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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启十四年九月十五,晨雾漫过海面时,苏微已站在暗礁岛的崖边。海风掀起她“雾蓝”色的裙角,裙裾上绣的银线兰草在雾里闪着微光,像株从浪里钻出来的韧草。身后的漕帮弟兄正将两面大旗插在礁石上,蓝底白纹的“砚微染坊”字样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旗角的血纹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暗褐。“苏掌柜,按您的吩咐,岛上只留了三个‘暗桩’,都穿着靖王党的灰布短褂。”漕帮的李大哥低声禀报,手里的刀鞘上缠着“烟霞色”的布条——这是苏微定的暗号,见此布条,便知是自己人。
苏微点头,指尖抚过腰间的银绣针。针囊里除了淬了药的针,还塞着块“雨过天青”的染样,是沈砚今早塞给她的,说“若遇紧急,就用这染样在礁石上画三道杠,我看见就会带人冲进来”。
“陈管事什么时候到?”她望向远处的海平面,雾里隐约有帆影浮动。
“按线人报的,辰时三刻。”李大哥往火折子上哈了口气,“他要带内鬼来验货,说是‘北狄送来的新药材’——估摸着就是通敌的密信。”
苏微忽然笑了,笑声被风吹散在浪里:“药材?我倒要看看,是苏木,还是曼陀罗。”她转身对弟兄们道,“都藏好了,没我的信号,谁也不许动。记住,要活的。”
雾渐渐散了,辰时三刻的帆影越来越近,是艘不起眼的乌篷船。船刚靠岸,陈管事就跳了下来,身后跟着个穿锦袍的中年人,面色白净,手指上戴着枚翡翠扳指——苏微在尚书府的画像上见过,是兵部侍郎张谦,当年负责审理陈小姐父亲案子的主官。
“张大人,您看这岛上清净,定不会有人偷听。”陈管事的声音带着谄媚,目光却在两面蓝旗上打了个转,看见旗角的血纹,眼里闪过丝放心。
张谦没说话,只是摸着扳指,目光警惕地扫过礁石群。苏微藏在岩壁后,看见他袖口露出的半块“烟霞色”碎布,与祭天坛上留下的一模一样——果然是他。
“密信呢?”张谦的声音压得很低。
陈管事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刚要递过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响动。苏微趁机甩出枚银绣针,正扎在他的后腰。陈管事闷哼一声,手里的油布包掉在地上,滚出几页纸,上面赫然是北狄与兵部往来的账目。
“拿下!”苏微大喊着从岩壁后跳出来,漕帮弟兄们瞬间涌出,刀光在阳光下闪成一片。
张谦见状不妙,转身就往船上跑。苏微早有准备,甩出第二枚绣针,却被他用袖摆挡开。眼看他就要跳上船,阿竹和靖安突然从船舱里冲出来,少年们手里各握着根染坊的竹杆,死死抵住船板。
“想跑?”阿竹的银锁在领口闪着光,竹杆上还缠着“烟霞色”的染样,“你害了陈伯伯的父亲,还想害更多人?”
靖安则抽出藏在竹杆里的短刀,刀尖对准张谦的后腰:“我舅爷爷说,内鬼都长着副好皮囊,心却是黑的。”
张谦被两个少年缠住,一时脱不开身。苏微趁机捡起地上的账目,刚要细看,忽然听见陈管事疯喊:“大人快走!这是圈套!沈墨的暗线来了!”
原来他腰间藏着信号箭,正挣扎着要拔。苏微眼疾手快,抓起块礁石砸过去,正中他的手腕。信号箭“哐当”落地,却在礁石上擦出火星,点燃了旁边的枯草——火借风势,瞬间往船帆窜去。
“不好!”苏微大喊,“船上有火药!”
这是她没料到的。陈管事竟在船上藏了后手,想灭口。漕帮弟兄们慌忙去灭火,场面一时混乱。张谦趁机推开阿竹,跳上已经着火的船,竟想驾船冲出去。
“放信号弹!”苏微对着靖安大喊。
靖安立刻点燃“烟霞色”信号弹,金红色的光在半空炸开,像朵骤然绽放的花。岛外立刻传来号角声,是沈砚带着暗线和官兵来了。
张谦见势不妙,竟想跳海逃生。苏微抓起根竹杆,踩着礁石追过去,看准他的背影狠狠一戳。张谦被戳中膝盖,“扑通”跪倒在船板上,火舌已经舔到他的锦袍。
“沈墨的暗线……果然厉害。”张谦的声音带着绝望,看着苏微手里的账目,忽然笑了,“可你们不知道,这账上的字,有一半是沈墨仿的……他当年为了取信北狄,故意……”
话未说完,船帆“轰”地一声炸开,火焰将他吞没。苏微被气浪掀倒在礁石上,手里的账目被火星烧去一角,剩下的字迹确实有几分像沈墨的笔锋——但她认得,那是模仿的,少了兄长骨子里的那点韧。
沈砚冲过来时,正看见她从火里抢出半张账目,指尖被烫得通红。他一把将她拉到安全处,右肩的旧伤被这混乱扯得剧痛,却顾不上揉:“没事吧?”
苏微摇头,举起手里的半张纸,眼里的光比火焰还亮:“抓到陈管事了,账目也留了一半,足够定张谦的罪。”她忽然想起张谦的话,补充道,“他说沈墨仿过北狄的字,你信吗?”
沈砚看着烧黑的船骸,沉默片刻,忽然道:“仿过又如何?沈墨的账册里记着‘仿字为饵,诱敌深入’,他早就留了后手。”他指着账目上被火焰熏黑的角落,那里有个极小的“伪”字,是沈墨的朱笔,“你看,他早标了这是假的。”
苏微凑近一看,果然见那“伪”字藏在账目缝隙里,像个藏得极深的笑。她忽然松了口气,瘫坐在礁石上,看着两面仍在飘扬的蓝旗,忽然笑出声:“咱们赢了。”
海风卷着硝烟的味吹过,漕帮弟兄们正押着被药麻的陈管事往岛外走。阿竹和靖安跑过来,少年们脸上沾着烟灰,眼里却闪着光,像两簇刚被点燃的火苗。
“苏姐姐,你刚才用竹杆戳张谦的样子,比三爷爷还厉害!”阿竹举着被烧焦的染样,语气里满是崇拜。
靖安则递给她块干净的布:“先擦擦手,三爷爷说你最宝贝这双手,染布的手,不能留疤。”
苏微接过布,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指尖,忽然觉得这疼里带着甜。她想起刚到南京时,总怕自己做不好,是沈砚说“染坊的事,慢慢来”;后来祭天坛上,她怕自己不敢面对真相,是沈砚说“信你自己”。
如今她不仅能调最好的“雾蓝”,还能带着弟兄们在海岛拿人;不仅能绣最细的兰草,还能用银绣针扎向敌人。这双手,既能染布,也能握针,更能在风浪里,稳稳抓住属于自己的那面旗。
沈砚坐在她身边,右肩的伤在海风中隐隐作痛,却看着她眼里的光,觉得什么都值了。他知道,苏微的外向不是莽撞,是经历过风雨后的通透;她的锋芒不是戾气,是护着染坊、护着身边人时,自然生出的铠甲。
夕阳将海面染成“烟霞色”,苏微望着那片金红,忽然道:“回去后,我想新调个色,叫‘海晏蓝’,取海晏河清的意思。”她转头看向沈砚,眼里的光像落满了星,“用这色做批新布,送漕帮,送暗线,送所有护着咱们的人。”
“好啊。”沈砚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指尖,“我帮你捶染缸。”
海岛的风还在吹,两面蓝旗在暮色里轻轻摇晃,像两个并肩而立的影子。苏微知道,陈管事的审案还没完,靖王在牢里或许还有后手,沈墨留下的账册里可能还有更多秘密。
但她不怕了。
因为她的染坊还在,她的布匹还在,她的针和线还在,身边的人也还在。
至于未来的路,就像染布一样,一步步来,总能调出最正的色。
而她苏微的色,才刚刚开始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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