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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启十四年八月初一,苏州染坊的桂花落得更紧了,青石板路上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软得像团棉。阿竹背着个布包站在门阶上,里面是沈砚给他备的“烟霞色”染样和那枚银锁,少年的指尖在包角打了个死结,像怕什么东西跑出来。“到了南京,先去找明儿哥,别自己瞎闯。”苏微替他理了理衣襟,鬓边的白玉簪沾了点桂花的黄,是方才扫花时蹭上的。她总觉得这趟南京之行悬得慌,昨夜梦见阿竹站在玄武湖边,湖水漫过他的脚踝,银锁在水里泛着冷光。
沈砚靠在门框上,右肩的旧伤被清晨的露气浸得发僵,却仍笑着拍了拍阿竹的背:“记住,见了接头的人,先看他会不会调‘桂香烟霞’——加了陈年桂花末,再用玄武湖的水定色,这方子只有咱们染坊的人知道。”
阿竹点头,布包在肩头晃了晃,里面的染样硌着肋骨,像块发烫的烙铁。他想起三爷爷昨夜在灯下写的字条,塞在他贴身的荷包里:“若遇靖安,莫提银锁背面的‘令’字,他若问起沈墨,只说‘爹教我染布要守心’。”
“三爷爷,苏姐姐,我走了。”少年转身时,银锁从领口滑出来,在晨光里闪了闪,像颗悬着的心。
沈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他转身对苏微道:“备船,我们也去南京。”右肩的伤在决心下定的瞬间,疼得他倒抽口冷气,“阿竹这孩子太实诚,怕是斗不过靖安那只狐狸。”
苏微早已将《砚微染谱》和沈墨的账册塞进箱底,闻言只是点头:“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妆匣里取出支金步摇,簪头雕着极小的桂花,“这是当年沈墨送我的,说‘危难时可凭此寻旧部’,或许能派上用场。”
南京·玄武湖畔
靖安坐在画舫里,看着湖面的荷叶被秋风吹得翻卷,像一张张揉皱的绿纸。他手里捏着那块“烟霞色”碎布,布角的兰草纹被指尖捻得发毛——昨夜父亲从地牢传来消息,说“兵部的人已在湖畔设了暗哨,让他借阿竹的手除掉领头的”。
舱外传来脚步声,是他的心腹小李子:“世子,沈砚的船进了秦淮河,看样子是奔染坊去的。”
靖安的眉峰动了动。沈砚果然来了,这倒省了他不少事。他从袖中取出那枚刻着“安”字的玉佩,对着光看上面的纹路,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沈家欠咱们的,你要讨回来,却不能用脏了自己的手”,心口像被染缸里的苏木水浸过,又涩又沉。
“让暗线去染坊递个信,说‘故人之子在玄武湖等阿竹’。”靖安将玉佩塞进怀里,“记住,要做得像兵部的人。”
小李子刚要走,又被他叫住:“告诉阿竹,接头的暗号是‘桂香满船’。”
南京·砚微染坊分号
阿竹冲进账房时,沈明正和陈小姐核对中秋的订单,案上堆着刚染好的“桂黄”绸缎,像铺了层阳光。少年将苏州的信递过去,声音还带着跑后的喘:“明儿哥,三爷爷说让你陪我去玄武湖。”
沈明接过信,陈小姐凑过来看,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靖安或已现身”那行字上,脸色都沉了沉。陈小姐忽然想起父亲的旧账里写着“靖王世子善伪装,曾扮作染匠混入苏州坊”,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我陪你去。”沈明将一把短刀塞进阿竹怀里,“陈伯母留在染坊,若午时我们未归,就去通知苏州知府。”他看着少年颈间的银锁,忽然道,“这锁你最好藏起来,靖安的人眼睛毒得很。”
阿竹把银锁塞进衣襟,贴着心口的地方传来冰凉的触感,忽然想起三爷爷说的“守心”,脚步竟奇异地稳了。
玄武湖·画舫
阿竹跟着个穿青布衫的汉子走上船,舱里的桂花香气浓得发腻,桌上摆着碗染液,金红的色泛着层油光——是“烟霞色”,却没加桂花末,看着艳俗得很。
靖安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眉眼间果然有几分像沈墨:“你就是阿竹吧?我是你表哥靖安。”他指着桌上的染液,“听闻你染的‘烟霞色’极好,能不能让我开开眼?”
阿竹的心沉了沉,面上却不动声色,从布包里取出自己的染样:“表哥若喜欢,这匹送你。只是我手艺浅,比不得我爹当年。”他故意不提“沈墨”二字,只说“我爹”,眼睛却盯着靖安的反应。
靖安的笑僵了僵,指尖抚过染样上的桂花香气,忽然叹了口气:“你爹当年……也是身不由己。”他凑近阿竹,声音压得极低,“其实他根本不是替兵部办事,是想借靖王的军械谋反,兵部怕事情败露,才故意诬陷他。”
阿竹的指尖掐进掌心,想起三爷爷的嘱咐,只低着头说:“我不懂这些,我爹只教我染布要守本分。”
就在这时,舱外传来厮杀声,接着是沈明的怒喝:“阿竹,快走!是陷阱!”
靖安的脸色骤变,抓起桌上的染液就往阿竹脸上泼:“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竹早有防备,侧身躲过,染液泼在船板上,金红的色迅速晕开,露出底下藏着的一行字:“兵部密探在东舱”。原来这染液里掺了遇水显色的药草,是沈砚教他的应急法子。
“你果然不是好人!”阿竹抽出短刀,银锁从衣襟滑出来,“令”字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靖安看见那字,瞳孔骤然收缩,像见了鬼似的:“你怎么会有这个?”他忽然扑过来想抢,却被冲进来的沈明一脚踹开。
混乱中,阿竹看见东舱的门被撞开,几个黑衣人手握长刀,为首的盯着他的银锁,忽然跪地:“属下参见少令!”
少令?这两个字像道惊雷,炸得阿竹头晕目眩。他看着靖安震惊的脸,看着黑衣人的跪拜,忽然明白银锁上的“令”字不是暗号,是身份——沈墨当年不仅是兵部的密探,还是掌管江南暗线的“令主”,而他,是继承人。
靖安趁机跳下水,沈明要追,却被黑衣人拦住:“沈公子莫追,我们奉令主遗命,保护少令!”
阿竹攥着银锁,手心全是汗。舱外的桂花落在水面上,像撒了把碎金,远处传来沈砚的声音:“阿竹,别怕,三爷爷来了。”
少年抬头,看见沈砚站在另一艘画舫上,右肩的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后跟着苏州知府的兵卒。阳光照在他的侧脸,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光,像幅最安稳的画。
阿竹忽然懂了三爷爷说的“守心”——无论身份是染匠还是少令,守住心里的那点暖,比什么都重要。
而靖安在水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芦苇荡,像滴融进墨的水。沈砚知道,这只是开始,靖安知道了“少令”的身份,绝不会善罢甘休,沈墨当年的暗线、兵部的真正目的、还有那枚银锁里藏的最后秘密……像湖里的暗流,正等着掀起更大的浪。
桂香还在飘,却掩不住空气中那丝越来越浓的火药味。离中秋,还有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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