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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角微脏?”鸦哑然。
“……可你像刚从联邦西部逃荒回来,或是去北极圈天顶壁垒打了一仗。”
说着,她瞥了眼白舟手中断成两截的黑矛,视线重点停留在那对狰狞的牙印。
“而且,我可不记得知识迷雾里能捡到实物。”
“啪嗒”一声,白舟将断矛放到桌上,几滴墨绿的脓血醒目地滴落桌面。
“说来也许难以置信。”
白舟抓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试图将头顶那缕不羁翘起的呆毛捋平,
“我好像去倒影墟界转了一圈。”
鬼使神差的,他下意识隐藏了关于金色通行证的部分。
“倒影墟界?”
闻言,鸦忽然不同寻常地沉默几秒。
她靠近过来,虹色眼瞳变得深邃,静静与白舟对视。
……好半天,她才再次开口:
“不错,你身上的确有“污染”的味道。”
“——这是来自亡者的侵蚀。”
眸子不见一丝涟漪,鸦转身端起桌上的水杯。
在白舟不明所以的注视下,鸦开始围绕白舟转圈,同时倾倒水杯——
“淅沥沥……”水珠迸溅,流水潺潺浇落在地,环绕白舟画出个圆圈。
接着,鸦抬起小手,凌厉一挥风衣袖口,划过半空——
“哗”的一声,瑰丽的火线于半空一闪即逝,只留下袅袅青烟原地升腾。
在白舟的注视下,这缕朦胧的烟气渐渐膨胀、膨胀……倏地铺天盖地弥散开来。
烟云如梦似幻,围绕水汽圆圈轻飘飘回旋,还带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丝丝缕缕钻入白舟鼻腔深处。
房间一片寂静,头顶纯白灯光嗡嗡作响,鸦低声诵起古老而奇特的音节。
她悄无声息踱步至桌边,用白皙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沾了一点牛肉拉面碗底的清油。
然后,她探手穿过朦胧的烟云,
修长指尖的油滴,冰冰凉凉点在白舟的额头,
并低声轻诵:
“水啊——”
“净化不洁。”
下个瞬间——
白舟浑身一个激灵,清水入喉般的冰凉流转全身。
他感到体内的灵性正在勃发。
倏地,一缕不祥的黑气,从白舟体表出现。
它像是具备某种活性,在空中混乱悚然的蠕动伸展。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带一点沙哑的冰冷女声,在白舟耳边念诵拗口的咒语:
“katharsis——”
咒语落下的瞬间,黑气“嗡”的一声,由内而外爆发耀目的白光。
伴随一声婴儿啼哭般的悚然惨叫,黑气消弭于无形。
“这是什么?!”
白舟回神过来,忽然一阵后怕,脊背发凉。
那东西,是自己身上的?
——“它”跟着自己,从倒影墟界回来的?
“古老的非凡者,崇高的医学家,驱散瘟疫、斩断蛇杖、终结掉‘阿斯勒庇乌斯教派’统治的【誓约冠冕】希波克拉底,早在几千年前就已总结发现——”
“每个不能安息的亡灵,都带有一种类似怨气的污染,这种污染会附着在人的身上。”
鸦的声音毫无起伏,平静的语气像是在说“吃饭要用筷子”这样的常识,
“它们积少成多,小则身体患病,大则影响心智,甚至运气!”
“就算你是对污染高抗性体质,也要小心注意。”
“——但现在,我相信你是从倒影墟界回来的了。”
说着,鸦缓缓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着白舟,像是在严肃思考着什么。
可白舟却忽然打个寒颤。
“污染……倒影墟界好像也有污染?是一样的东西吗?”
他在晚城生活这么多年,身上得积累了多少这样的“脏东西”?
难怪,当初特管署面对自己和晚城的大伙是那种态度……
“本质相同,但数量相差很远,墟界的污染本就大多来自这些亡灵对环境的自然代谢。”
鸦摇头,“你在晚城生活十几年,都不如遇见一次亡灵沾染的污染多。”
白舟心里泛起嘀咕。
所以晚城的污染,相当于亡灵释放在整个世界空气循环里的……
稀释了无数倍的……
屁?
“但是无须担心,SCE是非凡者的必修功课。”
鸦又说,“想要在神秘世界走得长远,要养成定期净化自身污染的习惯。”
白舟不解,“SCE?”
“针对污染的净化、圣化、加持,西联邦的神秘学家将这三种仪式简称为SCE。”
鸦解释道,“水,油,还有烟雾,是这类仪式的关键。”
“低等级的非凡者进行SCE,也许需要更加精准苛刻的仪式条件,但还是那句——”
“合格的神秘学家应该随时根据身边情况因材施法,灵活变通。”
“就像刚才那样。”
说着,鸦指了指旁边拉面牛肉的碗底,然后随手抽了一张纸巾擦拭手指。
闻言,白舟摸了下冰凉的额头,果然在指尖闻到肉汤的油香。
食用油也是“油”。
——神奇的“仪式”!
“这些以后你都会接触。”鸦解释说,“只要你好好地学,我有的是秘传仪式教你。”
白舟眨了下眼睛。
听出鸦对自己的毫不吝啬,他的情绪其实有一点点复杂难明。
“——但,这些都是后话。”
鸦又说,“现在,正有件十分重要的事,必须要搞清楚。”
“什么?”白舟转头,正对上鸦看过来视线。
那双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专注。
她一言不发,就这样专注地看着白舟,像是刚刚认识他。
直到白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才一脸认真地开口询问:
“为什么你会坠入倒影墟界呢?”
“——怎么会是倒影墟界?”
同样的问题,被不同的语气问了两遍。
可见鸦的心情其实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这个……不行吗?”白舟试探着问。
“虽然知识迷雾位于倒影墟界和现世的夹缝之中,但这个‘夹缝’实际上没有边际。”
鸦摇头,目光古怪地打量着“衣角微脏”的白舟。
“至少我从没听说过有谁能够探索出迷雾的尽头。”
“——也就没有谁会在觉醒命理时,从知识迷雾坠入倒影墟界。”
“这个……”白舟既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又为鸦的说法感到一点惊讶。
只能说,都怪那张金色通行证。
“可惜……”
“你中间误坠了倒影墟界,想必也就没能觉醒命理了。”
鸦轻轻摇头,忽然主动安慰白舟,
“但是无妨,还有我在。”
“能活着回来就好,至于命理之类——”
鸦轻轻蹙起眉头:“虽然可能麻烦一些,但我琢磨几天,应该还能找到其他的补救办法……”
看着鸦为他着想的皱眉模样,白舟难免有些感动。
“没事的,鸦,不用担心,我……”
白舟说到一半,倏地额头传来一阵刺痛。
这刺痛来的猛烈汹涌,让白舟头胀欲裂,仿佛一根钉子直接插进脑袋捣乱脑浆。
和之前他在知识迷雾时感受到的刺痛很像,但更强烈。
但有了上次的经验,白舟立刻就锁定了刺痛的根源——
那半枚烙印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的古字。
确实的讲,是古字边缘,不知何时出现的淡淡的猩红光芒。
这红光仿佛蠕虫,侵蚀着、啃咬着古字,看着十分不祥。
——可古字不为所动。
它似乎只能啃古字一身口水。
……然而,虽然它拿古字没办法,却能随便威胁到白舟。
当白舟观察到红光的第一瞬间,就又有熟悉的、更加强烈的刺痛汹涌而来。
其间还伴随着混乱的、像是从遥远彼方传来的模糊呓语。
“何时来的……”白舟惊疑不定。
这不祥的红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在知识迷雾可完全没见过这个东西。
难道……也是倒影墟界跟过来的?
“出什么事了?”
模糊的身影背着白炽灯光出现。
鸦靠近过来,冰凉的纤手抚上白舟额头。
指尖划动,她在白舟额头书写了几个奇异的笔画。
一股冰凉的清流涌入大脑,让白舟舒缓下来。
“你的灵性被唤醒了?”
鸦忽然惊讶出声,“你觉醒了命理?”
“是……我正要说这个。”
白舟终于长出口气,这才发现额头已满是涔涔汗珠,
“——但是现在,我可能遇到了点儿麻烦。”
说着,他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了自己的情况,同时隐去关于金色通行证的内容。
“半枚古字?迷雾中还有这种知识?”
鸦的表情罕见的带上惊讶,
“你究竟是去了多深处的迷雾?怎么过去的?”
别人都是走着探索倒影墟界。
就你是开着钻地机,一路向下挖过去的?
“毫无疑问,那红光的确在侵蚀你的身体。”
“就连净化仪式都没能祛除……看来它的来头不小。”
鸦又补充了句,“但我想,它应该不是倒影墟界的东西,而是和古字本身息息相关。”
“那我该怎么对付它才好?”白舟虚弱地询问。
“这样,我把它写出来给你看看……”
说着,他强打精神,转身在书桌上找到白纸和一根真彩黑色中性笔。
根据记忆深处的晦涩古字,他在白纸上缓缓描出第一撇笔画,凝成一道弯曲竖线。
可转眼之间——
一道熟悉的红光在笔尖闪了一下
如丝的鲜血从笔迹上细密流淌,蜿蜒蔓延整张白纸!
白舟:“?”
鸦脸色一变,肩上的乌鸦“唰”地张开翅膀,羽翼上密密麻麻的神秘符号被一一点亮。
一片无形的场域瞬间如同大网绽放蔓延,将房间笼罩。
“嗡——”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
“呼”的一声,白炽灯闪烁,平地生风,一阵裹着血腥味道的黑风凭空在室内出现。
黑风深处还有惨白的闪电舞动狂响。
仿佛有狰狞的亡魂被惊扰了,冥冥深处鬼哭神嚎,使人毛骨悚然。
“……够了!”
衣袂飞扬,鸦闪现在白舟身边,一把按住白舟的手掌——
“不能再写了!”
不用鸦说,白舟也打算这么干了。
他当即连笔都扔了出去。
“咕噜噜……”
中性笔在地上滚动。
——异象应声消弭。
风停了,闪电消散。
白炽灯恢复平静,鬼哭声也无影无踪。
纸张上的笔迹如沸腾的墨水般起起伏伏,笔画自然消去,纸张无缝自燃,灰飞烟灭。
笔停,字消。
世界重归宁静安好。
“我很难讲这事的好坏。”
静谧的宿舍中,鸦的声音冷峻响起。
她缓缓松开白舟手臂,身边张开的场域,在空气中荡起层层半透明的涟漪。
“——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可能是不被世界接纳的禁忌知识!”
“古老、强大,神秘,不可知……是它们的代名词。”
“我也只在古籍中,见过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
“嘎吱”两声,踩着满地的狼藉,鸦缓缓走到一旁,声音低沉。
“也许它在曾经的前文明时代有惊天动地的来历,记录了不可描述的隐秘……”
“但在无数年后的现在,世界已不允许它的出现。”
“一旦出现,或是使用,就会遭到来自世界的抹杀!”
“至于红光,就是世界对它的自然消磨……”
说着,鸦点起指尖,在白舟的额头写写划划。
简单几笔勾勒以后,白舟感到一阵清凉。
过了一会儿,再当红光溢出、侵蚀白舟时,冰凉的清流就涌动出来,将这侵蚀抵消。
“我拿它们也没办法,只能护住你的身体。”
“……不过,这一仪式需要定期重筑维持。”
说着,鸦看向眼前正一阵后怕的白舟,表情格外复杂。
此刻,她忽然觉得白舟有些陌生。
谁敢相信,就在一分钟前,
这个人竟然拿出了一份传说中的禁忌知识。
连她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东西。
——但在几个小时前,白舟却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普通人。
虽然,她早就觉得白舟是特殊的。
——比白舟自己更相信白舟的特殊。
在发现白舟能看见自己的第一秒,她就知道,白舟身上隐藏着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特殊才能。
可就算这样,她也没能想到,白舟才刚刚喝下她的“手作特调魔药”,出了趟门——
就一转眼给她端了个大的回来!
竖起如刀的风衣领口下,鸦的胸口不平静地起伏着。
“白舟,我很好奇。”
“什么?”
“我虽然确实有提到过让你寻找金色荧光……但没曾想,你找到的却是这样半枚禁忌古字。”
鸦看着白舟,若有所思,“——它在迷雾中时,也是金色荧光的模样吗?”
“那倒不是。”白舟摇了摇头。
“看见它的时候,它是一枚火种。”
“火种?”
“对,像是一团在空中燃烧的火,只是有七种颜色,彩虹似的。”
白舟平复着心底的杂乱情绪,吐了口气。
“捕捉它的时候,我可废了不少力气。”
可话说完,白舟却发现鸦似乎呆呆出神。
“鸦,鸦?你说句话啊?”
“怎么了吗?”
“没什么……”
鸦看上去有些恍惚,只是摇着头,口中低语了两声“火种”。
“……只是,你让我想起一则不知真假的秘闻。”
“什么?”
“很久以前,我曾机缘巧合得到一张古籍的残页,上面记录着一则充满神秘隐喻的古老故事。”
“——关于一个普通人,穿过一片迷雾,在破碎的圣坛中找到一枚火种的故事。”
迷雾,火种。
无论是鸦还是白舟都要承认,这是个和他高度相似的故事。
于是白舟不由问道,“然后呢?”
“他在迷雾尽头见到神代破碎的圣坛,从中盗取了一枚蕴含无穷智慧的火种。”
鸦说,“没有人知晓那枚火种的真正面目……人们只知晓,那个男人从此不再平凡。”
“他将火种带回,为跟随他的人一一启蒙洗礼。”
“至此,在那片西方的土地上,一个愚昧的时代终结了。”
“新的时代开辟出来,原本比传说更罕见的非凡者渐成燎原之势。”
“——终行于大地之上。“
说完,鸦的表情复杂,却没再说下去。
“……你真的很特殊,白舟。”
沉默了一会儿,鸦忽然又感慨出声。
“——比我想的更特殊。”
那个好像永远都像一座冰山的鸦,看向面前正捋着头顶呆毛、灰头土脸的白舟,灯光下的视线有些恍惚。
特殊的迷雾,闻所未闻的禁忌火种。
此时此刻,
恰如彼时彼刻。
……然而这则“亵渎”的故事,还有段她没讲出口的后续。
——后来,故事里的那个“普通人”,渐渐有了很多跟从者,乃至信众。
再后来,
他被后世虔诚的信徒们恭敬的称为以马内利、神的儿子、人子,万王之王、万主之主,明亮的晨星……
——祂叫耶稣基督。
幽幽的叹息,带着疑惑的探询,从鸦的喉咙深处缓缓发出。
“jesus啊……”
竟能……如此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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