的气息拂过。
凛冽中又混着一缕极淡的清香,像是多年前某个雪夜的记忆。
班陵则对她抱拳一礼。
待众人踏上石阶,陆昭若才侧首看向冬柔。
小婢女轻拽她袖角,耳语道:“娘子,萧统领跟班副统领都是难得的好官,只是那萧统领怎的连半句话都不曾说?莫不是……”
“许是军中养成的性子。”
陆昭若望着那道挺拔清隽的背影,上面沾着浅浅一层雪花,凛冽又孤绝。
冬柔又说:“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你一眼。”
陆昭若温温一笑:“这般人物,眼里大约只装得下家国山河。”
她刚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一缕碎发被风撩起,掠过她瓷白的颈侧。
然而,就在这一刻——
高阶之上,玄甲将领的脚步蓦然凝滞,猎猎寒风卷起战袍……
他缓缓回首。
目光如深冬的夜,沉沉落在那一抹渐行渐远的青衫上。
那眼神里藏着千军万马踏不破的克制,却又在眼尾泄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温柔。
他身侧的手一点点收拢,仿佛要将那道身影攥进掌心,融进血脉。
直到风雪吞没了最后一角衣袂,他才闭了闭眼,喉结艰难地滚动,终是将那句日夜徘徊在唇边的话,轻轻吐露在风雪中:“姐姐,此番归来,愿为檐下犬,不吠日月……只嗅衣香。”
班陵不知何时已走到前头,又折返回来,嗓门响亮:“统领你在看啥?”
他垫着脚尖也看。
萧夜瞑收回目光,身子挡住他的视线,说:“进去。”
…………
陆昭若带着冬柔回到店铺,到了晚上才回沈家。
她带着冬柔先去账房找账头登记,领了新制的衣物和日常用度,这才回到自己的院落。
刚踏进院门,就瞧见阿宝在廊下踱来踱去,好像等的十分焦急,当瞧见冬柔,顿时三两下就窜到冬柔脚边。
冬柔一把将阿宝搂进怀里,笑着说:“好阿宝,我想死你了,是不是瘦了啊?”
阿宝突然仰起小脸,圆溜溜的眼睛里竟泛起一层水光。
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模样,像个久别重逢的孩子,既欢喜又心酸。
冬柔惊呼:“娘子,你瞧阿宝,好像要哭了……”
陆昭若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糖豌豆在纸包里沙沙作响:“莫说它会哭,见了这个,怕是跟孩儿一样欢喜得打滚呢。”
阿宝的耳朵尖动了动,刚才还水汽氤氲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下一秒,它轻盈一跃,稳稳落地,在陆昭若脚边欢快地打起滚来,嘴里发出悦耳的喵喵声。
阿宝与寻常猫儿不同,对小鱼干不屑一顾,生肉更是碰都不碰,鸡鸭内脏的腥气能惹得它干呕连连,偏就爱这甜滋滋的糖豌豆,活像个娇气的小姑娘。
世人都说猫儿天性凉薄,不通人情,可阿宝却像有七情六欲一般。
陆昭若又想起前世那三十载的光阴,每当夜深人静,她情绪崩溃哭的时候,总有一双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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